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尧辅风光又得意。
入账了十几万贯,他一下子成为汴京花界散财童子,在欢场挥金如土,倚红偎翠,好不逍遥。
这天傍晚,就包了几个名妓的通场,钱大把大把洒出去,乐的老鸨含情脉脉。
高尧辅倚在一位美人身上,脱了皂靴,不紧不慢地听着琵琶,不远处也一样坐着几个狐朋狗友,都是武官之子,随意地喝着酒水。
一个年轻伎子站在一旁,在琵琶声中开口小唱: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年华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高尧辅被美人口渡樱桃酒,品味一番。
他皱起眉。
“乐香院的酒不好,去叫个人,买中山园子店的千日春来。”
身边有个喝的正欢的朋友,名叫查和光,从美人膝上抬起头,“尧辅,怎么不去买樊楼的屠苏酒?”
高尧辅瞥了一眼:“屠苏酒这么烈,和女子相配,怎么配?”
查和光挤了挤眼睛。
“烈酒怎么了,咱们包场,她们还能不喝?”
高尧辅一想也是,从荷包里掏钱,踹了一旁的龟公一脚:“去樊楼,买十年的陈酿!”
自从被官家踹过一脚,他就喜欢上踹别人的感觉。
龟公脸上堆笑地捡着地上的钱,喜气洋洋地走了。
查和光在一旁看的直咂舌,在心里盘算着:
包场费用,加上这几位伎子的通场,今晚的花销加起来怎么也要几千贯,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然而,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算上白日里的花销,再加上高衙内在城外添置的宅子,算上那五房外室的脂粉钱,这些日花下来的钱高达上五六万贯!
高尧辅哪来的这么多钱?
算出这个数,查和光心惊肉跳,五六万贯都不一定够,怎么都要七八万贯往上走,他认识高尧辅这么久,也没见他花过这个数。
瞧那假母嘴都笑烂了。
他这新差遣就这么赚钱?
查和光思量着,拿起一旁的素签,边吃边问:
“尧辅,怎么突然这么阔气了?”
高尧辅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两个狐朋狗友,一个吃着冷蘸素签,一个已经喝得大醉,脱了外衣,跟着伎子玩划拳。
“就知道吃,没出息的。”
高尧辅靠在美人身上,一边喝酒一边说:“你们好好办差,做出名堂来,什么钱没有?”
查和光醉醺醺的。
他咧嘴,抓着素签拱拱手,笑着说:“在乐香院包场,这可不只是一点钱,尧辅若是发达了,还多提携提携兄弟。”
高尧辅乜他一眼:“就知道吃。”
几日不见李浔,面对查和光这种相貌平平,家世平平,只会吃喝玩乐,样样不如他的家伙,他心里舒坦多了。
高尧辅吃着美人剥的葡萄,顺便在那手指上咬了一口,等查和光急了,才慢悠悠地说。
“你我是兄弟,也不是不行。”
他道:“正好明日要催债,你帮我催去,分你半成。”
查和光吃着炒香豆,问:“什么人敢欠高衙内的钱?”
高尧辅哼了一声。
“不识趣的人。”
他没有多说的意思,查和光没再多问下去。
这时候,先前去樊楼买酒的龟公回来了,躬着腰想给几人倒酒,被那醉醺醺和伎子猜拳的赵良生拦住。
他面颊被酒气熏的通红,已经脱掉了中衣,只穿着贴身的小衣。
赵良生打着酒嗝,醉醺醺地说:
“美人倒酒是情趣,你倒酒算什么?”
高尧辅大笑:“你赵良生最懂我心!”
他指着赵良生笑骂:“你这竖子,倒有几分风流。”
酒水被伎子接过,十指纤纤托着酒瓮,倒入酒壶中,又托起酒壶,给三人倒满酒液。
酒水再过三巡,高尧辅已经醉的身体发重。
查和光和赵良生对视一眼。
他坐过来,给高衙内倒酒。
查和光笑着问:“尧辅,你先前说的收债,是什么债?”
高尧辅醉的看不清人,直着眼睛看了半天,半晌才开口。
“他们欠老子钱!”
他重重打了个酒嗝,“你去催债,告诉他们,不是先前约的八千贯,一万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查和光心惊。
八千贯?这是干什么能欠得起八千贯?
他立刻同仇敌忾:“是谁敢欠尧辅这么些钱,我明日就找上门去!”
高尧辅不住地打嗝,他喝的太多了。
他道:“就是城西那,那葛兰,家住……宜南桥。”
他大着舌头说:“你告诉他们,四千贯之前都给了,要还想投资,就得先过我这关,哈,李浔都把投资赚的钱分给他们了,有什么还好畏畏缩缩的!”
“大丈夫生于世,就应该花大钱,发大财,娶最多的婆娘!”
查和光眯了眯眼睛,恭维道:
“哈哈哈,尧辅说的有理!”
“他投资谁?”
高尧辅打着嗝:“管他投的谁,我说投谁就投谁。”
他一边打嗝,一边嘟嘟囔囔说话:“李浔那蠢才,先前守着金山都不知道往家里搬,哈哈,蠢才,好啊!”
查和光看了一眼坐过来的赵良生。
压低声音问赵良生:“李浔是谁?”
赵良生脸上浮着酒晕,在伎子的服侍下,一件一件把划拳输的衣裳穿回去。
他声音很低沉:“许就是蹴鞠赛那个李浔。”
查和光知道城里有这件热闹,但没细看过,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先记在心里。
他扶着高尧辅的胳膊,大声问:“尧辅,你这就要回家了?”
高尧辅脑子被酒水浸泡,根本想不起本来是想要在这乐香院过夜,顺着查和光的话想到回家。
想的不是太尉府,而是他藏了五个外室的城外别院。
他打着酒嗝:
“回去!”
查和光扶着他的胳膊,笑意吟吟,“哈哈,尧辅要去找小嫂嫂,我扶尧辅回去。”
他对赵良生使了个眼色:“良生,结账!”
赵良生披着外袍,走到假母老鸨面前:“今晚的花销,都挂在高衙内的账上!”
最后一件衣服已经穿好,他重新系上腰带,把荷包和佩子重新系在上面。
赵良生从袖中拿出几只金簪,小巧精致,发给几位伎子,拿出几只银钗,发给丫鬟。又拿出一锭金子,扣在假母老鸨手上,连那龟公,也得了一锭银子。
环顾了一圈场内怯怯的伎子,温和道: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都知道?”
众人点头,就连那龟公也是点头不断。
他们来了几日,赵良生已经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一一打量过她们的脸,轻声说:
“知道就好,良生不叨扰各位姑娘,早些歇息去罢。”
端起酒壶,把剩下的好酒一饮而尽,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留着那乐香院的伎子们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客人最捧的伎子,怯生生地看着鸨母,问:“高衙内被他们扶走了……”
鸨母已经思量了一会。
“慌什么,把东西都拾掇干净,少胡思乱想,按那官人说的,别说什么不该说的,早些歇息去!”
等养女们都走了,鸨母才坐在椅子上,喝着那坛剩下的屠苏酒。
对着龟公喃喃说:“这高衙内骤然有了这么些钱,连着在咱们这包了五宿,可见不是好来路,得紧住嘴。”
龟公擦着桌子。
低声问:“这些日,大家伙儿也得了不少赏,不知高衙内明日还来不来。”
鸨母斜过去一眼:
“之前月来店下处的鸨母,被高衙内请走当人小娘,你也想把我送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龟公躬身:“我看那两个人围着高衙内问话,怕等酒醒了,责怪下来,我们这小院担待不住。”
鸨母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更得闭紧嘴,当没听过。”
“赚了这么五日银子,做人要知足。”
鸨母轻声说完这句话,抬起脸,大声吩咐家丁:“明日一早把外面的围栏放开,重新迎客。”
……
……
另一边,查和光和赵良生扶着人回了别院。
见到良人的马车回来,几个丫鬟拔腿就跑,很快,几个女子就围了上来。
第一个老鸨擦着香粉,走路一阵芳香,带着丫鬟围了上来。
见到昏沉的高尧辅,大呼小叫:
“哎呀,身上怎么这么重的酒气,小琴,快端解酒汤过来,给衙内压一压。”
第二个抬进来的屠户女,穿着有些格格不入的绸子衣服,簪着满头金簪,从远处走过来,把她挤到一边:
“相公回来了?”
一边嘘寒问暖,一边伸出一双被猪油润过细嫩的手,用力按着他的前额两侧:
“相公,这样头还疼么?”
查和光看着高尧辅被按的青筋一蹦一蹦的额角,又看着这女子格外结实的臂膀,没敢说话。
那头一个被抬进院子里的老鸨,也敢怒不敢言。
这时,又有女子从侧院走过来,提着裙摆,泪眼莹莹。
“你们别在这争强好胜,快把衙内带到屋里,喝了这么些酒,好好松一松。”
查和光侧过头,低声问赵良生:
“这是第几个?”
赵良生比了个四的手势。
丫鬟小琴指使那三个凑在一起的家丁:“你们三个快起来,成日不是打牌就是睡觉,衙内养你们何用?快把衙内架到屋里。”
几个女子又争论起来:“把衙内带到哪间房?”
“我看该去我的偏院,晚间我就烧了一桶艾水在灶上,看这一身的灰,快给衙内洗尘。”
“我看该去我那,”老鸨道。
“你们知道该怎么给人解乏么?之前我就有一套松骨法,好好给衙内解乏。”
第四个抬进来的女子问:
“三娘怎么没来?”
老鸨白眼:“别提她,有福气被卖给咱们衙内,居然还不认命,还敢上吊?真晦气。”
四娘争道:“那艾水是你烧好祛晦气的罢?我看衙内就该在我院里。”
“别吵了。”
那住正房的屠户女轻蔑地瞧她们一眼,单只手把高衙内倒着扛起来,头拖在地上,姿势像是在拖死猪,把人抱到了正院。
五娘温顺地把衙内的靴子和白袜脱下来,打了一盆洗脚水,把他的脚按在滚水里。
高衙内大叫一身。
被猛地烫醒了。
查和光,赵良生两两对视,一时相对无言。
查和光摸了摸手臂,缓缓道:“我以后绝对不娶这么些娘子,无福消受。”
高衙内一下子醒了,却没有醒酒,他一脚踢翻了木桶,直愣愣地打量半天,像是才意识到回了家。
手臂挥了挥,把这些小娘外室们全都赶回自己屋里。
他在椅子上坐了半晌,像是醒了酒。
正等门口的查和光两人,打算上前说几句话,然后辞行的时候。
他们看见高衙内抬起被热水烫红的脚,往靴子里拼命地踩,拖拉着靴子,踉踉跄跄,走到库房后面的一间杂物房。
熟稔地打开锁,拉开地上的一道木门,钻了进去。
赵良生和查和光面面相觑。
高衙内醉的不轻,去的地方不是女人院里,而是这。难道真是酒水灌多了,神志不清?
查和光一脸惊奇:“这么些小娘不睡,他睡地窖?”
“真是怪事。”
赵良生思忖了半晌,“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在原地又等了半晌,约莫一刻钟后,确认高衙内也许是真不出来,两人才抬起腿,轻手轻脚进去。
地窖很黑。
但很干爽,能感觉到被特意打扫过。
查和光爬着梯子下来,低声抱怨:“连个烛火也没有。”
他们刚落地,就要去找高尧辅。
摸着黑,刚要走两步,腿就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很硬,查和光嘶的一声,疼的单腿原地蹦,努力才压住叫声。
“什么东西?”
查和光在那物什表面摸了摸,“是个箱子,不止一个,没有上锁。”
他打开最上面的箱子。
赵良生递过一个火折子,打开吹亮,火光亮了一瞬。
两个人一起愣在原地,只见撞到他的箱子里,是一排一排的银锭。
查和光转了转身,没有烛火,看不清地窖里都有什么,只能感觉到有很多这种方形的箱子。
他一点点摸索着前行,打开一个个箱子,拿起火折子,没有蜡烛,只能不断用嘴吹出火光。
成箱成箱的银锭,成箱成箱的金锭,一串串堆在一起的铜钱……
查和光头晕目眩:
“好,好多钱啊。”
身旁,赵良生用气音说:
“这就是李浔给他的新差遣,看来高衙内贪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