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剑光不知自何处而起,来得极为突兀,仿佛夜色为其作掩护。
剑起后,满天雨水更是与之一并同行,气势极为磅礴。
更重要的是这一剑着实太快。
转眼之间,剑光已经出现在那座大红轿子的正前方,径直刺了进去。
片刻前回荡在荒原上的欢愉笑声骤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惊呼怒叫。
身着艳红嫁衣的女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向着夜色深处退去,而她的身前是一道正在穷追不舍的明亮剑光。
便在这时候,那位嫁衣女修举起双手,数不尽的红线从她身上的嫁衣被剥离下来,如若布匹般缠住那道剑光,只是瞬间就将其包裹成一个粽子。
待那道剑光被禁锢后,她的那件华贵嫁衣已然没了双袖,异常洁白的手臂出现在人们的眼中,白花花的让人目不转睛。
就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姑娘那般,当她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看光后,神情很自然地因此而惶恐与愤怒,连忙用双手抱住胸膛。
一声尖啸紧接着响起,方圆百余丈的雨珠倏然停滞在半空当中,颤抖不休。
“你们,你们……”
嫁衣女修的声音也在颤抖,甚至是哭泣:“我还没嫁出去,你们就把我给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听着这愤怒的质问,赤阴教的弟子们竟是随之一同恸哭,仿佛这真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商队里的人们的神情同样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哪怕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怕过往也曾听到过赤阴教的荒唐离奇,然而在这一刻他们依旧还是错愕了,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听荷站在人群后方,眼神恍惚。
而在这时,嫁衣女修正在带着哭腔飘向商队的营地。
“我就是想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明明都与她定下姻缘了,你们为什么非要拆散我和她?”
她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与愤怒:“你们居然还想要毁了我的清白,让我被自己的心上人抛弃,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的吗?”
暴雨尚未停歇,天地有声。
此间却更显死寂。
谁也没有回应她的质问,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耳朵里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一言难尽,但偏偏又想要再继续听下去。
就连那把被红线困住的飞剑都安静了。
一道声音夹杂着不确定的困惑响起。
“所以你来找我们是为了把自己嫁出去?”
“要不然呢?”
嫁衣女修哭着喊道:“难道你以为我瞧得起你们这些破烂吗?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我在下嫁了!”
赤阴教教徒们仍在为她哀嚎。
营地里的众人的表情越发怪异,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荒诞的感觉所取代,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
有人忍不住问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你到底是要嫁给谁?”
“你们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嫁衣女修竟是不再痛哭,难以置信问道:“她是那么温柔美好的一个人,她有着那么坚定可靠的性格,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焰那么明亮,这你们都看不出她是谁,难道你们都是瞎子吗?”
此言一出,人们下意识开始互相打量,思考着到底谁完美地符合话里的条件。
“那您的意思是,只要你能嫁给他,今夜这事是不是就算完了?别的人是不是都可以离开?”
不知道是谁问出的这句话,让商队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了起来。
商人首领终于醒过神来,意识到问题所在,正准备开口阻止这场对话继续下去,避免内讧的发生。
那位身披嫁衣的女修却再一次愤怒了。
她怒吼道:“你们怎么能想着离开?你们全都要给我留下来!”
商人首领再次怔住了,下意识问道:“可你不是想要嫁人吗?你总不可能是要嫁给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吧?哪有这个道理?”
嫁衣女修微微一怔,寒声喝道:“谁说我要嫁给你们这些像泥巴一样肮脏的东西了?”
“你们这是在羞辱我吗?”
她的声音嘶哑而尖锐:“我愿意把你们当做是我的彩礼,这已经是我最大程度的容忍了,现在你们居然敢让我连彩礼都不要,你们这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话至此处,她如若鬼魂般飘落在赤阴教徒的最中间处,看上去就像是带着娘家人前来讨要说法的新娘,与商队的众人只剩下数十丈的距离。
营地里一片死寂。
商人首领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必再劝说了。
先前那些带着异样心思的同行者,此刻都已别无想法,坚定不二——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己被当作是彩礼。
“好了,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嫁出去了。”
嫁衣女修叹了口气,隔着面纱看着自己的彩礼们,温柔说道:“你们就乖乖跟着我走吧,放心哦,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嫁人了,我会是一个贤良温淑的妻子的,我会好好对待你们的。”
商人首领的目光落在远方夜色中,想着那把被困在红线团里的飞剑,默然计算着当下可以动用的力量,心情却随着计算的过程沉到谷底。
这位赤阴教的嫁衣女修境界相当不凡,离无垢境界显然相差不远,哪怕放在中原修行界也绝不会被小觑半点,在那位剑修无法斩出白日那一剑的情况下,谁能阻她?
那个车厢里。
那位尚未离去的剑修眉头紧皱,思考自己接下来到底是战是逃。
不知何时,暴雨已经倾颓。
雨势减弱后,为星火石所点燃的火光再一次明亮起来。
那一袭嫁衣被火光映得格外漂亮,就像是在侧证这位女修口中所言皆真,绝非欺瞒撒谎。
“娶我吧。”
她的声音无比温柔:“好吗?”
长时间的安静。
没有人回答。
就在双方默然准备着,进行最后的战斗时,那道曾经出现在商人首领耳朵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那人礼貌问道。
嫁衣女修挑了挑眉,说道:“先前出剑的是你?”
那人说道:“嗯。”
嫁衣女修的神情格外嘲弄,讥讽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让我失了清白,再也嫁不出去,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敢再和我说话?”
那人很是遗憾,说道:“这样吗……其实我还想再多听一点儿的,但既然你已无话可说,那就结束吧。”
话音未落,嫁衣女修的面色已然骤变。
这一刻,一声悠长平和的剑吟出现在众人的耳中。
下一刻,那团红线毫无征兆地破碎开来,就像是婚宴上的礼花。
——不是不放,只是时候未到。
飞剑如风挟着漫天雨丝前行,自浓郁夜色中出现,刺向嫁衣女修的身后。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坐在车厢里的那位剑修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那柄飞剑带起一连串的鲜血,竟是瞬息间就直接斩杀了数位赤阴教的教徒。
嫁衣女修看着这一幕画面,更为愤怒。
然后她低下头,双手再次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无数红线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飞向那把飞剑。
于是旁人发现她的嫁衣正在不断变短,洁白而秀长的双腿已经暴露在火光之下,一清二楚。
飞剑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红线当中,不时绽放剑光斩断几根,继而穿过某位赤阴教弟子的眉心,整个过程从容到极点。
事实上,那把飞剑的速度不算太快,停留在一种正常的范畴当中。
然而无论嫁衣女修的红线再如何对它进行包围,始终要晚上那么一步,以至于毫无意义,只能让飞剑不断夺走她的娘家人。
这种杀人的方式,在她看来无异于是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因羞辱而恼怒,再想到此刻的自己,嫁衣女修十分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看着营地里的众人,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等我把这人给杀了之后,我会好好地把你们给拼回来的,就像我拼自己那样。”
说完这句话,她动作缓慢地蹲了下来,直至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腿。
就像是一个深夜时分躲在墙角哭泣的姑娘。
与之出现的却不只是泪水,更是那一袭嫁衣尽数消失后,足以把整座营地包裹成一个巨大球体的红色细线。
紧接着,那些红色细线依循着嫁衣女修的意志,如若箭矢一般射向营地里的每一个人。
所剩无几的赤阴教徒们则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尽可能地向着远方逃去,然而尚未来得及走远,就已经被一根红线穿过头颅,无力跌落在地。
商队里也开始有人死去,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红线面前,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抵抗。
“都是你逼我的……”
嫁衣女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先前那个愿意听她废话的人,已经不再愿意听下去了。
一道寻常无奇的飞剑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折雪。
与火光相映而美。
下一刻,剑身无端开始燃烧。
擦的一声轻响。
折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嫁衣女修的身前,漠然刺出。
而在这之前,满天红线提前归来,拦下剑锋。
拦下的是剑锋。
拦不住的是火焰。
剑火依循着万千红线为引,瞬间扩散开来,带来无穷的光与热。
再无嫁衣披身的女修愕然抬头,仿佛看到了一轮新的太阳,于身前咫尺之间升起。
荒原的夜空被再次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