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皇后(1 / 1)桥下蓝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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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为国之大事,不得轻慢。

早在很多天前,礼部的官员们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最终给出了一个极尽详尽的方案,把娘娘在今天的每一刻光阴都安置妥善。

同样,神都上下亦有数不尽的人在为此而忙碌,照看着确定着让今天的一切都如常进行下去,避免一切意外情况的出现。

虽说如此,礼部呈上去的这个方案依旧留有意外发生的余地。

但是……任凭他们事前再怎么仔细考虑也罢,都想不到那个意外的监正之死。

更想不到杀死监正的是顾濯,且裴今歌牵扯其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娘娘沉默不语。

在她的身旁,女官们心惊已然胆战,然而在没有得到吩咐之前,她们如何敢把手上的事情停下来?

头发被梳理柔顺,铺满华贵饰物,容颜被施以浓妆,精致端庄大气……就在这个时候,娘娘紧闭许久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她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确定眉眼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轻声说道:“先就这样吧。”

贴身那位女官欲言。

娘娘温婉一笑,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情照常进行就好了。”

话音落时,殿内的紧张沉默气氛稍稍缓解,不再那般压抑与凝重。

娘娘带着那温暖人心的笑容,站起身来,平举双手,好让华裳加身。

……

……

景海。

太监首领低声禀告,为皇帝陛下带来监正之死的事实。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消息最先去到娘娘那里,是顾濯本人的要求。”

皇帝安静片刻,说道:“你的看法?”

太监首领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低声说道:“今日不宜再起波澜。”

听着这话,皇帝忽然笑了,说道:“是啊,毕竟大局为重啊。”

太监首领微微一怔,心情顿时变得极尽古怪。

纵观人间历史,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大局为重这四个字都是被施加在那些妄图以一人之力的匹夫身上,然而今天却是截然相反。

皇帝的笑容里满是自嘲之意,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情绪流露出来,就像为浓雾所笼罩的景海水面,谁也不知道底下蕴藏着怎样的恐怖暗涌。

“去吧。”

他站起身来,带着掩之不住的倦意说道:“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

……

太阳照常升起。

随着阳光铺满神都,落入千家万户当中,监正为顾濯所杀的消息便也落入了那些该知道的人耳中。

这份贺礼着实太过具有份量,以至于每个人都清楚知道,这将会是一颗能激起千层浪的巨石。

正是因为他们清楚这一点,便也都在装作无事发生,决意留待后日再谈。

就连白南明也不例外。

于是大典如常进行,诸国诸宗宾客见证,整座神都都在欢庆。

人们沉浸在这久违的热闹当中,与娘娘为敌的诸多神都权贵们也都沉默,在脸上挂起虚伪的热情笑容,不吝于拍手鼓掌称赞。

那画面是如此的美满。

……

……

时间不断流逝,转眼黄昏,然后入夜。

礼部的完美丝丝入扣,让主宾尽欢。

未央宫中,当宴席进行到最为热烈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帝国的大人物们悄然离开席间,齐聚在一座偏殿里。

也许是为了避人耳目,又或是为了祭奠监正,偏殿里头亮起的灯盏不多,让光线变得有些昏暗,得以掩去在场众人的半边脸。

最先开口的人是皇帝陛下。

“聊聊吧。”

他的语气稀松也寻常:“这事该怎么办才妥当。”

说这句的时候,未央宫中的觥筹交错声随夜风而至,行至此间,热闹极了。

监正被杀的消息是清晨来的,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此刻在场的大人物们当然不至于沉默,不知何所言。

宰相问道:“望京那边可还有新的消息送来?”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某处。

那里站着一位身形偏瘦的中年人,容貌清俊,气质儒雅。

很少有人能第一眼辨认出来,认出他就是巡天司最为神秘的那位司主,早在多年以前便已踏入羽化境的绝世强者,大秦帝国的柱石之一。

“没有。”

司主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顾濯没有任何就此事增添解释的意思。”

皇帝陛下闭上眼睛,他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抚摸着,不再说话。

场间众人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多年以前,在陛下仍旧亲自处理政事的时候,每每遇到像今天这样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都会默然闭目养神聆听,然后进行最终的决断。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否会换上一个人来做出决定?

比如皇后。

于是殿内开始有声音徘徊。

其实关于这桩案子,该说的和能说的话都不多。

归根结底,顾濯不是寻常人,他的背后伫立着大秦乃至人世间最高的一座山,那座山的名字叫做白南明。

在白南明尚未开口,明确给予态度之前,这件事就是很难进行决断。

偏殿内的大人物们最先达成的意见是让顾濯返回神都,以此作为前提,再对监正之死展开调查。

毕竟顾濯没有胡乱杀人的道理,背后定然存在着隐情,有太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至于让谁来负责调查这桩案子,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毕竟此案直接牵扯到裴今歌,若无她借刀,顾濯如何能够杀人?

待顾濯重回神都以后,此案将会由在座的大人物们亲自进行判断,朝廷各个衙门尽数参与其中,是一次时隔多年的意义重大的会审。

只是如此简单的几句话,这桩案子便已牵扯到太多方面的问题,在场无一人不为之而感到头疼。

在这种低沉压抑的情绪当中,或前或后,几乎是每个人都把目光放到皇后的身上,情绪难得复杂,是感慨也是唏嘘,是期待也是好奇。

任由是谁,上位第一天便遇到这样的事情,都算得上是极其倒霉。

皇后在这场谈话里很少发言,沉默近乎皇帝陛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聆听。

直到谈话的结束一刻,她仍旧没有给予出自己的态度,更不要说是一句明确的发言。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她所面对的第一个重大考验。

如果她无法处理妥善这件事,或许皇帝陛下不会再继续给予她完全的信任了。

想到这里,在场有数人心思灵动,不禁觉得监正死的颇具价值。

……

……

离开偏殿,皇后去的不是寝宫,而是御书房。

她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愤怒与冷漠,哪怕皇帝陛下今夜依旧返回景海,根本没同床共枕的意思。

一个崭新的消息被送到皇后的身前,桌上。

来自林挽衣。

信上的秀气笔迹把她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

她已从顾濯处得知去年春天刺杀真相,再三思虑过后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复仇的事情也该由自己来,不应该让旁人插手,即便那人是她的母亲。

之所以特意写信来提及这件事情,为的是转告无忧山的意思,但她本人的意思仅仅是‘转告’,不带有任何更多的情绪。

另外,这封信的最后林挽衣认真给予了自己的祝福,关于自己母亲成为皇后这件事。

皇后神情平静地看完这封信,唇角浮现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

没有人看到这一抹笑容,就像此世间没有几个人得知无忧山早在去年暮冬刺杀林挽衣失败后,便已投诚的事实。

然后她敛去笑意,墨眉缓缓皱起。

一切事情都是因她而起。

准确地说,如果不是她去年冬天向皇帝陛下说出那句话,让顾濯再一次被名正言顺地怀疑,那根本就不会有昨日望京里的那场变故,监正此时也很有可能还活着,但她并不后悔这么做。

正是监正的死,让她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做错。

事实上,她甚至不怎么在乎监正的死活。

真正她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

——裴今歌借刀顾濯。

……

……

同一个夜,望京。

旧皇朝深处,某座阁楼上。

顾濯与裴今歌并肩而坐,谈论着神都事。

或者说是皇后娘娘。

“就像你最初对我的认知那样。”

裴今歌坐在一张躺椅上,神思悠悠说道:“我和林挽衣她娘的关系很好,多年以来的友谊积攒下来,完全配得上守望相助这四个字。”

顾濯没有说话。

裴今歌的声音并不如何伤哀,哪怕她接下来说的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憎恨你?”

“因为我很清楚,真正让我被赋闲,离开坐了数十年的那把椅子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的那个好朋友,如今的皇后娘娘。”

“当然,我不至于因此而认为这是一种背叛,那样太过小气。”

“我相信她能被你影响,必然是因为你给了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这是一个出自于理智的决定。”

“但……”

“这事就是让我很不高兴。”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我特意找到你,与你说那么几句话,本质上是在借你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裴今歌很随意地说着话,没有刻意地让自己显得平静,半点情绪不愿流露。

顾濯听得很认真。

裴今歌说道:“不高兴归不高兴,我还不至于让理智被情感战胜,这是我接受赋闲的最根本的原因。”

顾濯说道:“我以为是因为你对白皇帝的忠诚。”

裴今歌认真说道:“这当然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不等顾濯开口,她继续聊了下去,还是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

“昨天我为什么改变态度,愿意借刀给你?”

“不可否认,这其中的确存在着报复的心思,但事情的前提是……我确定这是自己可以做的。”

“就和皇后让我被赋闲是一样的。”

“监正要杀你,那你杀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复仇的机会,就像她认为你值得被再一次怀疑,进行彻查。”

“一个基于理智和规矩的判断。”

“至少明面上可以用这两个词语作为借口。”

话至此处,裴今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望着雨后的夜空,看着不知与人间相隔多远的繁星,轻声说道:“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顾濯想了想,认真说道:“那你成功了。”

“是的。”

裴今歌莞尔一笑,声音里是嘲弄:“想必如今她多多少少有些苦恼,在成为皇后的第一天,便遇上了如此一桩大案。”

顾濯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裴今歌感受到这目光,问道:“你觉得我这句话有些幼稚可笑?”

顾濯很诚实地嗯了一声。

“也许吧。”

裴今歌话锋忽转,嘲弄说道:“但在我看来,你远远要比我来得更加幼稚。”

顾濯无可否认。

裴今歌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视线落在他的眼睛里,轻声说道:“昨日过后,你成功让朝中的大人们对你抱有了相当不好的印象,无论你杀监正这件事有没有道理,而这是你在杀人之前所明确知道的一件事,但你依旧做了。”

顾濯说道:“该做的事情,无论后果如何,那就是该做的。”

裴今歌看着他问道:“这便不算是幼稚?”

顾濯沉思片刻,然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十分难得。

“从去年夏祭结束开始,直至昨天监正死去的那一刻,我的身边就有蚊子在嗡嗡嗡个不停,为此我沉默过也安静过更警告过,但这只蚊子却始终不肯安静下来,甚至我主动来到望京后,它还是要追着过来,不肯让我清闲,非要往我身旁来,叮上一口又一口,要看我的血是什么颜色。”

“我想,没有人喜欢被蚊子缠上。”

“既然如此,那我选择拍死这只蚊子那就是正确的,是应该做的。”

他最后平静说道:“至于有人为此而感到不高兴,那些人大概忘了,我其实是最先不高兴的一个人。”

裴今歌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顾濯说道:“当我拍死这只蚊子以后,将会由更多的蚊子向我飞过来,让我不得安宁?”

裴今歌说道:“没错。”

“这的确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顾濯站起身,行至凭栏处,说道:“不过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

裴今歌问道:“比如?”

顾濯头也不回,声音平静而淡然:“让他们知道这是一件会死很多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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