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笑了起来,问道:“相似在什么地方?”
余笙看着他说道:“你觉得道主是怎样一个人?”
顾濯心想以反问来发问着实有些无趣。
于是他给出了一个很认真的回答。
“从你先前的话来进行判断,那道主应该是一个……伪君子野心家道德贩子双标圣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寡廉鲜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徒。”
没有哪怕一个刹那的停顿,顾濯直接念出了后三十八个字,语气之坚定不移如他平日里从容之神情,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余笙怔住了。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濯的眼睛里,不曾错开片刻,但她还是没有从中发掘寻觅出半点不妥。
“为什么这样说?”她问道。
顾濯洒然一笑,说道:“当然是因为立场不同,虽然你比较喜欢喊道主,但如今世人显然更喜欢魔主这个称呼。”
余笙说道:“仅是因为立场不同?”
“先前有言,所谓道主二字其实是虚名,可他却能让这虚名等同于自己,这毫无疑问是极有手段的一种表现。”
顾濯笑容不曾敛去,嘲弄说道:“更不要提他之后亲手掀起一场波及整个人间的战争,完全证明了我先前对他的评价都是正确的,如果百年前那场战争的最后是他赢了,这世上必然会多出一位道君皇帝。”
余笙看着他问道:“然后?”
顾濯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以万民之民脂民膏为丹,以天下苍生为药,但求所谓自身圆满飞升而不理世间万事,直至民不聊生天下皆反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充满讥讽之意。
船上一片安静。
余笙望向远方开阔水面,说道:“我怎么感觉你骂得特别开心?”
顾濯看了她一眼,很是无语,问道:“难得骂人,我还能不开心吗?”
余笙无言以对。
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就在这时候,顾濯忽然问道:“所以你不赞同我的看法?”
余笙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顾濯心想你这又是在笑什么?
余笙微笑自嘲说道:“与道主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不清楚前人往事,又如何能像你这般给出一个如此详细的评价呢?”
这一次是顾濯无言以对了。
片刻过后,他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和道主相似?”
余笙看着他,笑容忽然诚恳温柔可亲,认真说道:“你在修行上的天赋与道主一般好,甚至有可能比他更好,这还不够相似吗?”
顾濯沉默不语。
余笙很喜欢他这反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顾濯偏过头看着她,忽然说道:“喊声师叔来听听?”
余笙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明澈如秋水的眼眸却不曾动摇,就像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般。
顾濯似是不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说道:“难道你当初是假传长公主的旨意?”
余笙不想说话了。
顾濯看着她。
余笙眼帘微垂,笑容早已荡然无存,轻声说道:“师叔。”
顾濯对此颇为满意。
余笙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笑容,想着先前听到的那番话,让自己的念头沉入别的事情里。
若你真是道主再世传人。
为何骂得这么狠?
如果是为了表明忠心,那你理应有更好的选择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余笙若有所思。
……
……
一只白鹤破云而落,为琅琊山上的秀湖真人带来了云梦泽最新的变故。
南齐密谍司希望他为此出手起卦,拨开拦阻在前方的层层浓雾,指出一条可靠的道路。
秀湖真人在看完这封信后,花白的眉头紧蹙皱起许久,最终老人没有为此折损心血起卦,而是执笔写了一封新的信。
没过多久,那只白鹤快意穿云破风去至某处,把这封信送到长逾道人的手中。
长逾道人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后,在回信上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于是白鹤又一次纵身而起。
如此反复来回三次后,两人总算是就此事达成了一致看法,确定该如何面对当下局势之变化,最大程度利用南齐的力量成就天命教的大事。
与此同时,白鹤早已被折磨到眼神涣散,恨不得直接啄死这两个老头子。
两人最终的决定很简单。
教主将至,如今局势已然不可控,为防夜长梦多,理应直接掀起狂澜。
是的,天命教是唯一知道那处传承里留有何物的势力。
若非如此,那位教主又怎会决意冒着巨大风险,亲自接近大秦边界解决此事?
……
……
与此同时,万家与无忧山那位杀手首领达成了一笔新的买卖。
这笔买卖很大,大到连万家都为之而心有滴血。
万守义在解决完这件事情后,以最快速度赶往阳州城外,与冼以恕进行了一场简单的会面,至少在明面上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指派的任务。
没过多久,万家的力量就此分散在各个地方,与巡天司的执事们联手,开始认真提防一场邪魔外道掀起的血雨腥风。
就连年事已高的万老妇人都自愿在此时站出来,尽上一份力。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毋庸置疑的忠诚表现。
……
……
天色渐晚,落日于碧空烧出晚霞。
云梦泽之广阔并非虚言假话,除却极少数不惜耗费真元驭舟破水疾速而行的修行者,绝大多数人这时候距离云梦深处还有相当遥远一段距离。
据闻,最先出发的那些修行者此时已经依据线索,潜入被埋葬在湖水深处的城池,开始寻找道主留下的那份传承了。
顾濯暂时没有思考这些,因为此刻有事摆在他眼前。
天地间一片血红。
云梦泽上泛着的薄雾,看上去就像是火锅沸腾时升起的蒸汽。
那么,在某些修行者的眼里看来,或许泛舟湖上水面的同类们就是自动跳进锅里等待落筷的食材?
十余艘船只把顾濯和余笙的小舟围在正中间,数量更多的修行者正在冷漠注视打量着两人。
水在流。
船在前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
如果不是那些人眼中昭然可见的恶意,甚至是杀意,这真的很像是顾濯和余笙不经意闯入了旁人的队伍里,引来不满和愤怒。
顾濯收回视线,说道:“被盯上了。”
余笙说道:“我又不是瞎子。”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应该和万家天命教都没关系。”
顾濯看着她,问道:“那这是谁的问题?”
余笙打量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说道:“我觉得是是我们两个都有问题。”
是的,两人经过遮掩后的颜容十分普通,放在人海里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滴水,奈何他们在别的地方很不一般。
那不是什么气质与风度又或者谈吐,而是最为直观的衣着方面。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顾濯和余笙的出身非同凡响。
更重要的是,从两人流露出来的气息进行判断,境界显然不高。
这无疑是一条大肥鱼。
今夜应该有不少相似的事情发生。
毕竟魔主留下的传承不敢奢求,耗费时间远行一趟,总不能真就凑上一场热闹转身就走吧?
或许不少人是这么想的,但人类从来不是一类人。
想借这浑水来摸鱼的不只有顾濯和余笙。
余笙说道:“是在等我们正式离开大秦。”
顾濯有些感慨,说道:“这可真是一件令人佩服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望向这群人,笑着问道:“改个主意行不行?”
一片安静。
谁也没有理会。
余笙望向他。
顾濯说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轻挥衣袖,一道剑光跃起。
夕阳映照下,折雪如镜般的剑身映着天光,分外秀丽。
在看到折雪的瞬间,包围着小舟的修行者们终于无法再继续冷漠下去,眼神倏然明亮了起来。
下一刻,这群人眼前的世界也明亮了起来。
与天光无关。
与剑有关。
折雪倏然而去,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连破空声都来不及响起。
当这些修行者意识到那是一道剑光的时候,他们的咽喉早已多出了一抹鲜血,然而那血还未来得及迸发飞溅,就被一道寒意彻底封锁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突然。
在顾濯出剑杀至第七人的时候,其余修行者才是堪堪反应过来,惊恐之余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群起攻之,而是慌不择路地逃跑。
活着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道飞剑里流露出来的气息就是洞真而已,自己明明也是洞真,为何在这剑锋之下毫无还手能力?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自然没有战斗的勇气,唯有逃之夭夭。
然后……他们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折雪归来时,剑锋之上不见半点血迹。
直至此刻,扑通声才是间断着响起。
那是死去的人,在失去力量后自然跌入水中,又或是栽倒在船上。
顾濯坐下。
余笙看着他说道:“星霜劫练的不错,这剑飞的很好。”
顾濯说道:“你打不过我。”
故而你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对我点评。
余笙听懂了。
她沉默片刻后,转头望向那些正在沉入水中的尸体,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头:“这地方倒是真方便杀人,省了抛尸的麻烦。”
顾濯说道:“下次就该你了。”
余笙明白他的意思,指的是出手应付相似的事情,说道:“嗯。”
就在顾濯准备闭上眼睛,打坐休息片刻时,忽有声音落入他的耳中,为他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那群邪魔外道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