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首一直是老人住,最西面是几个孩子的房间,现在都空着。”
妇人收了钱,写了契。
街道办李栋李副主任签字作保。
这事儿,无论是从官面上,还是私底下,都算已经成交。
铁板钉钉了。
“那就用西边的屋子吧。”
“屋里没有我们家的物品,需要带走的,夫……我丈夫都拿走了。”
妇人说着,又递过来一串钥匙。
钥匙串儿是个小拇指粗的铁环。
直径有16.3cm。
唐根生的眼睛就是尺。
即便他不想,扫了一眼,尺寸也就落入他脑海中自动生成了。
铁环表面黑黝黝的,甚至有点发亮。
看似有年头了。
都被盘的包了浆。
内围有一圈九个凸起。
瞧那样子,如果不是铁环,而是别的软点的能开口的物件。
翻过来的造型倒是跟铆钉项圈有点像。
九个凸起上各有细孔,有五个孔内都穿了一根麻绳。
麻绳上有三三两两的钥匙。
妇人从兜里掏出另外被麻绳穿起的三枚钥匙,又解释。
“堂屋暂时堆放行李,我和孩子今晚住东首那屋,再就是铺门的钥匙。”
“房管局办完了手续,我们走的时候,再把钥匙留在屋里。”
“就放在东首那屋吧,回头我回来了再去取。”
唐根生和妇人商议好了琐碎事情,便和李栋来到前铺。
“电话线等你回来再排期也可以。”
李栋道。
“栋哥你看着安排就行。”
“我回街道办给你补个租用手续,以后要是查起来,这套铺子在租赁期限内不计入你的名下。”
“租期你可得写长一点。”
“你想写多久?五年?八年?”
“就写三十二年吧。”
唐根生突然想起那五和郑伯伯谈的租赁蓑衣胡同院子的事儿。
七六年也好。
七八年也罢。
不如就图个喜庆。
把租赁期放在高考重启的那一年好了。
当做双喜临门。
忙完了这一趟。
唐根生就顺路拐回了黑芝麻胡同。
他邀请李栋去家里吃个便饭。
李栋没答应。
许了等唐根生下了工回来,再好好聚一聚便走了。
唐根生也没强求。
他要回去做一顿午饭。
再去鼓楼中医医院帮楚秀娟办理出院手续。
前铺后院这套房产,唐根生也并不是心血来潮就出钱买下来。
李栋的感激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现实远比李栋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唐根生压根没考虑这个亲小舅子的情况。
只是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契机。
衡量了几秒钟,便决定拿下来而已。
后院可以让楚秀娟安家。
就在黑芝麻胡同口。
这距离,可够近了吧?
以后出了院门。
往右走去茅房,往左走去楚秀娟闺房。
哪怕上工出发前、下班回家路过。
都能去楚秀娟那边哼哼哈嘿。
这位置。
比嫂嫂秦青的还要更方便。
至于外面铺子。
唐根生看了铺面后,有两个打算。
头一个,便是菜铺+烟酒铺的组合。
作为电话联络点,打个电话,等个电话,顺手买包烟买瓶酒。
菜铺是因为秦青那边,虽然成了指标内菜农。
可指标外的瓜果蔬菜也依旧不老少。
别忘了整个村子都种菜。
货源绝对没问题。
如果秦青念及旧情,觉得哪个姊妹或者亲戚可以帮衬。
也还能解决一个城里临时工的户口。
对于农村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天降大喜。
第二个方案。
把铺子南边一柁或者两柁隔成住人的小间。
这是对于村里安排过来的是青年或者老人的应对情况。
能一边住下来,一边帮忙看着铺子。
年轻人的话,菜铺可以张罗。
但如果只是老人。
倒不如就守着烟酒和电话亭。
不费事儿,还能有个工资拿。
权当是唐根生看在枕边人的面子上,送出去的养老机会。
至于具体采用哪个方案。
要不要搞个卖菜铺子。
唐根生打算晚上去蓑衣胡同和秦青商量商量再定。
这件事当着嫂子林静的面儿也无所谓。
林静在京城,或者说在北方城市唯一的亲人,就是干爸那五。
锅盖头不算。
唐根生也不是。
这都是比亲人更亲的存在。
亲人还有远疏。
在遇到某些事的情况下,也能夹杂着私心。
但林静对唐根生则不一样。
毕竟是真的有能毅然决然慷慨为他赴死的决心和行动力。
唐根生回了院。
又只是溜达了一圈便再次骑上车走人。
因为去街道办,再跑来南锣鼓巷看铺子。
整个耗时很不少。
唐根生真的闷头做上两菜一汤。
即便是盒饭,估计也够呛赶上饭点。
与其让楚秀娟一个劲儿的等,还不如自己早点过去。
省的楚秀娟等不及,误会自己撂挑子不接她出院呢。
毕竟出院就要回家。
两个人住同一个院子。
一起并肩进出院子是会惹人瞎想的。
楚秀娟昨个儿试探唐根生。
今天凌晨那一挂。
唐根生其实心里都很明白。
成年人的沉默,其实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楚秀娟在最初或许会期待和唐根生一起进出院子。
但试探之后,她必然会迟疑,踌躇。
会因为唐根生的‘迟到’而心生诸多思绪。
可以想象到那些思绪负面情绪多,正面积极的情绪少。
唐根生肯定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楚秀娟瞎想。
一不留神就会渐行渐远。
这时候,楚秀娟需要的是唐根生坚定的态度。
任何时候,动腿都比动嘴皮子好用。
呃……
小伙伴们不要想歪喽。
这个腿,是双脚。
代表着行动力。
而不是单独的那……
当然了。
怎么理解其实道理都说得通。
可当下的楚秀娟不是条件不合适嘛。
唐根生忍着没有去找关师傅。
这也是细节。
如果先去找关师傅,说宏仁小学那边谈妥了。
下午把楚秀娟接回来,唐根生还有什么借口抽身去办自己的事儿呢?
“根生,这才回来就又要出去啊?”魏家嫂子正在南头搭的厨屋里煮饭。
看到唐根生,便主动抻出半个身子来打招呼。
昨天下午她和刘嫂是亲眼见证了唐根生的厨艺。
人家还一点没藏着掖着,教给自己好些做菜的小技巧。
魏家嫂子已经打算晚上就给丈夫亮一手。
对唐根生自然比之前更亲近了些。
“我前两天不是给楚姐送饭嘛,之前好像是听说她住三天院来着……”
“是准备出院了吗?”
魏家嫂子飞快的看了一眼锅灶,一边道:“那你等我会儿,我给孩子端上饭,咱俩一块去。”
“嫂子,我也不确定楚姐是不是今天出院,打算先过去看看,要是有了准信儿,再回来告诉你。”
“也成。唉!”
魏家嫂子肯定是想到了楚秀娟的丈夫徐树铭。
媳妇病到住院这么严重,当男人的不闻不问。
都三天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过的什么日子。
作为院子里唯一的双职工家庭。
日子过成了一地鸡毛,反而不如其他邻居家和睦。
唐根生其实是故意找的机会。
他就是等刘嫂或者魏家嫂子从屋里出来才动的身。
走到垂花门附近时。
唐根生还故意放缓了脚步。
扭过头,看了东厢房南边厨屋里一眼。
魏家嫂子也就自然而然的瞧见了唐根生。
也便有了刚才的对话。
如果魏家嫂子刚才没瞧见人。
唐根生说不准还会把车子停到门廊,再呼呼呼的跑回来。
装作忘了拿东西,一进一出就不信自己的动静吸引不了邻居的目光。
唐根生这么做是为了个啥?
切。
还不是为了铺垫一下。
为了光明正大的接楚秀娟出院?
为了打消楚秀娟的疑虑和顾虑。
为了让楚秀娟在自己明儿上工期间,一直能保持恋爱的甜腻不断崖式滑落下去。
唐根生也是费劲了心机。
怎么说呢?
想要收获的耕耘者,都不容易。
看似闲云野鹤的恬闲舒适。
对于美女也好,财富也罢,都像是轻轻松松信手拈来。
实则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人家也是下过苦工,做过攻略。
也曾绞尽脑汁。
甚至头发薅掉一把接一把。
最终才抱得美人儿归。
也才能早早的实现了财富自由。
而普通的那些人。
只看到了人家光鲜亮丽的外壳,对人家左拥右抱各种羡慕嫉妒恨。
却不知人家也是红酒泡枸杞,白酒配党参。
偶尔也得煎一个疗程中药,末了还得在中药里撒点自己偷摸碾的蓝色小粉末……
出了院门。
唐根生骑车过黑芝麻胡同,拐到南锣鼓巷主街。
远远便瞧见属于自己的那个挂了9号门牌的铺子门口。
妇人正牵着羊角辫小姑娘的手,上了一辆黑色华沙出租车。
出租车?
唐根生怔了一下。
不知道上了车的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但唐根生对这个铺子东家的前身,突然就多了点好奇。
再一想。
也难怪人家敢当着面给街道办使绊子。
估计也不是个小胳膊。
不然哪能撒气似的折腾这么一回?
仔细寻思。
还挺像是耍性子,故意难为某些人呢。
唐根生骑着自行车超越了华沙出租车。
在鼓楼东大街的路口,被华沙出租车又反超。
这一次。
唐根生隔着出租车的后窗,和妇人四目相视。
妇人微微颔首。
唐根生便也松开车把,手掌朝着出租车的方向摇了摇。
出租车右拐,唐根生让道,然后准备直行。
拐弯让直行这种驾驶员理论考核必考题,在这个时代而言,是相当的倒反天罡。
即便是出租车的司机,这年头也拽着呢。
毕竟出租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预定的。
唐根生来到医院。
依旧先去了一趟一楼热水间。
再出来,手里便拎了三个饭盒。
既然这是楚秀娟在住院部的最后一顿饭。
唐根生依旧觉得要给医生小老太太准备一份。
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却依然无法撼动医生小老太太是唐根生和楚秀娟红娘这个事实。
没了她的帮衬和助力。
唐根生想要拿下楚秀娟,还得多费好几把子力气。
病房内。
小布帘已经被拉开了。
显然楚秀娟并不觉得唐根生中午能赶过来。
唐根生推门进病房。
一眼就瞧见了和隔壁大姐说着话的楚秀娟。
那巴掌大的小脸颊上,虽然勾着笑,却笑不入肌,全浮于表面。
在演技这一点上,楚秀娟不如林静,比之秦青也略逊一筹。
跟李秀秀就更没法比了。
李秀秀在平淡如菊的演技这一趴,那是无敌的存在。
排算了一遭。
楚秀娟不仅是唐根生枕边人的后来者,更是演技最拉胯的那一个呢。
还真挺有意思的。
“呀,你来啦?”
楚秀娟眸子里的碎钻光辉骗不了人。
如果刚才是敷衍的客套的笑。
跟现在的笑容相比,立马就有了迥然不同的差距。
璀璨夺目。
幸福的狂风瞬间吹散了阴郁的雾霾。
整个人都仿佛被阳光洋溢开了似的。
“快到午饭点儿了,你肚子不饿吗?”
“刚打完了针,还没觉得饿呢。”
唐根生来到床边。
看到楚秀娟右手食指还按在左手手背上。
医用的白胶布固定着一个棉团,棉团此刻就被楚秀娟食指指肚压着。
“去厕所了吗?”
“还没呢。”
楚秀娟说着,就开始往床沿儿蛄蛹。
唐根生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沿儿。
其实楚秀娟再蛄蛹五六下,也就自己到床沿儿了。
唐根生如果只是等,也用不了二十秒钟。
但唐根生偏偏不等。
非得抱她这一下。
从抱起,到放下。
顶多节省个七八秒钟就算可以了。
但唐根生就是抱了。
布帘没有拉上。
唐根生当着两个病床的病号,肆意的表达对楚秀娟的宠溺。
从地上把鞋子拿起来,仔细帮楚秀娟穿上。
楚秀娟简直是开心懵了。
定定的瞅着唐根生,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的出神。
唐根生起身。
见楚秀娟还在愣神不动。
便干脆又是凑过去,弯腰。
将楚秀娟打横抱起来。
公主抱可还行?
楚秀娟下意识就环上了唐根生的脖颈。
两人多少亲密的事情都做完了。
这点身体接触,真的不算什么。
楚秀娟现在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她甚至不怕出病房,去走廊。
哪怕会遇到熟人呢。
此时此刻楚秀娟的心态无比坚定。
呃,这么说也不对。
不是此时此刻。
是早在唐根生第一次留宿,楚秀娟第一次和唐根生共用一个被窝后。
离婚的念头就彻底在楚秀娟心里扎了根。
根深蒂固,无法再被动摇。
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住进去了一个叫做唐根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霸道。
飞起一脚就把徐树铭给踹了出去。
之后心灵的大门被关上。
不,被焊上了。
这三天里,唐根生一点点,一寸寸,亲手将楚秀娟心里的那道大门给焊的死死的。
牢不可破。
唐根生把楚秀娟一路抱到了走廊尽头才将楚秀娟放下。
医院里背人、抱人其实跟外面大街上完全不是同一个效果。
在这里,崴了脚的,骨折的,行动不便的都得搀扶、背着或者抱着。
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恩爱和缠绵。
而是病患。
唐根生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才会无所顾忌。
楚秀娟也确实歪着脚过。
但凡遇到熟人,哪怕下意识的找借口。
相信楚秀娟也会立马想到这一个。
至于唐根生?
他就安安静静当一个只会公主抱的美男子就可以了。
没必要狡辩。
至今为止,唐根生单身男人的人设犹在。
艾米诺娃回国办理手续,不还没能把婚姻存续的资料带回来入档嘛。
唐根生什么都不用怕。
“你等着我啊。”
“嗯,等着你,快进去吧。”
楚秀娟转身进了女厕所。
唐根生就倚在走廊窗台一侧,静静的等着。
唐根生看到地上有不少烟头,角落还有没及时清理的烟灰。
再看了看窗台上。
好些捻灭烟屁股的烙印。
走廊的这个尽头。
热水间。
卫生间。
以及半敞开式的吸烟区。
估计就是被这么划分的。
唐根生捏了捏裤兜。
他烟瘾也有点犯了。
但并没有抽。
在医院这个地方,有着上一世良好习惯的唐根生还是有些忌讳。
就像是当年在学校读书时。
只要是在教室里。
在课堂上。
唐根生哪怕再累再困,也无法睡着一样。
心怀敬畏,心有忌惮,则能恪守底线。
这就是好人与坏人的区别。
唐根生从来不欺负好人。
虽然他在感情问题上有些泛滥。
但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
他喜新也不厌旧。
给每一个身边女人都努力提供尽可能多的情绪价值和生活美满的感受。
其实跟了唐根生,比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更幸福。
生命就是哭着来,睡着走。
过程是经历,是感悟,是享受。
唐根生能够给身边异性带来非同一般的上述全部。
让人在临别之际,想到他,就能会心一笑。
不觉自己蹉跎半生。
不觉得此生来一遭全都是遗憾。
想到唐根生,能够想到幸福,想到满足,想到有许多的开心回忆。
只此一点,便足够超越世界上九成九存续过的婚姻。
唐根生转过头。
脊背离开墙壁。
迎上了张开双臂奔向自己的楚秀娟。
再抱起来,往病房方向走。
任由楚秀娟把洗完手的湿漉漉,往唐根生的胸前衣服上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