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9章 朱蒙之死(一)(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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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蒙感觉身子都要被车马晃碎了。

不知怎么,他疲乏的很。

一旁跟着的随从也瞧出自家三郎精神不济,掀开帘子一角,关切问:“三郎,要不小的让车队慢些赶路?”

朱蒙骂道:“猪脑子!慢些不也是要走。”

他没再搭理随从,眼睛一瞥问车夫:“离县里还有多远?”

车夫忙躬身说:“还有二十多里,若是慢点走,今晚戌初之前怎说也能到了。”

那都什么时候了。

朱蒙看着天色,冬夜漫长,那时候天色早黑了,朱三郎可不想一直都在马车里颠簸。

见主家不愿,车夫同管事商议了一番,车轮重新滚动,照原样行驶。

管事瞧见朱蒙懒懒倚在车壁,半阖着眼睛,吩咐车马四下跟随的人全都闭紧嘴巴,不要出声聒噪,扰了三郎休息。

就连跟着四个衙门官差也都点头应下,一个个默不作声跟在车旁。

他们是朱家的外人,一早就被打点好关系,此时见到朱蒙这位官家定下的罪人,也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本该是朱三郎的流放之路,硬生生过成了踏郊春游。

天上仍在刮着雪,越刮越高,卷动着漫天积雪,白茫茫一片,上与天相接,下与雪地勾连,模糊了彼此界限,四下雪白,让人看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倒显得这一行车队,像是在天中游动一般。

雪地上,随从骑在马上,帽檐沾满了冰晶,喘气都呼出白雾,被朔风吹得脸皮生疼,下意识回头瞧了瞧。

许久未见,昨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了一天的那个商队,不见了踪影。

“总算把这帮走商的甩掉了。”

他嘀咕一声,看着西边涌动着金光,照亮半边天空的沉沉落日,往衣裳毛领里缩了缩脑袋,看向不远处县城的城门,在褡裢里摸了摸,掏出他朱家的令牌。

守城的两个衙役闲闲地凑在一起烤火,正月里县令发话,不收过城费,因此他们也没什么事做,任由百姓在城里走动。

见到远处有一行车队才精神起来,从地上站起。

没等他们上前收税钱,就看到那些人衣冠不凡,神情倨傲,所骑皆是名马神骏,看着像是大家奴仆,为首一人骑在马上,掏出一个令牌。

钱是收不成了。

衙役们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尽是遗憾。

点头躬身等着这些人进城,一个衙役才抱怨:“别人都在家里过年,怎么就咱们兄弟要在这守门。”

另外有人也说:“就是,县令发话,正月不收入城费——一个子儿都没有,还要咱们守着作甚?”

“闲的。”

“咱们在这守着也没个好,要不一会往去窑子逛逛?我好似听到了女人的动静。”

身边几个衙役都笑着啐他一口,“什么动静?我咋没听着。我看就是你想去。”

那衙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也拿不准,嘿嘿笑了一声。

……

……

城门附近。

见到车马进城,李浔远远指着方才那说话的衙役,对宁二说:

“这人耳朵灵,记得避过他。”

宁二点点头。他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遍那人的脸,把对方的模样记在心里。

仔细把这人记在心里后,他再看向李浔,眼神有点为难,犹豫了下,他问出口:“郎君,咱们就不能抓个卖皮肉的做这事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男人,来学,来学这种……”

剩下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宁二低头,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他就没穿过这样的衣裳……料子是不错,但就是有些古怪,腰紧了不少,领口又松了些,脚腕处短了几寸。

不是他之前在街头要饭,没有长裤穿,只能穿夏日半短的裤子的那种短。

这衣裳短的很微妙,走路的时候刚好能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宁二有些不安地往下蹲了蹲,试图盖住自己的脚面。

换做是一天之前,或是一个时辰前,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家闺秀”的一天。

他紧促地扯了扯顺来的衣裳,捂紧自己的胸口。

宁二难得这样扭捏,简直手脚都不会动了。

李浔瞧见,说:“不必真让你去做什么,只需要留下一个轻佻的背影给外面人瞧,到时候糊弄住他们即可。”

宁二只得点了点头。

他想起郎君之前允诺他的话,念在那银子和书的份上,慢慢直起了腰。

张了张嘴,试图在嗓子里调出个规整的音。

“官、官人~”

……

……

官差就歇在落脚的院子里,和朱家的车马睡在一块。

这次,朱三郎连瞧也没瞧,直接让随从驾车,送他到一户酒楼前停歇。

舟车劳顿了两日,朱蒙一直没歇息好,心里怨着那些挑拨他的人,脑子一刻也不停地想着蔡攸,童贯,何志这三张面孔,闭上眼睛,都是他们说的一一句句话。

可能是没歇息好,朱三郎感觉心口一蹦一蹦跳的厉害。

他也没有叫人作陪,而是拿钱砸了最清净的上房去休息,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落雪敲打的窗棂。

雪粒极有力气,被风吹得满天乱舞,像极了他此时的心绪。

朱蒙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

或许,一开始给钱塘县县丞使钱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念着这是家事,不与钱有义议论,自己做了主意私下舍钱。

他花了那么多银钱,舍了一个又一个人,朱鹏离开他了,聂晓也被发落出去,钱有义跟着他一路南下。

牺牲了这么多,舍了这么多,他本以为可以把事顾全,把官家的差遣做好,让景灵宫修缮的熠熠生辉,远胜从前。

他也能跟父兄一样,有个大官当。

朱蒙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眉头皱的极深,靠在软枕上,一件一件把这半年发生的事在心里想明白。

朱三郎喃喃说:

“往前也不见大哥他们出事,偏就我管着出事,景灵宫不修也好端端的,偏就我去修,反而还塌了,正好塌在乾位……天不助我啊。”

这么想着,他心里生出一股戾气。

凭什么同样是做事,蔡攸能随意把他当作棋子扔出去戏耍?凭什么童贯闲笔上书就得让他上前赔不是?凭什么何志也能拿他当刀?

“哈哈。”

朱蒙笑出声,心里一阵阵发着冷,他算是明白了,他总算是明白了!

“凭什么几十个京党好生生当着官?凭什么他蔡攸稳当当做他的直学士?凭什么事不是我一个人犯,这错事却要我朱家一家来偿?这罪,凭什么要我朱蒙一个人来抵?!”

他一个人大骂出声。

这话,朱蒙不敢对蔡攸童贯说,也不敢对何志那阴人的东西说,更不能对他大哥说,只能自个在娼馆的屋子里骂娘。

朱蒙的胸口剧烈起伏。

在一月之前,他还气定神闲,自以为稳坐莲台,只看着底下人做事,要是有下手重的,也是底下人出错,该怪他们办事不利,自己只顶着做事的名头,给官家交差。

就在半个月前,朱三郎不说面如冠玉,也是仪表堂堂,是个青年才俊,纵然显得有些劳累和发愁,但举止仍然雅致体面。

现在的朱蒙,独自靠坐在床榻上,瘦了一大圈,鬓发微蓬,眉头锁在一起,展也展不平。

他神情怔愣,想着从前做的事,半晌回不过神。

就在他回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响了。

朱三郎没心情去瞧,只说:“滚出去。”

半晌没听到声音,朱蒙紧皱眉头,偏过头去。

“你们妈妈让你进来的?给我滚……”

“出去”两个字还没落音,他的嘴被一双手牢牢捂紧,发不出一句声。

宁二见郎君把人嘴巴堵上了,才掐了一把自己胳膊,低着头,红着脸发出声音,耳根烫生生的。

李浔招手,轻声说:“过来帮我绑人。”

宁二于是就拿过他从后院和衣服一起偷来的绳子,把人结结实实五花大绑起来,看着绸子的料子,摸了摸,上面立刻被他粗糙的手茧刮出细微的痕迹。

朱蒙剧烈挣扎起来。

宁二如临大敌地摆弄。

小声说:“这娼馆还挺有钱,绳子都是绫罗绸缎,这玩意还怪结实。”

李浔没有分神去瞧,也没有同宁二这小叫花子解释为什么娼馆里会有绫罗绸缎做的绳子,绑起来既不伤皮肤,又结实非常。

朱蒙拜访过他,两个人见过面,说过话,不知道朱三郎这时候能不能想起来,但人还没死之前,他发出的声音越少越好。

他穿着仆从的衣裳,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遮上脸。

微微侧身,露出腰上系着一个佩子,上面有着细微的花纹,是个蔡字的花样。

见到宁二一边嘀咕,一边绑好人,李浔才松开死死按住对方的手。

朱蒙大叫:“你!”

没等朱蒙多说出一个字,就从怀里取来一团抹布,塞进他嘴里,牢牢封死后面的声响。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李浔踹了宁二一脚。

宁二红着脖子,满脸通红,又发出了几句女子的声音,娇媚轻细,隔着门听起来,香艳淫靡,让外面路过的闝客僮仆俱是会心一笑,原来是玩的太过了。

“哪个在发浪……”

“磨人的很。”

对于上房内的声响,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笑笑,就略过去了。

朱蒙浑身都在发抖,在床榻上翻来滚去挣扎,像是一条在砧板的活鱼,浑身是汗,他嘴唇发抖,支吾着想要说话,但被脏臭的抹布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李浔解下佩子,让他攥牢。

朱蒙也不知这人是要做什么,畏惧心怯地配合。

李浔看着他。

他知道,房内所有的动作和声响,都被旁人误会是作乐。

他也知道,朱蒙的车队就在这县城之中。他贴身的随从就守在楼下,在马车里缩着,等明日一早,郎君从上面快活完出来。

他从靴子里,抽出预备好的一根长筷。

在朱蒙大睁惊恐的眼瞳中,缓缓从他鼻腔里捅进去。

“帮我一起按着人。”

挣扎的太厉害,李浔一个人有些按不住。

宁二连忙也跟过去按住,朱三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最终无力起来。

李浔这才松开手,抽出筷子。从怀里摸出一枚干净帕子,把上面沾着的红白东西搽干净。

仔细打量过那没有任何纹饰,最简单的,沾着血和脑浆的素帕后,李浔没有害怕的意思,工整地把帕子叠好,隔着几层衣物,重新揣回了怀里。

宁二瞧着看着朱蒙临死前痛苦的脸,扯了扯衣裳。

“郎君,这要怎么瞒住?”

他恨朱蒙摔碎他的饭碗,但此时见到这人真死了,心里完全没有报仇的痛快,反倒担忧扶了上来。

李浔笑了笑,声音很轻。

“不用瞒。”

他说:“我们已经把人做掉,回去给何执中交差就是。”

他交代宁二:“趁着尸身未硬,快把绳子解下来,我们做的虽瞒不过仵作,但起码能蒙住常人。”

宁二还偷偷瞄着那捅人的筷子,咧了咧嘴,嘶的一声,有些感同身受。

见朱蒙一声也不吭,他做了半刻心理准备,才拆起对方身上缠着的绳子。死人身子很重,这东西麻烦地很,他们仔细弄了很长功夫,才把缠来缠去的绳子解下。

一直把痕迹都处理干净,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见到朱蒙的身子已经开始逐渐发硬。李浔这才从朱蒙手里轻轻掰出自己带来的佩子,借着烛光打量了下,见到上面已经出现细微的印记,才点了点头。

“走吧。”

李浔随手拿过果盘里的杏子,一边咬着,一边说:

“此处是二楼,后面是一个巷子,两柱香后,我带着衣裳去下面接你。”

李浔比了个高度,正是马车车顶的高度,宁二若是从窗子往外跳到马车顶上,再从车顶爬下来,这样不会教人发现,又不会跳楼送命。

宁二心服口服。

“郎君,您做事忒仔细。”

李浔笑了笑,没有多言,他还穿着仆从衣裳,用东西垫了垫,修改过肩膀和脖颈的尺寸,身形显得不那么出挑。

把吃完的杏子核吐到盘上,点心拨弄了两下,做出被人挑拣过但没有兴味去吃的样子。

随后。

李浔低下头,微微躬身,端着盛放点心和果碟的小案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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