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县,张氏一处大宅内灯火通明。
庭院之中石灯内点着牛油灯,回廊、屋檐下是胡麻油灯笼。
灯火下一队队美貌侍女穿行而过,手中端着一个个漆器托盘,盛满各色美食。
最热闹的厅堂之内四角各有三排灯架,上面是一根根小儿手臂粗的蜡烛,照亮了整个厅堂。
在生产力低下的大汉,普通百姓连一盏油灯也不舍得点燃。
张氏这一夜照明所消耗钱财,便是数个大汉中产人家的家资,足见富豪冠于渔阳名不虚传。
此刻张氏族长张桂正在宴请宾客。
宾客也并非外人,来的都是渔阳张氏分布于各县的族人族亲。
“哈哈哈,今日设宴只为阿纯升官作庆贺,诸位亲族按时赶来,足见我张氏一族族人团结。”
“如今我渔阳张氏一族,官至两千石者两人,官至六百石以上者六七人,斗食小吏不可胜数,家族越发昌盛。”
“来来来,诸君,为阿纯作贺,为张氏一族作贺,且满饮此杯!”
张桂面色颇为兴奋,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捋着花白胡须露出开心的笑容。
忽然张桂右手侧,一名张氏老者端起酒杯笑呵呵的问道:
“大兄,往日你我众人相聚,总有阿浚相伴你左右侍奉,为何今日未见这位咱们渔阳张氏的千里驹呢?”
“哈哈哈哈!要不就说我最喜阿浚这孩子呢?”
张桂止不住的大笑一阵,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贤弟,你有所不知,数月前涿郡支脉分家遭人屠戮竟不知仇人是谁,真是气煞我也。
我遣人前往涿郡多番打探,只听闻涿郡支脉有族人曾与涿郡楼桑刘氏发生了些许怨隙。
恰巧半个月前,楼桑刘氏有两个后生路经渔阳出塞前往乌丸,我就想干脆派族中圈养的那群狗东西去杀了这两人。
无论如何涿郡支脉遭人杀戮,咱们渔阳张氏总得有点反应,免得传出去辱没了渔阳张氏名声。”
张氏老者一脸钦佩道:“大兄果然宝刀未老,依旧是杀伐果断呀,就得让幽州各郡大户巨室知道咱们渔阳张氏的厉害。
莫非阿浚就是替大兄去办这件事了?确实,阿浚年龄也不小了,是得去好好历练历练。”
张桂依旧是忍不住的笑意:
“哈哈哈,阿浚这孩子知我心意,主动请命替我去办这事,我就让他聚拢渔阳、右北平一带的部曲顺手处理了。”
“嘶——”
张氏老者握紧手中酒杯,不由惊讶道,
“大兄,渔阳、右北平塞外听命于咱们张氏的部曲,怕是有两三千人了吧?去对付区区一介楼桑刘氏的两个小儿,杀鸡焉用牛刀?”
“哎,贤弟言过了!须知骄兵必败!”
张桂笑呵呵的,口气却满是教训的语气,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刘氏两个小儿也带了数百私军兵马,即便是顺手杀人,也得多用点力气嘛。
另外我如今年已六旬,也是想让那些狗东西都认识认识小主人,让阿浚收揽一番人心。”
张氏老者满是敬佩的拱手道:“弟多年承蒙大兄教导,终究是昏聩庸才,难堪大用。
阿浚是咱们渔阳张氏千里驹,此番前去必然斩两小儿首级大胜而归,小弟以此杯提前为贺。”
“族长——”
“族长不好了——”
“我们两千多人被刘氏所败,浚公子也被刘氏俘获。”
突然一个哀嚎的声音从厅堂外传来。
很快就看到一个身影连滚带爬的冲进厅堂,竟是一名从塞外战场逃回来的马贼首领。
做为张氏部曲出身,家人妻儿都被张氏掌控,他仓惶逃走之后第一时间逃回塞内禀告消息。
“什么?竟然败了?”
张桂面色当即大变,手中酒杯茫然落地。
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呆滞片刻,随即恶狠狠抓住那名部曲衣襟,
“你们可是足足两千骑啊,竟被刘氏区区六百步军所败?连我的浚儿也被刘氏抓了?”
此刻厅堂内一片寂静,不仅刚才说话那名张氏老者满脸震惊,就连其他张氏族人也都给惊呆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瞬间又炸开了锅,张氏族人纷纷叫嚷起来:
“六百步军破两千骑军?涿郡楼桑刘氏竟有如此强军?”
“不应该啊,半个月前楼桑刘氏队伍路经渔阳,我亲眼看到半数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真是难以置信,族中每年花销数以万万计,养出来的竟是这样一群废物。”
“也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到什么地方了,族长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听到族人的议论,很快就从楼桑刘氏的强悍战斗力,转移到对身为族长的怀疑上面,张桂再也按奈不住。
他眼睛一转,立刻做怒发勃张状,猛地一拍案几,大声吼道:
“哼,楼桑刘氏好大狗胆?竟敢觊觎我家浚儿车马奢华,金银器盏精美,竟然伪装强人劫掠浚儿。
来人啊,立刻动员族中私军部曲,先给我查明楼桑刘氏队伍行踪所在,明日随我一起去擒拿这群宵小恶贼。”
张氏果然如牵招所料,会颠倒黑白准备用武力强攻刘氏队伍,反正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张氏众多族人也顾不得再质疑族长张桂是否贪墨养马贼的费用,纷纷应声要去调动自家护卫一同行动。
反倒是刚才的张氏老者满脸担忧道:“大兄,浚儿尚且落在楼桑刘氏之手,若是大兄强攻擒拿刘氏小儿,难免投鼠忌器呀!”
“哼,刘氏小儿想用浚儿要挟老夫?”
张桂眼中闪过一丝动摇,随即眼神坚定道,
“老夫今年六十二岁,嫡孙、庶孙足有三十多个,若是浚儿惨遭毒手,我一定要楼桑刘氏一族为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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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张氏庄园内人声鼎沸。
上千名身穿皮甲、罩袍的骑马勇士汇集在这里。
骑马勇士后面还有三千多人的青壮男子,都手持各式铁器、兵刃。
身穿皮甲的骑马勇士,多是昨夜赴宴族人贡献的自家护卫。
那三千多青壮男子,则是张桂动员自家族人、佃户、部曲。
“哼,不愧是我渔阳张氏的好儿郎!”
张桂满意的扫视着众人,随即信心满满道,“且等哨探来报,就立刻出击擒拿楼桑刘氏小儿。”
“报——”
只见远远地三名骑士飞驰而来,距离张桂还在百步之外,就赶紧跳下马快步跑过来,口中还边跑边喊,
“族长,楼桑刘氏的队伍昨日便从傂奚入塞,现在已过了犷平,正往渔阳县方向而来。”
“哈哈,来的正好!”
张桂咬牙切齿道,
“杀我部曲,擒我孙儿,不仅不做躲避,还敢径直往渔阳而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到这里张桂瞬间眉宇气场一变,他神色郑重道,
“遣人去跟郡县官员禀报,楼桑刘氏劫掠我家浚儿,今日只为报家仇,绝非欺凌劫掠往来商旅。”
跪在地上的骑士,不仅没有听命离去,反而露出奇怪的表情,迟疑道:
“族长,昨日刘氏商队从傂奚入塞时,宣称浚公子在塞外遭马贼掳掠,是他们将浚公子从马贼手中救出来的。”
“什么?是楼桑刘氏将浚儿从马贼手中救出?”
不仅张桂听到这话顿觉荒唐,诸多张氏族人也是瞠目结舌。
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那些马贼可是自家部曲,还能劫掠得了张氏的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