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什么?”蔡休挠了挠头。
“有什么热闹?当然是景龙门的花灯了!”
想起李浔今年才来汴京,对京师风物都不熟悉,蔡休把点心塞到嘴里,抖了抖衣领把上面的渣滓抖下去。
快速嚼了嚼,嘻嘻笑着介绍:“整个腊月,宝箓宫景龙门那边都会点起灯火,说是预赏元夕,不过也够漂亮了,你竟然没去瞧过?”
蔡休道:“你这段时间忙,确实没工夫去看,等你有时间我带你和长乐妹妹去瞧瞧。”
他挤了挤眼睛,问李浔:“话说,皇三子脾气是不是很好,你去给他讲书,都教些什么?”
按照蔡休所想,李浔的才学,不说跟他不分伯仲,也是难分高低的,这样的人却每日需要进宫城给皇子授课。蔡休光是想想自己的学问,再想想要是自己给皇子讲书……
恐怕就只能教他们如何从学里逃课,京里的点心铺子,大大小小的酒楼哪家好吃,哪个勾栏瓦子的戏耍最好看。
李浔笑了笑。
“只是两日一授课,这段时间好了些,临近年末,我的那门换做了一旬两次,空闲就多了。”
“那好啊,”蔡休又抓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你要是有空,我就带你去宝箓宫瞧瞧。”
他抱怨着:“种彦崖说是等初春雪化了就走,我妹子生怕他走了没人教她骑马,每天都往外边跑,还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帮她打马虎眼。”
蔡休嚼着,又抓了一块切好的果子。
李浔说:“恐怕你用她学骑射的借口,也溜出去了许多次。”
“你果然懂我。”
蔡休嘿嘿一笑,“不过每次编借口很累的,唉,要是又能逃课,又不用动脑子就好了。王逸最近都不肯帮我一起编话。”
他拿帕子擦了擦手,逗着桌上玩弄着果子杆的猫儿。
他道:“这猫好,又黑又亮,色纯得很,还亲人,能抓耗子不?”
“不让它抓耗子。”
李浔说,“长乐每天抱着猫疯玩,猫要是捕鼠来吃,再被她一起抱着厮混,难免生病。”
蔡休哦了一声。
见李浔没有回绝今晚看花灯的提议,他心里划过一丝窃喜:“那我们就说定了,今天酉时,我去找你,我们都空着肚子先别吃饭,那附近还有许多摊贩,我就等着好好吃个痛快。”
李浔一笑:“好。”
蔡休也高兴起来,他嘟囔着说:“这些天也不知道你们都忙什么,问我爹他看着也忙的很,成日回了家就是去书房,我都不敢跟他搭话。”
“终于能一起出去耍耍了,等过些天,我再让种彦崖拿一头羊,你这院子大,我们一起烤羊吃。”
自从七月出了监牢以来,李浔吃种家的羊,也有许多头了。
李浔问:“他家竟然养了这么多头羊?”
蔡休说:“这才多少头,他们家在西北的产业才多呢。种家根基都在西北,那地方养羊最好吃。”
“听彦崖说,他之前吃的羊肉,香而嫩,丝毫不膻,要不是你来了,给我们弄了新的烤羊,他也就是吃个热闹,不图什么好吃。”
李浔问:“伯父最近很忙么?”
蔡休摇了摇头,他偷偷跟兄弟泄密:“说实话,我觉得我爹也不忙,我听下面的门人提起过,他主要是避嫌。”
蔡休说:“不知道谁又上书了,事情闹得好大,这段时间朝堂瞧着不妙,许多当官的都当作不知道。那事跟我爹虽然不沾边,但他也顺势避嫌了,忙着都是给上峰和上面看的。”
“这些天我爹在书房里成天跟门人忙在一起,打了好多叶子牌。”
他嘿嘿一笑。
说:“那天我的毛笔秃了,去他的书房里拿了一根好的,还瞧见他脸上全贴着白条,牌技真烂,我看还不如我。”
李浔应和着,敷衍点头。
蔡休的父亲蔡平,人如其名,当个普通的京官,倒是和蔡休一样性情。
蔡休说完,后知后觉才想起李浔也做官了。
出于兄弟情谊,他表面上关心,敷衍了两句:“你也当官了,可受了影响?不过你也就是给皇子讲书,嘉王殿下年纪还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用不着担心。”
“嗯。”
蔡休瞧了一眼朋友的神色,见他表情并不很松快,像是在想什么事。
他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说:“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天塌下来也有上面顶着,跟我们这种小人物和小官没关系。”
见到蔡休在认真安慰他,试图劝说“你一个微末小官,跟朝堂上的大人物能搭上什么关系,放宽心好了”。
李浔笑了笑。
想了想,说:“倒不是担心这个事,只是在想那灯会都有什么。”
“这个啊……”
蔡休津津有味,道:“我月初去看过一次,当时做的应该没有现在好,现在应该更大更气派,长乐妹妹养着猫,到时候我们瞧瞧有没有猫儿灯,给她买一盏玩。”
……
……
丁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
他这些日,周旋在城外庄子与何府两个地方,要顾忌着不能被人发现,就用雪水洗脸,醒一醒精神。
随手拿过一条巾子抹了把脸。
丁青寒着面,看向饶定和马彦。
他说:“已经查出了人,那小子姓李名浔,被官家赐官,如今任侍讲,为皇子教书,过了年才十八。”
他道:“宫里我们入不得,这些日你们就蹲守在他宅子附近,给我仔细盯着他。有任何动作,全都报给我!”
饶定和马彦互相对视一眼。
饶定道:“头儿,咱们这么费心盯着他做什么,不如直接报给官人,只是个寻常的侍讲,还不如钱塘县的县官高,直接发落了就是。”
饶定摇摇头。
他嗤笑一声:“你当何家是吃素的?相爷再如何也是相爷,别看人岁数大老糊涂了,人家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够碾死你我了。”
丁青又嘱咐了一遍:
“我们要做的只是盯着何家,不是要拿下何家,官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你们一个个的别给我生事。知道了么?”
饶定和马彦一齐低头。
“是!”
丁青吩咐完,就去给他家三郎送钱过去了,官人让他这些时日好生养着朱蒙,三郎得了解令,心里又忧心局势,心里烦闷,就去逛窑子去了。
逛到一半荷包空了,还得他送过去。
饶定羡慕道:“头儿真有福气,还能跟三郎一起去逛窑子。”
马彦笑了笑,他说:“你真当小官人去的窑子跟你睡的是同一种?人家那些什么行首,什么娘子哄来亮相就要使几十贯钱。”
他边走边说:“你们这些下面人,做梦都别想赚这么些钱。”
饶定奇怪。
“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彦顿了下,道:“我之前跟着那些应奉局的人打交道,跟着送过几回钱。”
饶定听了这话,一知半解,好奇问:“应奉局的那些不是宦官么,连把儿都没有,他们睡什么?”
“谁说不是呢。”
马彦说:“不扯了,你见过人,跟我说说,那个李浔是什么人。”
“一个特别俊的年轻人,他那气度看,我真是头一回见。”饶定边走边道,“我打探出来了,他家就住太师府桥这边,临着桑家瓦子,好地段。”
“有这种人?”
饶定瞧了他一眼,心里骂着这厮没见识,跟着应奉局做事也没见识。
他说:“你见了就知……”
绕过几条街道,走了两刻钟,两个人不起眼地站在热闹的桑家瓦子一旁,饶定冲中其中闹市里的幽静宅院,抬了抬下巴:“这就是。”
马彦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宅子又不是他的。
他瞧了瞧地形,花钱从杂货行买了些东西,还有一块半新不旧的布,铺在地上,把买来的玩意摆在上面,做出一副买卖的样子,又往裤腿和鞋沿蹭了些灰,瞧起来半新不旧。
饶定也如此做了一通,走远些,买了个老伯的萝卜摊来卖。
他和马彦就坐在地上。一个侧对着正门口,一个坐的稍远可以瞧见侧门,看着不是一伙人。
马彦嗓子一扬:“香香甜甜的乳酪嘞,自家养的羊,醇正又浓厚,还放了红糖嘞——”
十几丈远的距离,饶定也开了口,一开口是浓厚的乡音。
“俺新收的萝卜,又水又甜的萝卜——”
马彦特意挑选了不那么容易卖掉的东西,不会一下全都卖空,可以让他在这盯上许久。
坐了半晌,见到日头开始西斜,天光也稍稍暗下来,钟鼓一声声响起报时,几个人从那大宅子门口出来,有随从有贵人,过了一会,一辆马车从大门缓缓行走。
马彦又换了个叫卖的词,饶定听到动静,抬起了头,也挑着萝卜走了过来。
马彦把钟声听到心里。
记下,酉时。
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凑在一起,互相对视了一眼,往前指了指马车离开的方向。
……
……
蔡休在车里抱怨着:“道上人这么多,人挤人的,咱们干嘛坐马车,这不去的更慢么?”
李浔掀开帘子,看向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然呢,你要下去走路?”
宝箓宫离他们可远着,蔡休缩了缩脖子,嘴硬又心虚地说:“也可以骑马呀。”
想起蔡休的骑射,之前抱着马脖子在上面直不起腰,李浔摇了摇头,给朋友留了几分面子。
他看着车外,车水马龙,虽是冬日,但道上仍有许多人。
学子们散学,身后跟着仆从小厮,互相说笑,拿着书箱往外走着。
路过一小小寺庙,僧侣把面粉和油分发给信众,又化缘这下一年元宵灯会的灯油钱。
不远处就是杂耍班子,班子利落翻了个身,又听见一阵密集的小鼓,女人唱着曲子,一旁摆着碗,到处收钱。
路上有许多人,很多都是来瞧景龙门的灯会的,人流正向着宝箓宫方向走着。摊贩兜售着东西,一边叫卖一边走;夫妻携手相会,一起瞧着热闹;小儿举着山楂舔着吃,眼睛滴溜溜转,瞧着货郎身上那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
扫过这些行人,他轻轻想着,朱勔的人是哪个。
李浔放下帘子,对外面驾驶马车的徐伍道:“我们一会去果子行绕个路,长乐之前写着要买蜜饯吃。”
说完,他摸了摸李长乐悄悄抬起的小脑袋。
李长乐没写过这话,但想起蜜饯,咽了咽口水。
“好嘞。”
马车稍稍变了方向,因为混在人群里,道上的人又多,怕冲撞到人,行进速度并不快,简直是蹭着走,人腿稍稍快走些就能追上。
李浔再次卷起车帘,瞧着外面,仔细打量,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像是之前见过几次……
是个卖萝卜的人。
卖萝卜只需要找个地方摆好就是,何必这般走动着叫卖?又不是报童。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仔细去瞧,正看到这人同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卖乳酪的商贩有多次眼神交流,互相看了许多次,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终于找到了。”他轻声说。
到了果子行,长乐正借机选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蔡休也正好给自己买点零嘴填填肚子,跟过去瞧。
李浔叫来坐在车辕上的秦肆,给他指了指。
轻声说:“这两个人盯了我们一路,现在想来应该盯了几日了,你帮我看住他们。”
秦肆抬起黑漆漆的眼睛。
“原来是他们在盯我,我还以为也是个偷儿。”
他说:“需不需要我做掉他们?”
秦肆比了个手势,从袖子里摸出一把从灶房偷来的刀。
李浔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偷来的这东西,家上的厨子也未曾报过。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因为长期缺衣少食,这少年营养不良,虽然大几岁,但只比长乐高一个脑袋。
“不必。”
“帮我盯着就可以了。”李浔说,“你岁数还小,许多麻烦事自有旁人操心。”
秦肆眼睛漆黑,他绷着脸,并不说话。
打心底里,他并不觉得那些人做事就比他好,在他眼里,徐伍是个又愣又傻的呆子,白二是个傻气十足的蠢货,褚善是个就知道读书算账的平庸之人,隔壁周定更只是个村夫。
让他们这些庸人做事,还不如用他。
正想着。
手里被李郎君塞了一包东西,硬硬的,秦肆从小偷东西活命,知道这是油纸。
低下头,他难得愣了愣。
怀里是一包枣子糕。
“之前见你打量过几次,应该会喜欢。”李浔淡淡说。
秦肆如临大敌抱着那糕,这不是他偷来的东西,是别人给他的,他怔怔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