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
唐根生神清气爽。
屋里很暖和。
比他钻被窝的时候还要暖和。
唐根生起身,下床。
来到外间屋洗漱。
午后阳光很暖,也很充足。
眼瞅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好。
像是在时刻提醒着老京城的人们。
切莫粗心大意。
因为短春很可能就在刹那间来,又转瞬即逝。
京城就是这样。
唐根生刷牙,漱口。
考虑这会儿是先去画一会儿漫画,还是直接去蓑衣胡同。
画《城市猎人》有助于身心更加健康。
只不过画完了画再去蓑衣胡同。
需要找嫂嫂秦青去屋里切磋切磋。
嫂嫂最近也开始有些孕反和显怀。
唐根生比较踌躇。
总归他人性多过兽性。
堂堂正正做人。
舒舒坦坦当兽。
这是大白天。
人性占优。
那就……
去找五叔喝茶聊天吧。
唐根生做好了决定。
出门前将炉子重新封好。
明儿一早去红桥那边。
找黑白铁行问问。
唐根生打算打个大号的蜂窝煤采暖炉。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干的了这个活。
顺便再弄两个铁板烧的设备。
昨个儿在颐和园后厨的灵机一动,让唐根生有点想要吃铁板鱿鱼。
鱿鱼食材他手头不少。
绝对没有被福尔马林泡过。
都是纯粹干干净净的进口货。
差一块铁板。
想到铁板烧,唐根生便又想到了盛京的小家。
那个隔断里藏着的柴火灶。
稍加改良就是妥妥的铁板烧食客桌。
边表演铁板烤,边围绕着吃的那种。
唐根生穿上棉大衣,出屋。
还没来得及锁屋门。
就听到院外有零星的杂乱声儿。
拽开院门。
看到前院有几个陌生人往穿堂走。
魏家嫂子和刘嫂都在院子里瞧着。
唐根生便也走了过去。
“嫂子,他们这是干啥的啊?”
“嘿,根生我跟你说,后院搬家呢。”
刘嫂小声跟唐根生说道。
“谁家啊,还没出正月呢,这闹的哪一出?”
“唐绍刚呗。听说年前就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适的地方。”
唐绍刚这位前二大爷在黑芝麻胡同24号院的名声算是彻底废了。
想要翻身是绝无可能。
甚至每天进进出出上下班感受到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刺背,浑身不自在。
所谓树挪死,人挪活。
唐绍刚也才有了这个念想。
只不过他在院里臭烘烘的名声,让几乎所有人都不稀得搭理他。
这个消息反倒一直没有被发现。
直到他确定了地儿。
又挨过昨个儿上元节,赶在今天趁着院里人上班没回来的挡头搬家。
才被院子里留守的人得了信儿。
“搬哪儿去啊这是?”
跟人换的?
还是彻底找了别的地儿?
唐根生可是知道安家的不易。
尤其是当下人均不足6平米的住房紧张时刻。
公家没什么钱。
公私合营也才刚刚初步完成,赎买私人股份就要持续7年时间。
压力很大。
房管局那边要卖房子的排了上三万多的号。
买贩子的,截止到唐根生西跨院买断,也才排到第一百五十九。
等着公家分房,那不知道等什么时候去了。
“听斜对过排房那边的人说,唐绍刚是跟别人换的。”
唐根生没再言语。
但心里颇有感慨。
也有一些震撼。
斜对面原来是个大空地儿。
古时候这边院子里来客人,用来停马车的停车位。
后来改起了排屋。
自己这边院子就有好几户是从对过搬来的。
只是没想到唐绍刚这边刚刚行动,刘嫂出去转悠了一圈,连细节都弄明白了。
信息传递虽然只是靠吼,靠人传人。
但可以嘲笑这年头的信息交互落后,却不能轻视人家的传播效果。
又快,又广。
同样能主观的去艺术加工。
不比信息大爆炸后的互联网时代差多少。
毕竟都是有传承的。
唐根生没有看着别人搬家的嗜好。
跟魏家嫂子和刘嫂又随口寒暄了两句,便随在两个搬柜子的力工后面,出了院子。
唐根生这趟去蓑衣胡同没骑自行车。
刚睡醒。
打算溜达溜达。
至于晚上回来……
也不是非要陪着嫂子林静骑行才可以。
院子门口停了一辆中卡和两个板车。
板爷不知道是哪两位,但都不在车上。
肯定是挽起袖子下场干活了。
不过自己院子里就有阮达,结果唐绍刚搬家愣是不用他。
可见唐绍刚不仅是被院子里所有人不待见。
他自己心里也存着对整个院子里人们的埋怨呢。
唐根生下了台阶,转身欲走。
迎面与唐绍刚撞见。
曾经上班在胡同里遇到还专门下了车子熟络打招呼的本家两人。
此时却视如未见。
唐绍刚眼神一瞥就挪走,越过唐根生看向门口。
唐根生倒是一直看着唐绍刚。
没说话,没主动打招呼。
却也明确的让唐绍刚知道,自己瞧见了他。
没别的。
纯粹当个熟悉的陌生路人而已。
唐绍刚有过对林静的觊觎。
但随后也觊觎过别人。
甚至对后院徐树铭家的媳妇付之于行动来着。
门洞埋伏,借机撞人实则偷偷下手……
唐根生羞于与这类人为伍。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甚至还不如自己无意之中帮着徐树铭家媳妇骑个轮胎刺激。
陋。
简直陋爆了。
唐根生顺着小路七拐八绕。
南锣鼓巷这一片小胡同很碎很多。
但唐根生从黑芝麻胡同到蓑衣胡同这个范围里,算是让他彻底搞明白了。
闭着眼也走不丢的那种。
……
市局三楼。
兼着刑侦大队队长的郑局办公室内。
郑成发神色凝重的挂掉电话。
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案子。
而是就这么一上午,接连接到四个来电。
都是同一件事情。
让一贯稳如泰山的郑阎罗也不免感慨一声。
棘手。
真他嬢棘手。
郑成发叹了一声。
起身去门口脸盆架旁拎起暖壶,回到桌边给自己桌上的白瓷茶杯里续上水。
暖壶倒了一点水,杯子就满了。
不是茶杯太小,而是茶叶放的太多,太浓。
从凌晨到现在,郑成发一觉没睡。
全赖半茶杯的浓茶顶着。
郑成发放下暖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和原有的凉茶勾兑,依稀有点烫嘴。
他含了一口茶,任由热浪刺激口腔和舌苔。
眉头却也渐渐松了一些。
放下茶杯,拿起话筒。
摇了个内部号。
“我是郑成发,通知龙飞过来我办公室。”
挂掉电话。
郑成发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扭头看向窗外。
又要保护对方的人身安全,又不能限制对方的人身自由。
还不能让对方觉得被刻意保护……
这他嬢都是什么事儿啊。
自己身边都是糙汉子,大老爷们。
冲锋陷阵、审讯逼供他和麾下的老伙计、小同志们都不怕。
死都不怕。
但是对这种精细活。
是真他嬢的觉得棘手。
刺猬似的,无从下嘴。
有力无处使。
龙飞小跑着窜来三楼。
敲门,喊报告。
进屋后,站在桌前,身体绷的笔直英挺。
距离转业前的精英兵王,就差一个稍息立正了。
郑成发上下打量自己这个学生。
任务失败的沮丧虽然没有一扫而空,但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
“上一次的专列运输,其实是我们的一次试探。牺牲的同志都是自愿参与这次行动……”
龙飞听着。
怔神。
悲哀。
迷茫。
迟疑。
最后是振奋和果决。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出岔子,一定不会!”
“好。我相信你。不过,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您尽管吩咐。”
“这一次接着挑选新列车长的机会,让涉案的唐根生同志也跟着你一起。”
“唐根生?”
龙飞又是一怔:“师父,为什么啊?”
“羊管胡同灭门案,凌晨的颐和园藏尸案,都跟唐根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现在不安全,我希望你在执行这次任务期间,带他出京城暂避……”
郑成发有些言不由衷。
但很多上面压下来的事情,他没法详细跟龙飞说。
只能找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不过是一名国宴特技厨师,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龙飞不太理解。
但师父所言,必然有他的考量和道理。
龙飞点头。
“保证完成任务。”
“龙飞,帮我看好唐根生同志。”
“师父……”
郑成发摆手,制止龙飞的追问。
“好了,其他的我暂时没法告诉你。你只需要答应我,务必将唐根生同志完完整整带回来。”
郑成发沉吟了几秒钟,又道:“这不只是我一个人对你的恳求。”
龙飞沉默了。
心里像是坠了一块铅球似的,沉的让他心脏扯的疼。
“我知道了。”
龙飞下楼,看到从外面刚刚回来的房玉霜。
“不是要开会吗?你还出去?”
第二次特殊专列的护送任务已经下达。
龙飞和房玉霜都在名单之内。
下午要对此次任务进行研讨,开会讨论。
眼瞅着时间将近。
房玉霜也是因为这个会,才提前结束手里的工作赶回来。
“去通知一下咱们这趟专列的餐车长。”
“餐车长?”
房玉霜一阵迷糊。
“是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那,好吧。”
房玉霜想了一下,转身跟龙飞一起走出去。
偏三斗摩托突突突的再次来到黑芝麻胡同24号院门口。
“这里?唐根生?”
“嗯。”
龙飞话不多。
看到门口有人在搬家,将摩托停在另一侧的角落。
避免占道。
“为什么?”
房玉霜追问。
已经害过人家了。
连亲人都被报复打击,在大年三十遭了灭门。
当初唐根生可是卖命救了她。
房玉霜一直感觉挺愧疚的。
这次事情很危险。
谁也不知道一路上有没有可能再发生上一次的那种情况。
选谁不好?
非要算上唐根生呢?
房玉霜从心里是有点排斥牵连到唐根生。
实在是这个任务太重要。
也太危险。
难道还真的要让张家绝后……?
张家?
嗯……
唐根生姓唐。
好吧。
房玉霜从车斗里下来。
眼神偷瞥龙飞,不再继续吭声了。
龙飞先一步走进广亮大门,才跟房玉霜回应。
“唐根生接连遭遇危险,留在京城比跟我们出去更危险。昨晚颐和园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怎么?不会又跟唐根生有关系吧?”
“那个尸体,就是上次羊管胡同案子里那个追着上了火车去找唐根生麻烦的家伙。”
“啊?真的假的?”
“骗你干啥。是姜山先看出来的。”
姜山,就是昨晚那个看了吉普车死尸两眼就‘咦’出声的那位。
也算是刑侦大队的优秀积极分子。
更主要的是人家是湘西人,对尸体善后有点点研究。
他辨认尸体像谁,活着的时候像谁……
那几乎就肯定是谁。
战场上零部件哪个是谁的,哪些是另一个人的,他都能分得清。
何况矮个儿尸体还那么完整呢。
“难怪!”
房玉霜又是扭头看了龙飞一眼:“躲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查到根源,绝了这个后患才行。”
之前他们组内讨论有过思量。
推测他们上面必然有一个信息传递中枢。
找到,并摧毁掉。
唐根生就应该可以更安全。
只不过,他们逮捕的只有一个高个儿。
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矮个儿现在找到了。
只不过是个尸体。
能够给他们带来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
“那人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房玉霜也想到了这一点。
矮个儿有没有上过火车?
还是说临时有别的事情导致死亡?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估计也快了,咱们出发前能看到。”
龙飞和房玉霜出了垂花门,来到前院。
远远便看到唐根生的西跨院锁着门。
“同志,你们找谁?”
魏家嫂子和刘嫂八卦的瘾头很大。
竟然从唐绍刚搬家之初到现在都快搬完了,还在院子里看。
可见娱乐之匮乏,堪称荒漠一般。
魏家嫂子是三大妈,当即主动询问。
“我们找唐根生同志。”
“他刚出去一会儿,也就十来分钟吧。”
“请问,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太清楚。不过他没骑自行车,走着出去的……”
也就是两人都穿着公安的制服。
不然魏家嫂子和刘嫂也不会这么配合。
哪能跟陌生人说那些。
唐绍刚从穿堂走过来,也看到了公安同志。
不过他脚下没停,手里还拎着个包袱。
看了一眼就从旁边绕过去了。
龙飞顺着唐绍刚走的方向扫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如果唐同志回来,麻烦您给他说一声,就说龙飞来找过他。”
“好的。”
龙飞想了想,又跟房玉霜问了一下:“你明天上午能抽点时间出来吗?”
“九点半之前吧,我可以过来一趟。”
房玉霜想了想,道。
“那麻烦您再给他传个话,明早我们九点半之前再过来找他。”
“好的,没问题,等他回来着,我就去跟他说。”
魏家嫂子爽快的点头应下。
说完了,还多瞅了女公安同志一眼。
长得可真水灵。
真有气派。
……
东四房管局办事大厅。
卢芝萍坐在窗户边的角落,望着玻璃外的夕阳,打了个哈欠。
她百无聊赖,她意兴阑珊。
她幽怨哀叹。
“姊妹,昨晚干啥了,瞧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给,吃个橘子。”
崔莹莹倒是很乐呵。
也不对。
不只是单纯的乐呵,像是挺亢奋似的。
她手里拿着大半个橘子,扒了皮的。
掰了一半递给卢芝萍,另一只手还捏着一瓣往自己嘴里塞。
卢芝萍想要拒绝,但又一想。
平白让这妮子得了便宜,不吃白不吃。
所以,吃!
卢芝萍接过橘子,掰了两瓣直接往嘴里塞。
牙齿一咬。
一股猛烈的酸意直冲脑门。
卢芝萍委屈的立马就掉金豆子。
“哎呀,怎么这么酸啊。”
卢芝萍吐槽。
“咯咯,橘子不就是这么酸的吗?”
崔莹莹乐呵的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瓣儿。
嚼的很瓷实。
还吧唧嘴。
卢芝萍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本以为自己能弯道超车,可以在找对象的康庄大道上甩开崔莹莹。
结果命运使然。
唐根生的隔壁被人抢先分配了住户。
倒是后院东厢房空了出来。
只不过卢芝萍刚刚参加工作,资历不够。
不能够独占整个东厢房。
可她本身是房管局的啊。
知道后面还有不少排着队的人呢。
非单身的两口子肯定是合适的。
领导跟卢芝萍父亲私交不错。
瞧着自己老伙计的闺女心里堵,就偷摸帮她把事儿给办了。
给了卢芝萍一个大大的惊喜。
三柁的东厢房。
按照规定,卢芝萍这种就业小青年肯定没法安置。
但如果是两个人呢?
那就符合条件了。
本就是三柁的结构。
中间隔开,一人一柁半,中间重新开个屋门也行。
左右隔开,一人住一间,中间共用当成职工宿舍也可以。
领导为了帮自己老伙计家解决儿子结婚、闺女搬出来的问题。
也是煞费苦心。
特意寻了跟卢芝萍一起读书,一起就业,还是一个院子里长起来的小伙伴。
崔莹莹感觉幸福从天而降。
整个下午都晕乎乎的。
自己还没搞定祝刚烈呢。
好不容易答应找时间帮自己介绍、引荐。
可又说餐车长最近一直调休,得先等他回去上班再说。
结果自己就能搬过去和唐根生住一个大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