“我拍完,可以再拍一张,我自己掏钱。”
刘秀秀小声说。
唐根生想了想,点点头。
李秀秀拍完了证件照。
起身。
没有离开幕布背景。
看向唐根生。
果然如唐根生猜想的那样。
不是给唐根生拍单人照。
李秀秀自发霸占住了照片的另一半位置。
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唐根生从善如流。
嗯,就当是内心突然软了一下吧。
一不小心就跟李秀秀拍了一张合影。
两人坐在板凳上,挨得很近。
坐的笔直。
背后是一片红。
他俩的样子,像极了这年代的结婚证件照。
李秀秀拍照时更加的平淡如菊。
唐根生能感受到李秀秀的紧张。
或许也有激动吧。
唐根生很大胆的握住了李秀秀情不自禁攥紧的拳头。
李秀秀缓缓松开了拳头,反握住唐根生的手。
将手心的湿润和手指的轻微颤栗,都暴露给了唐根生。
拍照,走人。
结束了小插曲。
两人终于可以展开独属于二人约会的内容。
逛厂甸庙会。
从前门照相馆出来,唐根生载着明显更亲密一些的李秀秀穿街绕巷。
出廊坊二条,再从杨梅竹斜街一直往西。
直奔南新华街厂甸。
厂甸庙会是老京城规模最大、京味儿最浓的庙会。
它西起南北柳巷,东至延寿寺街。
北起和平门,南抵梁家园。
核心位置是位于南新华街的海王邨公园。
出东琉璃厂街,远远就能看到整个南新华街上各种摊位一个挨着一个。
密密麻麻,往南北望去,根本看不到头。
见此情景,自行车便远远停在收费停车处。
唐根生和李秀秀望着串流拥簇的人群,兴致也难免高了许多。
“秀秀,我们过去。”
唐根生伸出手,看着李秀秀笑。
李秀秀平淡如菊,睫毛微颤,同样伸出手,放到唐根生的手掌之中。
互相握着对方。
牢牢的。
就像是握住了各自的幸福。
约会的本质是陪伴。
逛庙会的本色是逛。
两个青年在各种传统工艺、日用百货和儿童玩具的摊子前游逛。
在千门竟开的铺子中进进出出。
厂甸庙会这段时间,卖酸梅汤最有名的信远斋也改了商品品类。
散装的京杂拌儿、蜜饯榅桲、包着红色油纸的点心匣子。
唐根生买了一块山楂糕。
只因为李秀秀多看了它两眼。
就掏钱买下来,想让李秀秀把它吃掉。
山楂糕表层晶莹剔透。
三面裹着江米纸。
拿的时候像果冻似的微微晃动。
凝而不散,弹性十足。
像极了刘秀秀昨天下午在拔步床里被唐根生……时候的情景。
李秀秀从容的接过,边走边吃。
嘴巴跟小仓鼠似的。
并没有刻意的矜持。
不远处看到了踩高跷的。
李秀秀握着唐根生的手不由紧了紧。
唐根生立马了然。
拉着李秀秀往那个方向挤了过去。
太平鼓、小车会、五虎棍……
京城天桥的艺人们也齐聚厂甸表演着各自的绝活。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李秀秀下意识垫着脚。
她个头不算矮,可隔着外三层想要看到里面也不容易。
唐根生看到旁边有个将扎羊角辫的闺女抱起放在肩头的中年。
便也有样学样。
他自然不可能将李秀秀放在自己肩头。
那实在太尴尬了。
即便唐根生无所谓,估计李秀秀也得尴尬死。
他只是搂着李秀秀的腰,将她委婉的举高高。
“呀!”
平淡如菊李秀秀被这一下,破防了。
她突然高出人群一截。
第一眼没看内圈,反倒是左右环顾,然后身体微微挣扎。
唐根生哈哈笑了两声,将李秀秀放下。
李秀秀将吃到最后一小口,四周被咬的全是牙印儿的山楂糕怼到唐根生嘴边。
唐根生啊呜一口。
连李秀秀的手指也一起吃进了嘴里。
倒是省了李秀秀自己漱磨手指头了。
两人继续在人群里挤着,逛着。
与三教九流、工农官商等擦肩而过。
在厂甸庙会的氛围里,只要逛起来,就一定能在此各得其乐,各有所获。
风筝摊前,李秀秀仰着头仔细的看每一个风格各异的风筝和风车。
旁边一小块空地上,嘎嘎在地上滴溜溜乱转,不时被人抽两下。
李秀秀也能顿足看上一分钟。
握着唐根生的手,微微依偎在唐根生肩头,便是抖起来嗡嗡作响的单双空竹,对于李秀秀而言,都是从未有过的耐看。
除了这些,李秀秀和唐根生最喜欢逛的还是旧书摊。
厂甸庙会本来就是以书籍、古玩、字画文具独秀于林。
自古便有‘文市’之称。
旧书摊,临时卖画点,是唐根生和李秀秀驻足最多,也出手最多的地儿。
两人都是喜欢书籍的人。
只不过唐根生是随便买买买,李秀秀则是挑拣后,偶然收一本。
头一次李秀秀想要掏腰包。
唐根生主动付了。
再后面,李秀秀就没再动手。
她应该也很享受看到喜爱的书籍,手指指一指就能得到的小幸福吧。
两人逛得很投入。
可能有互相的陪伴,并不觉得累,也没觉得时间过得快。
但兜兜转转了好一阵,两人像是下意识回到了海王邨公园水法池前广场附近。
水法池前广场开辟了茶社。
两人逛过来肯定不是累。
但茶社四周聚集了很多风味小吃的摊点。
炸糕,驴打滚,煎灌肠,豌豆粥,蜜麻花儿,萝丝转儿,豆馅儿火烧,炸排叉。
“我们买点吃的,去茶社歇息一会吧?”
唐根生抬腕看了看手表,跟表情平淡如菊,脸颊却有些绯红的李秀秀提议。
“好。”
“你想吃什么?”
李秀秀拽着唐根生的手,来到炸糕摊儿前。
约会果然是促进男男女女关系更进一步的良方。
就两个多小时的闲逛。
李秀秀已经可以自然主动到这种程度了呢。
炸糕分三种。
炸年糕砣、江米面豆馅儿炸糕和烫面白糖桂花炸糕。
李秀秀指着最后的那种:“我要这个。”
“老板,枣花糕和白糖桂花糕各来一份。”
又买了点其他摊子的小吃。
豆面儿炸丸子,焦圈豆汁。
白糖芝麻馅儿的艾窝窝。
去茶社那边寻了个空位。
庙会住在逛,茶社位置倒是不缺。
哪怕人满为患,稍微等一等也就空了出来。
坐下后,点了两碗茶。
唐根生跟李秀秀说了一声,便又去不远处要了一份羊杂碎汤和马蹄烧饼。
这才是老爷们才能吃的饱的美事儿。
端了羊杂汤碗再回来。
唐根生明显注意到李秀秀情绪不太对。
顺着李秀秀的眼神往侧面那一桌看。
一个二十来岁的方脸青年正在给一个短发姑娘涮茶碗。
一边忙碌一边还说着什么。
唐根生只是扫了一眼,便感受到了方脸青年的‘谄媚’。
再看李秀秀。
虽然收回了视线,却还是会偶尔往那边瞧。
瞧的是方脸青年?
还是那个短发姑娘?
唐根生坐下,摆弄买好的吃食。
也忍不住扭过头再看了一眼。
这一次,唐根生更关注那名姑娘。
深棕色的大翻领,双排扣,双襟中下方有一个暗斜口袋。
虽然坐着,但能看到她腰上束了一根呢子料的带子。
鼎鼎大名的‘列宁装’。
作为跟中山装齐名的革命时装,这套衣服不仅美观时尚,还代表着思想进步。
这套装扮,是当下政府机关女干部典型服饰,很多时候被人们称为‘干部服’。
那姑娘身上穿的还是华达呢的料子。
这一身可绝不便宜。
“你认识?”
唐根生转过头,发现李秀秀眼眸望着自己,便问道。
“女的我不认识。男的叫田常军,是我以前的……”
李秀秀平淡如菊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和不安。
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明明最初自己也没想过跟唐根生发生这种关系。
明明是自己被胁迫成了唐根生的枕边人。
明明唐根生才是突兀出现拆散自己感情的那一个。
但就是莫名有种胆怯和……负罪感。
像是认识唐根生之前有过一段感情,便很对不起唐根生似的。
李秀秀并不知道她已经由内而外的被唐根生俘虏。
心被填满。
动真格的了。
这也意味着,在唐根生和李秀秀这段畸形的感情博弈中。
李秀秀输了。
输的很彻底。
毕竟,那句话的意思流传已久。
认真,你就输了。
即便唐根生也有即将输掉的苗头。
但最后,依旧是唐根生坚持的更久一些。
思路和意识也更清明。
清明的唐根生又扭头看过去了一眼。
竟然是李秀秀的前男友吗?
说实话,唐根生内心波澜不惊。
李秀秀已经用行动证实了她的纯洁无瑕。
冬日那个夜晚。
在餐车长的休息室内。
一副傲骨腊梅图,作不得假。
李秀秀是个连牵手都会起鸡皮的小白。
曾经接吻要侧头21.5度都不知道。
现在不仅熟稔的操作组合技,还能防守反击和主动出击。
唐根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个女的是他什么人?”
唐根生问。
李秀秀没说话,摇了摇头。
勺子在豆汁碗里搅拌了两下,突然放下勺子,便要起身。
唐根生赶紧一把将李秀秀拉住。
“你准备干什么去?”
“说分手。”
李秀秀看着唐根生。
“不急在这一时。先吃饭,吃完了咱们还得接着逛呢,不要因为别人影响了咱们约会的心情。”
可能‘约会’这二字触动了李秀秀。
李秀秀听话坐下。
右手将小马扎往唐根生一侧又挪了挪。
刚刚小方桌上坐的很自然。
现在,李秀秀就有点像挤在角落似的。
但外人看到,必然会心一笑。
无他。
瞎子也能看得出姑娘喜欢挨着小伙子。
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此过去。
唐根生喝一口羊杂碎汤,咬一口马蹄烧饼。
李秀秀也是小口吃着,手底下没停顿过。
突然。
唐根生后背发凉。
他五感异于常人,只是在人声嘈杂和人流湍急的环境里,主动关闭了而已。
但被人视线凝视,尤其是带着恶意的那种凝视。
唐根生身体自然而然产生了反应。
这些都是《城市猎人》男主角多年战场和国际雇佣兵经验的沉淀。
唐根生继承了漫画里人物的技能,也得到了这种敏锐和下意识反应。
回头。
恰好对上方脸青年的视线。
对方眼神里情绪很多。
有惊诧、有心虚。
有慌张,也有愤怒。
不一而足。
唐根生眯了眯眼,左手握住李秀秀的手。
李秀秀正埋头喝豆汁呢,右手还握着勺柄。
唐根生举起李秀秀的手,在她光洁滑嫩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对面方脸青年眼底的愤怒便更浓了。
眼瞅着就要拍案而起。
旁边列宁装女人伸手拽了方脸青年一下。
方脸青年怔住,然后眼眸倏地暗淡了下去。
像是蜡烛被塞进了密闭的环境。
随着氧气的失去而变得逐渐晦暗。
从苟延残喘到彻底泯灭了光。
方脸青年抿着嘴角,腮帮子有微微的悸动。
唐根生不置可否,缓缓转回头,跟李秀秀眼眸对上。
眸子里一片清澈透亮。
对唐根生大庭广众之下的轻浮动作没有任何排斥。
此时的李秀秀手肘压在腿上,蜷着身子。
还被唐根生握着手背。
姿势说不出的古怪。
像是个伸着爪爪的招财猫。
唐根生莞尔一笑,没忍住,又在李秀秀手背上亲了一口。
才放开李秀秀的手。
李秀秀手里汤匙在豆汁碗里胡乱搅合了两下。
她抬头,对上不远处田常军的目光。
不知为何,李秀秀心情突然大好。
她举起手背,嘟嘴。
在唐根生吻过的地方同样印了上去。
再抬头。
看过去。
田常军目眦欲裂,眼白里好像瞬间迸出红血丝。
“好了,赶紧吃,一会儿就凉了。”
李秀秀头顶多了个温热的手掌,抹挲了两下。
耳边传来唐根生温柔宠溺的声音。
“哦。”
李秀秀喵了一声,继续埋头炫饭。
她人淡如菊。
她饭量奇大。
她审时度势。
她乖巧听话。
嘿嘿,一不小心,又押上了。
方脸青年和列宁装姑娘走的比唐根生和李秀秀要早。
他们好像真的就是坐下喝杯茶。
不像唐根生和李秀秀。
这俩喝茶是假,吃饭才是真。
只不过有了前面的小插曲,李秀秀逛庙会的兴致没那么高了。
唐根生察觉到了这一点。
其实他也不想接下来的游逛中再遇到李秀秀前男友那一对。
既然两看生厌,又何必非得在这里呢。
“秀秀,我们回去吧。”
“嗯?”
李秀秀侧过头,眼眸里是疑惑。
“去我家。”
“嗯。”
两人毫不犹豫的转身。
厂甸庙会从初一到十五。
一般情况下,逛三五趟庙会也不算多。
今天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看到了让人烦躁的事儿。
不如就先走吧。
大不了明天再来。
如果想来,也能来的话。
后天李秀秀就又要出差了。
这一趟出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唐根生想着,等回了家,忙完了正事。
搂着秀秀聊天的时候。
可以问一问。
……
楚秀娟跟唐根生以骑独轮车的方式加深了印象。
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进屋,打开灯。
没点炉子,屋里很冷。
楚秀娟觉得自己刚才撞的后劲儿上来了。
小腹疼的有点直不起腰来。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原本距离亲戚来访还有一两天。
可能因为刚才那一撞,大姨妈提前就要来。
楚秀娟实在没心思点炉子。
干脆直接去了里屋,往床上一歪。
脚下鞋子使劲儿蹬掉。
扯过被子把自己蜷缩在被窝里。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
屋门被推开。
很大力,咣当两声响。
楚秀娟心底烦躁。
回家就回家,闹那么大动静干啥。
楚秀娟觉得自己蜷缩了这一会儿,疼痛感稍微好了点。
但被窝也才刚刚有了点暖意。
她想着再多缓缓。
毕竟屋里没点炉子,太冷了。
楚秀娟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要是一惊一乍的受了凉,接下来一周更难熬。
“你在家啊?”
“回来也不知道先点炉子。”
“就把你懒死得了。”
“唉,一点都不知道顾家。”
“你说说,娶个媳妇有啥用。”
“饭,饭没有做。连炉子也不点,一回来就知道躺屋里……”
徐树铭在外间屋开始忙碌。
手底下弄得乒铃乓啷的。
嘴里也不闲着。
其实徐树铭在外面也不是个碎嘴子。
但毕竟从过年到现在,两口子之间关系很不咋滴。
徐树铭家中无粮心里很慌。
前天他提议让楚秀娟去娘家拿点米面回来应急。
楚秀娟非说一视同仁。
让徐树铭先回去拿。
他拿多少,自己就拿多少。
徐树铭是个要脸的人。
一直以来也都是克扣并抠搜丈人家的物资。
在自己徐家,他属于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那种。
回去讨要米面这种事情,他哪能做得出来?
别说米面,就算是棒子面,他也张不开那个嘴。
两人便又陷入了僵持。
今天白天在单位恰好心气不顺,回家连口热水都没有。
自己还得点炉子,还得做饭。
徐树铭翻开橱柜,看到瘪了的面袋子气更不打一处来。
下意识便觉得媳妇楚秀娟不点炉子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家里没吃的了。
不做饭连炉子都不用点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