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道剑光一瞬齐至,就连天光也因此而明亮数分,威势自是不言而喻。
谢应怜避无可避也不打算避。
一声清喝,自她唇间喷薄而出,流云剑解随之被她催动到极致。
云雾似是无由生出,笼罩住她的整个身影,让她化作为一个雾中人。
只是瞬间,那片云雾骤然生出千个细小的空洞,每一个空洞都代表着一道剑光曾经来过。
千疮百孔莫过于此。
阳光从中落下,谢应怜的身影却不在其中。
因为她动了。
千剑过后,她毫不犹豫往前,残破的云雾随她而动。
刹那间,人们的眼中出现了一条云气凝成的细线,而谢应怜就站在这条线的最前端。
顾濯与谢应怜的距离被极速缩短,只剩下不到三丈。
他清楚看到这位谢家贵女的发丝衣裳间残存着的云气,在阳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而璀璨夺目。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想到了谢应怜决定如何应对那道剑光。
流云剑解已经被证明无法锁死那道剑光,只能无可奈何地目送剑光来来去去,在这种情况下,久守必失是一个注定的结果。
如何才能逆转这种情况?
谢应怜毫不犹豫地借着那千道剑光散尽的空隙,来到顾濯的面前,便是要以流云淹没他的整个人。
是的,流云剑解锁不住你的剑。
但这不重要。
只要我能够锁住你的人就好。
你的飞剑再如何诡异,不受流云剑解所限,但它终究是要回到你的身旁,否则就是无源之水,或迟或早总有剑势去尽的那一刻。
归根结底,飞剑是因人而存的事物。
当你的飞剑不得不回到你身旁那一刻,那它还能再次离开吗?
这个解法直指问题的本身。
谢应怜在极短时间内,便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且付诸于行,无疑是强悍到极点。
然而。
当她来到顾濯身前,望向那双眼睛的时候,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果不其然,折雪于此刻归来,落入顾濯手中。
这是毫无道理的一个选择,那其中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顾濯握住那把剑。
随谢应怜而至的流云自有感应,再次迎向那道剑锋,便要将其囚住。
这一切看似是在她的谋算中,但事实上不在,因为她料想中的这一剑理应是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
思绪不过瞬间。
面对这迎面而来的一剑,谢应怜终于不再背负双手,出手!
她的五指在风中划过,一道道细弦凭空出现,盘桓雾中。
哪怕有云雾遮掩,细弦依旧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那是极致的锋利。
就在这时候,顾濯落剑。
本已缠向他的流云如遇狂风,尚未触碰到剑锋,便已受迫消散。
砰!
一道细弦横空而来,欲要将他一分为二,却先是迎上折雪,在重压之下坚持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崩散成光点随风而去。
直至此刻,雾外的人们才发现顾濯这一次落剑,居然是剑锋在两侧,剑身在前。
换句话来说,这时候的他更像是在挥舞着一把尺子,动作简单而随意,甚至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又偏生无可阻挡。
尺落时。
云散雾消。
弦断音无。
……
……
谢应怜看着那化身为尺的剑,眼神里终于流露出凝重之色。
她清楚地感知到,顾濯此时此刻落下的每一尺都与前一尺没有区别,或者说区别只在极细微之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则是顾濯对自身的真元剑意有着绝对的掌控。
二则是他每一尺都是当下的全力施为,根本就不用去思考,只需要做到最满,故而没有区别。
无论怎么看,都是第一种可能更具可能。
谢应怜却认为是第二种。
原因十分简单。
顾濯与她有着一个境界的绝对差距,提剑击溃那道道细弦的前提,必然是全力以赴。
谢应怜眼中战意盎然而生。
……
……
顷刻之间,顾濯即将走完那三丈的距离,提剑挥落。
谢应怜毫无惧意,五指并拢成掌,拍向折雪剑身。
两者就此相遇。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哪怕是最轻微的一声啪,唯有诡异的寂静。
在这寂静里,连流云都停滞了,风亦无。
这是双方真元在不断对冲,继而湮灭,最终所造成的现象。
许多年轻一辈根本看不懂这情况,只是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心有不安生出。
各家宗门的师长倒是看得明白,然而他们的心神也然尽数付于到这场战斗的胜负当中,根本不像平常时候,有解释点评的心思。
石峰之上。
谢应怜眼神越发明亮,就像是升至中天的太阳,不可一世。
她很满意现在这个局面,因为她不相信顾濯可以永远让自己维持在巅峰,每一次出手都是全力以赴。
就算是又如何?
我的境界比你的境界更高,你的全力以赴又怎可能比得上我的全力以赴?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你似乎有些善忘了。”
顾濯轻声说道。
谢应怜道心微凉。
她想起不久前听到过的那句话。
——那就再多上几剑好了。
一念及此,与她掌心相接的那道剑锋骤然沉重,剑势如潮水般层层叠叠,直至化作一道滔天巨浪。
谢应怜眼神微变,当机立断。
浪起前,她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这场对峙,让掌与剑之间的真元尽数释放出来。
轰!
与这声雷鸣一并到来的是毁灭,两人所在的那座石峰骤然垮塌。
一阵恐怖的气浪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沉降在下方的云雾紊乱而散,狂风拔起其余石峰上的树木花草,冲向站在山间的观战者。
无数碎石飞溅,烟尘就此大作。
不等众人为之惊叹,便发现这仍不是结束。
一道璀璨剑光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破空而去。
谢应怜立于某峰,再次祭出流云剑解。
云雾成锁,然后锁破。
那依旧是瞬息千剑。
谢应怜不是顾濯,纵使她的战意再如何强烈,心意从未枯竭,但她的真元却不可能完全如初。
在如此漫长的战斗过后,她的真元已经损耗过半,不再是巅峰之时。
流云剑解在无法汲取对方飞剑滋补自身的情况之下,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真元的沉重要求,而顾濯从未让自己的剑陷入到那种情况当中。
砰!
砰!
砰!
谢应怜的身影在云雾中辗转腾挪,那一袭紫裙不时出现在观战者的眼中,接着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彷如惊鸿。
就在她消失后的瞬间,便有与烈日争辉的剑光当场轰落,摧石断壁,斩灭尘埃。
不知何时,顾濯已经站在最高处的那座石峰上。
他看都没看一眼下方的画面,就像自己从未身处在战斗当中,此刻只不过是在郊游。
与他的淡然自若相比,谢应怜的惊鸿一现,不过就是逼不得已的苟延残喘。
随着石峰不断被剑光摧毁,她再也无法举轻若重,情况变得越来越惊险。
直至某刻,她终于找到了打破这僵局的机会,转身正面锋芒。
弹指间,细弦凭空而出,流云附着其上。
她的目光落在折雪上,那些带着云雾的细线随之而动,紧紧缠住这把飞剑。
这是战斗之初出现过的画面。
谢应怜很确定,折雪最多只会被留下七个呼吸的时间,不可能更多。
她微微下蹲,让双脚完全踩在石头上,紧接着以此开始发力……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射向站在最高处的顾濯!
她五指再次并拢成掌,带着未曾熄灭的战意,带着满身尘埃,欲要决出胜负。
一道紫影逆流而上,破云见日。
直到这时,顾濯才是再次望向谢应怜。
他没有躲闪,便也没有转身,还之以掌。
片刻僵持,胜负已分。
强弩之末的谢应怜,根本无法撼动顾濯半点,所谓决出胜负的最后一击,没有任何意义。
“太弱了……”
顾濯不再看她哪怕一眼,声音里带着些许憾意,轻声叹道:“我就不该破这个境的。”
话音落处,谢应怜睁大了眼睛。
一口鲜血从她唇间喷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