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明是大秦的长公主殿下。
除此之外,她还是当今人间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其境界已至羽化,与登仙只差最后一着。
现在的顾濯和她有着不可以道里计的差距,却依然敢判断对方的修行出了问题,是因为他身在对方名为苍山的道场当中。
不久之前,此间的万物曾经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是她都多久没来看过我们了。
话里的那个她是白南明,因为她是苍山的主人。
顾濯当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故而那些声音绝无半点说谎可能。
正常情况下,一位修行者不可能长时间离开自己的道场,因为最适合他们修行的地方,就是在天地中再开一片天地的道场。
以此作为前提,他很自然地回忆起了忽然前来神都的秀湖真人,以及这位真人那夜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与魔道中人进行了一场秘密会晤的事实……结果不言而喻。
如果白南明的修行真的出了问题,以天命教为首的邪魔外道又准备借此良机掀起一场风波,那此刻身处苍山的他无疑首当其冲,根本没有躲开的可能。
顾濯再如何自信也罢,都必须要为此提前做好准备。
……
……
“你在想些什么?”
一道恬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顾濯敛去思绪,说道:“抱歉。”
这自然是不能说的意思。
余笙摇头说道:“是我该说抱歉。”
顾濯想了想,没有说话。
余笙微微歪头,认真地看着他,说道:“看不懂。”
她顿了顿,想起不久之前顾濯给予自己的评价,很认真地补了一句。
“我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看不懂你刚才是怎么赢的那只虫子,但这不是追问你为什么的意思,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顾濯闻言微怔,看着她那莫名认真的眼神,诚实说道:“我也没打算告诉你。”
余笙说道:“嗯。”
两人不再多言,望向风雪笼罩的前方。
与后方那条只需要拾阶而上的山道完全不同,冰湖所在的平地过后,再也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可供行走,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积雪与嶙峋凸起的石块。
以及那依旧遥不可及的险峻高峰。
考生这时候需要做的,便是在这片苍白的雪与黝黑的石碓里寻找出一条得以通往更高处的道路。
这一关不仅仅是对考生的眼力与判断力做出了考验,更需要考生有足够的神识强度与警惕性来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甚至还对身法有着相当程度的要求,因为这路上必然存在极为宽阔的裂缝需要跨越过去。
不过这既然是一场考试,其中就必然存在一个最优解。
顾濯和余笙此刻止步不停,便是在寻找那个答案。
就在这时候,余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还有一个地方没看懂。”
“嗯?”
“你为什么非要撑着这把伞?”
“抱歉。”
“这个也不能说吗?”
“是的。”
余笙被连番拒绝后,依旧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笑容温婉说道:“虽然我没看懂,但你的确很厉害。”
顾濯还以同样的笑容,说道:“谢谢。”
……
……
神都一片沉默。
飞舟上,皇城前,所有在先前对顾濯做出了明确判断的人,都在为那个不攻自破的风雪漩涡而深感困惑。
不少人先是望向彼此,接着再望向那位娘娘与裴今歌,发现她们的神情找不出半点变化后,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在了皇城深处。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作弊,毕竟没有谁会白痴到万众瞩目下作弊,还是以这种嚣张到极致的方式。
更何况顾濯本就不会败给那条冰虫。
然而明知如此,他们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真的让人看不懂啊。
皇城深处,景海。
皇帝陛下坐在一张竹椅上,手握钓竿,老神在在。
那位在人间已经成为半个传说的太监首领,此刻就站在皇帝身后,低眉垂眼。
“你看懂了吗?”
皇帝陛下忽然问道。
太监首领知道这句话问的是顾濯怎么做到的,沉思片刻后,摇头说道:“没看懂。”
皇帝陛下笑了笑,随意说道:“我也没看清楚。”
太监首领闻言好生错愕,心想要是连陛下您都看不清楚的话,那这世上岂不是只有长公主殿下一人知晓其中的真相?
湖畔一片安静。
皇帝陛下松开鱼竿,双手放入一旁的水盆里。
不知为何,他的双手忽然涌出许多鲜血,瞬间染红一片,清水不清。
太监首领看着这一幕画面,看着皇帝陛下再次动用大神通,眼神里流露出许多担忧,沉默不语。
片刻后,皇帝陛下收回双手,接过递来的毛巾认真擦拭双手。
“陛下您不能再这样做了。”
“为何?”
“以天命垂钓……对现在的您来说负担太大了。”
“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否则那群不死心的道门贼子又怎会愿意上钩,给我一网打尽的机会?”
太监首领不再多言。
皇帝陛下继续握住那柄钓竿,最后淡然说道:“事情终究还是那个道理,像这样的好机会,错过着实可惜,无论对朕,还是对他们。”
……
……
没有人给出关于顾濯如何战胜那只冰虫的解释,人们自然也不可能永远把目光放在他和余笙的背影上,视线纷纷散落在那些后来的天才身上。
白浪行在这一战当中展现出了极其强悍的战斗直觉,向世人证明他即使不能动用万物霜天劫,自己依旧能够稳稳占据第五的位置。
更让人感到兴奋的是,他战斗的方式不像顾濯和余笙那般干净利落到让人难以评价,而是真正带着一股强烈的沙场厮杀感觉。
纵使冰雪凝聚而成的怪物没有鲜血可以飞溅,白浪行也不曾真正受伤,但铁枪与怪物利爪直来直往的交锋,依旧让许多人看得直呼过瘾。
与之相比,无垢僧和神景天女展现出来的战斗画面……前者过于朴素无华,后者则是太过华丽,轻挥衣袖即是数道风雪凝成的虚剑破空而去,压得那尊巨像步步后退,根本还不了手,胜得轻而易举。
另外那几位踏入洞真境的天才人物,自然也不会被留在这一关,无非就是赢得快还是慢。
林挽衣自然也不会输,赢得颇为漂亮,让人为之侧目。
此外引得最多人观看的战斗,则是那些临时组成的小队如何面对随着人数而变强或者变多的怪物,看考生们为此手段尽出仍旧焦头烂额,看考生们在无意间坑害了自己的同伴,以至于当场团灭的失魂落魄,醒过神后又愤怒指责对方的失误导致自己失误,吵出一个面红耳赤的精彩戏份。
紧接着,这些考生们往往就会分开,去寻找自己认可的同伴,再次向这一关发起挑战,或是成功后兴奋不已,或是失败后再次重复先前的过程。
不必据说,那些皇城附近的摊贩与食府都在今天赚了个盆满钵满,几乎满地都是瓜果。
从这一关开始,许多考生直接用完了三次复考机会,结束了自己在今年夏祭的旅途,离开那座风雪永恒笼罩的苍山,重回人间,然后在原地惘然或者痛哭出声。
事实上,这一关的难度并不过分——除却顾濯那次不知因何引起的异变外。
那些被巡天司放在榜单前列的天才们,没有谁会栽在这一关上。
故而当宋景纶在这关丢了一次机会的时候,许多人不禁深感错愕,继而深入了解,再而无法挪开目光。
宋景纶与洞真仅差一步,又是神都权贵出身,这些年来一直颇有名声。
虽然很多人坚持认为他名过其实,但他只要不去跟那几位已经踏入洞真的变态相比,毫无疑问是最为顶尖的天才人物。
像这样的天才,之所以在这里出问题,是因为有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从他背后捅了一刀。
那位在长街血案中险些家破人亡的魏姓少年。
此时此刻,宋景纶与魏姓少年在风雪中的对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林浅水也在今年参加夏祭,很是凑巧地与这两人挑了同一条山道,又略显惊险地过了第二关。
她隔着满天风雪,望向那两位同龄人,好生无奈地想着这里头又不能真打死人,你们两个就不能换个地方再闹这么一场吗?
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为什么自己遇到的不是顾公子呢?
林浅水在心里叹了口气,被迫耗费真元为墨画出一道符箓,为自己驱散不断侵袭而至的寒意,心想自己是不是还要再大喊上几声,让他们不要再打了?以此彰显同窗情谊?
别了。
还是赶紧分个胜负吧。
……
……
在大批考生仍然在为第二关而苦恼的时候,顾濯和余笙早已踏出了往前的一步,正式进入今次夏祭的第三关。
无垢僧与神景天女即将踏入那一步,白浪行也许是因为常年身处荒原的缘故,对这样的地形颇为熟悉,竟是比两人率先出发。
而李若云等同为洞真的天才,此刻正在皱眉,苦心推演计算着下面的道路。
尽管没有人为此次夏祭讲述规则,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感觉。
三关皆过,浪花淘尽之时……便是他们这些被刻意分开的真正天才人物,得以重逢相遇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