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七章 军中龌龊(1 / 1)抽象派作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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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灯火如豆,

满春楼灯火摇曳,映照出陈景义那饱经风霜、布满哀伤的面庞,

他坐于长桌一侧,双手紧紧握住茶杯,

其内原本平静的茶水掀起点点波澜,仿佛在努力抑制内心哀痛。

陆云逸注视着陈景义,平静的眼眶中露出一丝丝同情,

老年丧子,这是任何一个白发人都无法忍受的事。

陈景义能保存神志到今日,实属万幸。

“你说吧,既然是自己人,本官尽力而为。”

陆云逸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庭院旁的丝竹之声渐渐沉寂,女子紧抿双唇,神情郑重,低着头跪坐在那里。

刘黑鹰也是一脸凝重,只有陈景义在努力压制心中即将爆发的哀痛,以及那无法抑制的喜悦。

深吸了一口气,陈景义的眸子一点点凝聚,双手紧握,青筋暴起,但还是努力让话语变得平顺:

“小儿陈鸿杰,乃庆州中千户所军卒,

洪武十八年五月六日辰时随上官外出探查敌情,

大部在五月九日下午未时归营,全军百余人无一伤亡,

只有我儿子....死在了庆州城外五里处,我找到他时,

手筋脚筋被挑断,剖腹割头,面目全非,

是我带着几名好友东拼西凑,才凑出了那么一具半残尸体,

他小时右腿被炉火烫伤,所以有一个伤疤,

我是仵作,能轻易分辨,所以那就是我儿子...”

陆云逸在一侧眉头紧皱,问道:“他的上官如何说?”

陈景义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从三年前的悲痛中抽身而出:

“他们说我儿子在草原深处与敌军交战时战死,尸体被敌军带走了....

我将他的尸体拖到军营,军中仵作以及上官说...

这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死了至少十余日,不是我儿子。”

陈景义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泛红,牙关紧锁,腮帮子高高隆起:

“可我自己的儿子,我又如何不认得?我可是在北平都有名的仵作啊!!”

“北平?”陆云逸面露疑惑。

“我夫妻二人先前是在北平过活,

自从鸿杰从军,来到这边疆之地,我们一家三口便来到这庆州过活,

没办法,孩他娘是喜欢孩子的,孩子在外,她不放心。

但....鸿杰死后,孩他娘几日就哭瞎了眼,

我去衙门报官,去军营大闹,但诸位大人敷衍了事,

就这样,孩他娘疯了,

后来...水桶掉入井中,她以为是鸿杰掉了进去,便也跟着跳了进去。”

陈景义的声音如同幽魂厉鬼,在这雅阁内微微荡漾,掀起了一丝丝阴森。

几名女子没了刚刚的风尘气,呆愣在那里,眼神红彤彤的...嘴唇紧密,不敢说话。

“还有什么线索吗?”陆云逸问道。

陈景义连忙从胸口中翻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大人,这是我这几年的追查,自洪武十三年此地重回我大明掌控后,

短短八年时间,就有至少百余名军卒死的不明不白,

有的死无全尸,有的自刎,有的被抛尸荒野,有的干脆去一趟草原,再也没有回来,军报中更是不曾提及。”

陆云逸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如此看来,陈鸿杰身上所发生之事并不是个例。

“他当时的上官叫什么名字?”

陈景义不假思索,立刻说道:“牛三义。”

“牛三义?你说牛三义?”

不等陆云逸说话,一旁的刘黑鹰便发出一声惊呼,脸上带着一丝震惊。

而后在身上连忙翻找,最后在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迅速将其打开,递给一旁的陆云逸。

“云儿哥,归营时在宁夫人胭脂铺内闹事的领头之人,就是这个牛三义!”

陆云逸心里咯噔一下,似是被什么击中,脑海中浮现出一彪形大汉身影,脸上带着忐忑与谄媚。

“是他?”

“他是谁的人?”陆云逸看向刘黑鹰,

刘黑鹰瞪了瞪眼睛,所看向在场,众人所幸也无所顾忌:

“庆州中千户所是指挥使丁先智的嫡系,

他一直垂涎宁夫人美色,自从大军来后,他安稳了许多,

但不知为何,昨日又开始去寻找宁夫人。

巧合的是,宁夫人的夫婿也是在三年前死于关外,叫盛学玉。”

众人大惊失色,陆云逸眼眸微阖,想着其中的内在联系。

陈景义立刻说道:

“盛学玉死于洪武十八年八月十七日,同样是外出探查....他的尸体我曾去找过,但没找到。”

这么一说,在场之人顿时觉得屋内有一股寒气吹过,让他们有些毛骨悚然。

李妈妈几乎都要躲到刘黑鹰怀里,如同蒲叶的睫毛微微颤动。

陆云逸拿过小册子在上面来回翻看,发现上面只有人名与死亡地点时间以及仵做的验尸结果。

他抬头看向陈景义问道:

“他们二人有做过什么共同的事吗?又或者有什么共同的喜好?

比如....共同执行过一项军务,又或者替某些人办了什么事,有无运送过粮草军械等等。”

陈景义想了想,轻轻点头:

“有,中千户所的军卒负责的是北平与庆州的粮草运输,

他们曾共同往来北平与庆州运送粮草,

在洪武十八年,他们曾有过两次运送粮草经历,但都不在同一车队。

而且几乎所有中千户所的军卒都参与过此事,我曾经排查过,但....什么也没查出来。”

“会不会有人在其中夹带私货,而后被发现,所以有人才要杀人灭口?”

陆云逸又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在历朝历代的边疆之地,此等状况都无法避免。

尤其是如今朝廷盐铁茶糖等一些物资都是官营,

虽然有开中法,茶马互市,等一些用粮食换取物资的正当渠道,

但终究还是赚得太少了,

所以边疆之地的军卒通常会与商行勾连,

悄然运送一些紧俏物资,数量不大,朝廷也不会过份追究。

在后千户所时,陆云逸所接替的百户之职,

就是阎三找了此等由头,将原本百户撤职查办,他才得以上位。

陈景义缓缓摇头:“已经查不到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军卒,接触不到那些粮草的往来账目,

但我从商行的掌柜以及军卒口中得知,

庆州自从前年开始打仗,朝廷便管得严了,这些营生也就停了,

只是....营生虽然停了,但人依旧在死....”

陆云逸点了点头,由此可以推断,军卒的死伤与这些营生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原委,便挥了挥手中册子问道:

“东西我先拿走,此事我会命人探查,

只是如今大军出征在即,庆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在忙活北征之事,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快。”

这一点陈景义知道,即便如此,他也面露感激连连点头,

他求过不知多少大人,没有哪怕一人能够答应下来,

如今小陆大人答应为他探查此事,让陈景义觉得,这些年来等得不亏...

“多谢陆大人....”陈景义躬身一拜,然后拿起杯中酒碗,将其一饮而尽。

陆云逸也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了下来:

“人需往前看,此言虽显轻巧,却是我由衷之慰,

以你的本事,可以在军中混个好差事,如此查案也更加轻松。

比你如此劳心劳神,费尽心力地探查要好得多,

所以自明日起,你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你的活计,

一些事情等地位提高之后,自然而然便会知晓。”

陆云逸端起酒碗,一边说一边与几人碰了碰,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陈景义连忙端起酒碗,面露凝重:

“多谢陆大人,以后有何事陆大人还请尽管吩咐,陈某定然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哎~”陆云逸摆了摆手:

“我的部下不需要如此,只要将分内的事做好即可。”

时间悠悠流逝,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

陈景义之事让众人变得心绪沉重,待到众人有些醉意后,便自然而然地散场。

“那我先告辞了。”

陈景义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李妈妈暗中递了个眼色,身边的女子见状,立刻含笑起身,紧随其后。

这一幕让刘黑鹰极为满意,在李妈妈那纤细腰肢上狠狠摸了一把,然后发出大笑:

“跟随云儿哥,酒色财气,功名利禄,一样都不会少。”

对此豪言壮语,惹得李妈妈连连娇笑,声音婉转开口道:

“将军,刚才那陈大人所说之事....奴家好像也有所耳闻。”

“哦?”

刘黑鹰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陆云逸也将视线投了过来,在他身上打量片刻,便轻轻点头。

青楼妓馆茶舍一直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这刘黑鹰心果然很够黑。

“说来听听。”刘黑鹰道。

李妈妈秀眉微皱,大儿娇媚的眼中闪过思索,加之她脸上出现的薄红,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城中军卒常来此地寻乐,每每醉意朦胧,口无遮拦。

中千户所的一些军官在完成粮草运送后也会来这里,

但有些奇怪...他们从来不说军务的事,尤其是粮草运送,即便是酩酊大醉也不曾说。”

“这是军务,怎么能到处乱说?”刘黑鹰皱起眉头。

陆云逸说道:“不对,运送粮草的军务城内人人皆知,除了具体数目不能说,还有什么不能说?”

“对...奴家也是这般想的,

那些人喝醉了什么都说,去草原探查发现的敌情都会到处胡言乱语,

惹到我这里总是来军机官盘查,但....粮草一事,从未见他们说过。”

听到李妈妈的话,陆云逸侧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问道:“你听过吗?”

白衣女子脸色一僵,有些难为情地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这才解释道:“白姬他们这些姑娘都是奴家的心肝宝贝儿,哪里舍得去招待那些糙汉。”

陆云逸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这满春楼果然有一套,还分档次价位。

陆云逸苦思冥想,看向李妈妈问道:

“庆州中千户所的军卒军官们...出手阔绰吗?比之其他几个千户所如何?”

“那自然是阔绰极了,寻常千户所的军官一年也就来过几次,军卒更是不用说了,

上官若是不掏银子,他们哪来的胆子来这儿?”

说着李妈妈脸上露出一丝埋怨:

“他们每次来都喝得酩酊大醉,将姑娘们折腾得不轻,姑娘们都不喜欢他们。

但中千户所不一样,他们是丁大人的心腹,手头宽裕,

那些百户们...个把月总要来一次,比其他千户所的军卒要阔气得多,

但自去年开始打仗,这些人便很少来了。”

听到这话,刘黑鹰将眼睛微微眯,面露思索.....

陆云逸眼中则闪过一丝精芒,大案无外乎三样,钱色权,

听李妈妈和陈景义的叙述,陆云逸心中已经做下定论,

定然与钱财有关,甚至还牵扯到粮草运送。

这是边疆军卒来钱最快的法子。

想明白这些,陆云逸看向李妈妈与身旁的白姬,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啊?大人...”李妈妈发出一声娇呵,

但不等陆云逸说话,刘黑鹰的脸色便黑了下来,冷声道:

“出去!没规矩的东西。”

李妈妈脸色一僵,眼中水波流转,浮现出一丝委屈。

白姬亦是如此,她紧抿嘴唇,视线在那低头沉思的年轻人身上停留,眼中有些懊悔...

待到房门关闭,陆云逸而是直接问道:

“郭铨在军中表现如何?”

刘黑鹰眼中怒意与酒意迅速消散,转而变得沉着冷静:

“尚可,有武福六看着,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先前厮杀时还有一级斩获,以往那股柔弱劲儿也没了许多。”

“很好,你觉得他是不是眼线?”

刘黑鹰一脸凝重,深吸了一口气:

“云儿哥,是勋贵子弟,不太可能是眼线,

但旁人想要从他嘴里获得讯息,只需要正当发问即可,

郭铨不是暗探,但做的却是暗探的事,毕竟这天下是他们的,他们关心也是理所应当。”

“慎言,你醉了,这天下是陛下的。”

“对,陛下的。”

刘黑鹰抬起手摸了摸嘴巴,轻轻打了一巴掌,有些事可以知道,但不能说。

陆云逸缓缓抬头,眼窝深邃:

“查案是府衙的事,我们军中之人不便插手,更不能直接告诉两位侯爷,

那就将此事交给郭铨去办,让他暗中探查,

最好让关注他的人也察觉到此事,之后...我们等着便是。”

刘黑鹰想了想,点点头:

“这是个好办法,可以什么理由呢?

我们是后千户所出身,中千户所与我们无亲无故,贸然插手,会引人注意。”

“这倒是个麻烦事儿...”陆云逸面露愁容,这些弯弯绕绕远不如在战场上厮杀来得痛快。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便说道:

“入城时,我在宁夫人的铺子前停留过,牛三义闹事儿也被不少百姓所熟知。”

“这倒是极为合乎情理,可....仅仅是左邻右舍,还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吧。”

陆云逸瞥了一眼刘黑鹰:“那你想什么理由?”

刘黑鹰脸上顿时面露振奋:

“当然是男欢女爱呀,云儿哥你是青年才俊,宁夫人是俊俏寡妇,年轻人爱上喜欢成熟妇人,

要是这样宣扬出去,用不了一日,整个庆州百姓都会知道,事情会好办许多啊。

到时候说不定不用我们查,刘知州为了他女儿,都把这事儿掀得底朝天。”

陆云逸盯着他看了许久,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将军呀,我可不是你呀,快去找你的李妈妈吧,我走了,事情就按我说的办。”

而后他径直站起身,整理一番衣袖,自顾自地朝着屋外走去。

刘黑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

“我可不喜欢成熟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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