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二人迅速返回前军斥候驻地,
一进入军帐,刘黑鹰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狂喜,激动地在军帐内来回蹦跳,手舞足蹈。
平日黝黑的脸庞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久违的灿烂笑容重新浮现于脸上。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算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喜怒形于色。
陆云逸却异常沉着,步入军帐,静静地落座于长桌旁,悠然地倒了碗凉茶,轻轻润湿了唇。
虽然早就预想过有这样一幕,但真正来临时,
陆云逸没有多少喜悦,仿佛一切顺其自然。
他在战阵一道的天赋自认冠绝庆州,
如今大军来到此地,在蓝玉帐下立功也是理所应当,同样受蓝玉提拔亦是理所当然。
在他知道父亲的老师乃刘三吾,
与蓝玉同属东宫后,同为逆党这个结果便再也无法避免,
除非放弃如今一切,远走他乡。
但人就是贱,多年来一直当总旗,心中多少有些怀才不遇,认为上官有眼无珠。
但如今不到两月,便从总旗至指挥佥事,
如今官位到手,却又在悲春伤秋。
想到这儿,陆云逸嘴角出现一丝丝自嘲,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他看向刘黑鹰:“千总大人,莫要再跳了,要地震了。”
“地震?”刘黑鹰面带询问。
“地龙翻身...”
刘黑鹰眼中疑惑更甚,不过很快便瞪大眼睛,噔噔噔跑到桌前坐下:
“云儿哥,我现在是千总了,要不要瘦一些?”
陆云逸上前拍了拍他那隆起的肚子,
“想减肥啊...别了吧,这皮糙肉厚的,还能多挨几刀。”
刘黑鹰并非没有肌肉,而是被那牢牢的脂肪所包裹,看不出来罢了。
听到这话,刘黑鹰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啊...我还要冲阵啊。”
陆云逸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
“前军斥候只有这千把人,莫说是你,真要到了厮杀之时,我都要上阵砍杀。”
“啊....为什么只有千把人啊,要是有个三五千人就好了。”
陆云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那还叫斥候吗?干脆叫先锋军得了。”
一听这话,刘黑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冲冲说道:
“先锋军也行啊,左右都是冲阵砍杀,先锋军说出去可比斥候气派多了。”
“先锋军大将是定远侯,咱哥俩虽然有些本事,但跟他比,那还差得远呢...
定远侯至正十二年就投靠了今上,屡立战功,夺城不计其数,
这大明东南西北都有人家留下的战功,咱俩算什么东西啊,抢人家先锋军...”
刘黑鹰眨了眨眼睛,定远侯王弼他知道,但立了什么功他真不知道...
陆云逸单手托腮,继续说道:
“对了,上一个定远侯是班超,就是汉朝时收复西域五十国那个,现如今大明朝的定远侯,比班超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我知道,戏文里经常有他。”刘黑鹰恍惚地点了点头,又兴冲冲开口:
“云儿哥,定远侯是前军大将,那也算是我们的上官吧。”
“不是算是..那就是我们的上官,只是定远侯爷还没来,我们归大将军统筹,
等定远侯爷来了,我们就要归他统筹了。”
“那定远侯爷与大将军的关系如何?他老人家不会给我们穿小鞋吧...”
陆云逸单手托腮瞥了他一眼,喃喃道:“都是逆党...”
“一党?”刘黑鹰长出了一口气,“那还好...咱们的靠山依旧管用。”
“军中还是要靠本事吃饭,蝇营狗苟地走不远。”
“知道了,知道了...”刘黑鹰将脑袋凑了过来:
“云儿哥,咱们今日刚刚归营,有两日休沐,不如我们出去...喝两盅?”
陆云逸立刻抬起头,面露严肃之色。
刘黑鹰连忙将脖子一缩,眼中闪过一丝害怕:“军中不能饮酒,我们...去外面喝。”
陆云逸猛地站直身体,用力拍下他的肩膀,
刘黑鹰的五官顿时挤在一起,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声怒骂。
但没承想...
“早不说,走啊。”
“啊?”刘黑鹰一愣,噌地站了起来,满脸兴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走走走.....我再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
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了庆州内赫赫有名的青楼妓馆满春楼门前。
已至寒冬,依旧不能阻止满春楼人声鼎沸,
陈景义站在门口,身形高大魁梧,络腮胡挡住了大部分脸庞,让其看起来没有那么苍老,
他收到信后就早早等到门前,见到二人前来,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两位大人。”
陆云逸就着青楼妓馆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他一番,轻轻点了点头:
“陈景义。”
陈景义露出笑容,连连点头,
一旁的刘黑鹰则小声说道:“陈兄弟人老实,帮我们办了好几次事了。”
此话一出,陆云逸心中了然,脸上的表情也热络了一些,
刘黑鹰见状松了口气,连忙大手一挥,招呼着陈景义:
“走走走,今日升官发财,大喝一通。”
这话不仅陈景义听到了,就连那匆忙走出大门,风韵犹存的老鸨也听到了。
“呀,是刘公子啊,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姑娘们都想你想得紧。”
李妈妈是满春楼当家,岁月仿佛未曾在她身上刻下痕迹,依旧风姿绰约。
她身材高挑,此时穿着一袭鲜艳的红裙,花纹犹如细水长流在她曼妙身姿间缓缓流转。
她发髻高挽,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几缕青丝垂在耳畔,随风轻轻摇曳。
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笑容,向着三人缓缓行来,一举一动都带着媚态。
这一幕看得刘黑鹰眼睛都直了,连忙露出嘿嘿嘿嘿,
张开双手迎接了上去,用力将李妈妈揽入怀中,细细感受一番,
“多日不见,李妹妹愈发美艳了。”
“讨厌~叫人家妹妹,羞死人了。不过,刘公子好些日子没来,奴家都想你了~~”
李妈妈依偎在刘黑鹰怀中,伸出手指在他胸前来回画圈,
红唇轻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目睹此景,陆云逸内心波澜起伏,震惊之余,亦感意外。
这二人何时勾搭到一起去了?
李妈妈这人陆云逸知道,是前任知州的外室,
但因为去年征讨纳哈出时办事不力,被朝廷斩落马下,
这李妈妈无处可去,便与人合伙在这开了青楼妓馆。
刘黑鹰一边拍着李妈妈的肩膀,一边安慰:
“我有军务在身,哪能总来?”
“那今日...”
刘黑鹰面露骄傲梗着脖子,用力拍了拍胸膛,又伸出手掌迎向陆云逸:
“今儿个我哥俩升官发财,特来小聚。”
他露出憨笑,又看向李妈妈,将她的纤细腰肢搂得更紧了一些:
“也来看看你。”
李妈妈露出盈盈笑意,脸蛋儿也红扑扑的,显然十分开心。
他摆脱刘黑鹰,慢慢来到陆云逸身前,面目端庄,缓缓行礼:
“想必您就是小陆大人,民女先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名不虚传。”
陆云逸想了想,笑着说道:“总听黑鹰提起你,今日一见也名不虚传。”
“是嘛?”她的眉梢微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角上扬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听到这话后,刘黑鹰也在身后竖起了两根大拇指,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陆云逸一笑:“那是自然。”
李妈妈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喜悦,脸颊微微泛红,就这么笑了起来。
“那两位大人快快有请,奴家定会找最好看的姑娘前来。”
说着她便扭动腰肢,来到门前朝屋内发出一声娇喊:
“姑娘们,你们朝思暮想的小陆大人来啦,快来看呀。”
没一会儿工夫,门前就挤满了莺莺燕燕,甚至还有一些食客挤到门口,沿着缝隙向外观看....
实在是小陆大人在这庆州城名气太大,寻常吏员商贾都想与其见一见。
面对此等场景,即便是陆云逸曾经被千余人举目注视,也感受到了一丝丝局促。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昂首挺胸面色平静地走进这满春楼,
“小陆大人,我是城北布店的掌柜,听闻您在北疆战场又立了功,可喜可贺呀。”
“陆大人,我是衙门的吏员,您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让李某佩服啊。”
“陆公子,竟长得如此英俊...”
等等称呼应接不暇,有攀关系的,有夸赞的,还有那些女子含情脉脉...
倒是没有不长眼的狗东西出演挑衅,果然强大时身旁都是好人。
对于这些人,陆云逸置若罔闻,
只有见到相熟面孔时,才会轻轻颔首与其说上几句,让人惊喜有加。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小院,暖阁敞着大门,已经有香炉在一旁释放着袅袅青烟。
刘黑鹰这时低声说道:
“最好的地方,城内的大人就算来了,也进不来这儿。”
“那你...”陆云逸有些狐疑地看向刘黑鹰。
他嘿嘿一笑,索性也不做隐瞒,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东家是也。”
不过他赶忙说道:“别向外透露,是我爹在北平找了个朋友,用他的名字开的,叫...什么来着,嘶...有点忘了。”
“代持?”
“对对对,就这个。”刘黑鹰面露振奋连连点头。
陆云逸满脸怪异,心中震惊,如此活学活用,他只在刘黑鹰这里见过。
“我就说李妈妈一女子,怎么撑得起这一摊子事儿,那你的那些姑娘....”
刘黑鹰顿时面露,傲然侃侃而谈:
“那些姑娘是真的家中困难,赚够了钱就不想做了,借我的名字脱身离开,
这钱呐左手倒右手,一分没花。”
“哎,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把我都蒙在鼓里。”
刘黑鹰目光低垂,轻声细语,似有难言之隐。
“先生向来古板,是我爹不让说的。”
刘黑鹰说完后招呼着众人坐下,
当陆云逸坐下后,眉头一皱,顿时感觉一股温热袭来:
“还有地龙?”
“那是自然,听说这满春楼的东家极为阔气,特意从北平请来的匠人,花费颇多呀。”刘黑鹰撒起谎来,丝毫不加脸红。
但陆云逸看了看在场几人,
李妈妈与刘黑鹰狼狈为奸,自己也刚刚知道了秘密,合着就诓骗陈景义。
随着李妈妈轻拍双手,众姑娘手捧美酒佳肴,袅袅婷婷地步入。
如今已是冬日,她们还是穿着薄纱长裙,露出洁白小腿,就这么赤着脚踩在地面。
刘黑鹰轻轻挽过李妈妈,目光扫过在场的众姑娘,声声入耳。
“今日云儿哥官升三级,升任指挥佥事,刘某不才,也在今日升任千总,
特来此地潇洒,姑娘们莫要客气,有什么绝活技艺尽管招呼。”
在场诸位顿时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二人。
尤其是陈景义与李妈妈,
他们是知道的,小陆大人在前些日子才刚刚升官,今日居然又得晋升!
还是官升三级?
刘黑鹰也不差,迈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自此便是上位。
李妈妈只是觉得呼吸一促,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初春的桃花被微风轻吻,脑海中一阵眩晕,就这么轻轻倒向刘黑鹰,靠在他肩头,
红唇轻启,吐出丝丝温热:“将军~这是真的吗?”
“将军?”
陆云逸的视线刹那间扫了过来,在二人身上来回打,想不到刘黑鹰居然有这癖好。
刘黑鹰脚趾猛地绷紧,连忙躲闪投来的眼神,轻轻拍了拍李妈妈的肩膀:
“自然是真的,升官发财还能有假?”
陆云逸朝着他摇了摇脑袋,阴险一笑,一副你的秘密被我知道了的模样。
他向前方站着的诸位姑娘,在其中打量一番,伸出手指向那处在中央位置的白裙女子:
“你,来。”
那女子一袭洁白长裙,裙摆随风轻轻飘动,裙子面料薄如蝉翼,透出一种朦胧美感,仿佛能够透过裙摆看到若隐若现的倩影。
裙子的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腰带,将她的腰肢勾勒得更加纤细,
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惊喜光芒,连忙迈动步子,跳动着来到陆云逸身边,轻轻跪坐下来:
“陆公子,奴家白姬。”
“白鸡?好名字。”
陆云逸笑着点头,而后看向面露拘谨的陈景义,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也不为难他,而是看向前方指向一名身穿绿衣的女子,轻轻招了招手指向陈景义。
那女子盈盈一笑,眼中同样闪烁着惊喜,连忙迈动步子,来到陈景义身侧,甜甜地叫了声大人。
陈景义面露拘谨,但不知为何,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此行来他是求人办事,小陆大人如此亲和,让他心中有了几分激动。
刘黑鹰此刻也挥了挥手:“酒菜放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那些女子一个个轻咬嘴唇,面露哀泣,放下酒菜后,便恋恋不舍地离开。
刘黑鹰看向陈景义,大声说道:
“我云儿哥向来不近女色,今日陈兄弟到来,让云儿哥都破戒了,难得呀。”
陆云逸轻叹一声,此刻他才懂得那句话。
你不拿我不拿耿专员怎么拿。
作为上官,若他不留女子在此,二人定会如他一般。
事已至此,陆云逸也不再矫情,将那女子倒好的酒碗拿起,爽快一声:
“来,喝酒...”
夜色弥漫,时间流淌,酒过三巡,在场几人都带上了一些醉意,女子脸上出现薄红,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
男子脸上黑里透红,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朦胧。
直到这时,刘黑鹰指向陈景义,喋喋不休的开口:
“云儿哥,他是个苦命人啊,你可要帮帮他呀,我刘黑鹰是个心肠硬的,可陈兄弟....唉。”
陆云逸眼中的醉意一点点消散,清明重新占据心神:
“既然是自己人,那便说来听听。”
一侧的陈景义眼中醉意也悄无声息地消散,手掌狠狠握起,微微颤抖,面露激动。
“大人...是犬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