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1章 传谣(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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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

如今是正月,家家户户都燃起爆竹,街头巷尾弥漫着硝烟的气息和灶上蒸饭的香味,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孩童躲在柴堆后嬉戏打闹。

何家却肃静得很。

家中接连过世了两位兄长,何家顿时肃杀沉静起来,每日有不少生面孔来来回回拜访父亲,谈的话题都是他们这两个年轻,未接手家里产业的人不能听的。

何三郎与何四郎也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每日要拜过两位兄长的灵牌,就出去解闷。

酒水自然是不能喝的,伎子歌舞是不能赏的,就只能这样没滋没味地喝着茶。

两人又来到樊楼,临窗饮茶,看着外面的落雪。

何遂问:

“三哥,你昨天去做什么了?我一个人坐那听说书,怪没意思。”

三郎何绍微微挑眉。

“杨中立说到哪一回了?”

四郎何遂这些天喝多了茶水,满肚子都是一股茶叶子味,不耐烦喝茶,把杯盏放在桌上,啪嗒一声轻响。

“我让他重新话三国旧事,方讲完黄巾起义,刚起个头。”

何绍也不关心这个,点了点头。

他说:“刘先生叫我去给二哥收敛尸骨,北边买来的棺木昨日方到,这种事不能让幕僚去做,总要自家人来。”

提起何志的死,两个人心里都有些烦闷。

何四郎靠在椅子上,抓来点心咬了一口。

没滋没味地说:“这棺材原本是二哥为大哥准备的,想着北边木料采买和漕运都要时日,总不如直接同朱家借来的快,没想到给他自己用了。”

何绍瞪他一眼。

“这话你可别在爹面前说。”

“那肯定。”

何四郎连连应答,一面吃着糕点,一面嘀咕了一句,“说实话,我倒是没觉得二哥死了,爹有多难受。”

何绍瞪着眼睛警告他。

何遂缩了缩脖子,有些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他给他爹当了二十来年的儿子,父子俩虽不亲近,但也能瞧出亲爹的一些心绪。

难受还是有的,就是跟大哥去世时那种悲痛不一样。

扪心自问,何四郎觉得大哥死了,他心里确实难受,但二哥也死了,他就难受一阵,转头就想到另一件事。

他们爹,何执中何相公已经快七十了。

而他和三哥,才刚及冠没有几年,出仕不久,在朝廷历练当个小官,一个在秘书省任职,一个在尚书省做官,也就七八品的官职,虽算不上微末,但跟他家里成天来拜访的那些官员门人们不能相比。

再往下面数,还有五弟和六弟。

五弟早就驾车游历去了,连及冠礼都是在外边办的,把爹气个半死。

六弟年岁还轻,在太学读书,听说连上舍甲斋都没进去,读的乙斋。

从前有大哥和二哥在,何四郎从来就没想过家业能落到三哥头上,从来没起过那种念头。

但如今。

何遂瞧了一眼捧着杯盏,专心致志听着说书的三哥,心里想着事,没有说话。

张廷叟讲的是《孟子书》,说的口干舌燥,何四郎也没有耐心去听。

他推开窗子,吹了吹外面的冷风,醒一醒身上的乏味和腻烦。朔风一起,挟带风雪拍在脸上,卷起须发。

李浔说的果然不错,在此处吹风,果然会舒坦一些。

在这又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换过一轮茶水,也去放了一圈尿,何四郎重新回到座上,余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定睛仔细一看。

窗外。

一队僮仆策马狂奔在御路,前面还有人挥鞭开道,撞飞临街售卖的瓜果百货,惹得连连惊呼,四下避让。

这样威风,把相公之子何遂都看怔愣了。

何四郎连忙叫过他三哥。

“三哥,你快来瞧瞧,这是哪家的僮仆,居然敢在京师这般无礼?”

何绍凑过来去瞧,那些仆从只剩下个尾巴,匆匆而过,马蹄踏过白雪,留下一地泥泞被踩碎的瓜果菜蔬。

兜售的老婆子满脸无措,心疼地站在原地。

“走的这样忙,他们是有什么事?”何三郎思忖着。

两个人头凑在一处瞧着,都感叹不知哪家这样跋扈,把京中一些出了名的不知约束下人的主家挨个猜测一遍。

忽然瞧见有一个人从楼上走下来,捡起一旁滚落的林檎,帮着老妇放进竹筐里。

那人身形格外高挑,侧脸让人熟悉。

接着还跟下来一个小胖子,噔噔噔下楼,木梯被他踩的直作响。

何三郎与何四郎仔细听,那小胖子一开始还说:“你下来做什么?”瞧见那些果子,嘶了一声,让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一起捡起。

还说:“李浔……”

何四郎与三哥对视了一眼。

“果然是李浔。”

这般凑巧,这就遇上了父亲让他们交好的李浔。何绍笑了一声,叫上四弟:“瞧你坐的难受,我们也下去走走。”

何四郎抻着脖子把嘴里的点心咽下,灌了一口茶水,也跟着走了。

……

……

李浔收回视线,低头捡起地上滚落的果子。

朱家下人的动作比他想的还慢上一些,距离他回到汴京,已经过去一宿外加一个上午,这些人才从京畿赶到。

一旁的老妇愣在那站着,躬身也不是,道谢也不是,只连连抹着眼泪,跟着捡自己卖的果子。

这些林檎是她精心存下的,仔细照养才有能在年节卖出去。

如今被马刮翻,滚落一地,又被踩烂许多,她手一直捡着,冻得发紫没有知觉。颤颤巍巍一个个捡起,一个个擦掉上面的雪水和泥污,瞧着许多都被磕碰了,嘴唇发着抖,心里忧惧非常。

“谢谢恩公,老妇给您磕头了……”

蔡休也跟在李浔旁边捡着果子,时不时擦擦上面滚着的雪,小厮严士的动作最麻利,很快几人就把一旁的果子装满了一筐,开始装另外一筐。

他还嘀咕着:“这么多果子,也不知她能不能送我们一个。”

李浔:“你刚吃过山煮羊,还缺一枚林檎果?”

蔡休讪讪笑,拿帕子把手里那果子擦干净,绣帕脏了也没在乎,他说:“我那是肉吃腻了,这么多年来来回回都是一个味儿。”

他把那擦干净的林檎扔进筐里。

直起腰,伸手在后背敲了敲,看向那老婆子:“你这一筐多少钱?”

老妇腰弯的很深,不住抹着眼泪:“一筐有十三斤,原想着能卖二百文,给家里买匹布,缝个褥子,再买两斤腊肉……”

蔡休摆摆手。

“行了。我买了。”

他看向小厮:“严士,拿钱。”

严士摸了摸钱袋,他和少爷出去,根本就不会带着这么多铜板在身上,都是带银子的,仔细摸了又摸,翻出一小块最小的碎银。

低声说:“少爷,这是三钱银子。”

蔡休瞧也没瞧,就把银子递给那老妇,“收下吧,我把果子拿走。”

没等老妇推辞不敢收,蔡休就扬头看向李浔:“李浔,我这可是做的好事,都有了这么多林檎,我们不得配上烤羊吃?”

“什么烤羊?”

一道声音插过来。

蔡休就看过去,看见两个二十多岁,瞧着年纪比他们大些的人从楼上下来,衣着素雅贵气。

“何三何四,你们怎么在这?”

何四郎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吃喝玩乐的主,因年岁相差几岁,没有一起玩过,但之前见过几次,订厢房的也总是听过这是被对方订下了的话。两方一照面,都很熟悉。

何遂说:“我在这听说书,你们刚才说什么烤羊?”

蔡休瞧了瞧李浔,直笑。

“世上顶好的烤羊。”

何四郎好奇:“比樊楼的还好?那是什么味?”

蔡休挺了挺身子,说:“自然。”

“你在哪里吃到的?”

“李浔。哦,就是我这位朋友家里。”

何四郎刚才还好奇呢,这么一说,就没了兴致:“自夸啊。”

蔡休眼睛一瞪,“什么自夸,你没吃过不要乱讲,樊楼的烤羊跟我朋友家里的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你拿樊楼的烤羊与之相比,没有丝毫可比之处。”

何四郎就又好奇起来了。

看着四弟动了心思,何三郎拦住对方,低声说:“阿遂,我们身上还有丧呢。”

他歉意地看着两人,对李浔说:“阿遂年岁轻,向来冲动,一张嘴又馋又懒,如有冒昧得罪之处,还请你们不要生气,我这个兄长代为赔罪。”

蔡休挥了挥手。

“这算什么。”

蔡休是从来不肯短了自己的嘴的。

他说,“我也有堂兄过世,还是该吃什么照样吃,难道他们若是有知,就会问罪你们在他死后喝酒吃肉么?”

说完,他才想起吃烤羊都是用的李浔家的下人和灶房,扬起脑袋看向李浔。

李浔笑着点了点头。

何四郎拱手:“那就却之不恭了。”

……

……

到了李浔家中,蔡休给两方互相介绍身份。

“这是李浔。”

“这位是何相公家的子弟,一个行三,叫何绍,一个行四,叫何遂。”

何四郎心思一动,拱手给李浔行礼:“洄之,没想到能在樊楼遇见你们。”

蔡休眼睛一瞪。

“你们认识?”

何三郎暗自瞪了弟弟一眼,打着圆场,解释说:“先前一起用过一顿饭,也是刚认识不久。”

蔡休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我记得李浔曾提起过,他有位同僚是你们大哥。”

何三郎微笑着点头。

低下头喝茶,用力在桌下踹了四弟一脚,叫他收敛些。

蔡休又问:“洄之是谁?”

何四郎喝水呛到,连连咳嗽。

李浔放下茶盏,无奈道:“是我的字。”

蔡休瞪起眼睛,连旁边一直烤着滋滋冒油的羊肉都不觉得香了:“你还取了字?”

李浔点头。

“家父生前为我取字。”

“我怎么不知道?”蔡休第一次知道,李浔背着他都有字了,他还没有。

“你又没问我。”李浔靠坐在椅子上,重新端起茶盏,小口喝着茶水,看向一旁被人不住翻弄,正在撒料的烤羊,问蔡休:“你要不要额外加些茱萸?”

蔡休下意识点头。

接着,他重新想起李浔取字的事,闷声道:“我还没有取字呢,回去让我爹赶紧给我取一个。”

他还问:“是哪个洄字?”

“溯洄的洄。”

蔡休就在桌上蘸着茶水划了一遍,知道是三道水的那个洄。

烤羊香气扑鼻,被风一吹,更是扑了几人一脸。

何四郎也不后悔自己方才硬着头皮凑上了,说:“果真是香,与樊楼的格外不同,从前竟未吃过这种东西。”

何三郎仔细辨认着空中的香味。

“好似是有……胡椒?”

李浔颔首。

“一两黄金一两胡椒,果真金贵。”何四郎嗅着空中的味道,咬了一口点心,问蔡休:“你还吃得下么?”

“怎么吃不下?”

何四郎瞧了瞧他那肚子,就笑了笑,低头小口喝着茶,放下手里的点心,决定此时少吃些。

羊肉上来,霸道的香气扑鼻,让人口舌生津。

何四郎尝了几口,举着筷子,想起来说:“如今过年,我们空着手来,也没有送上年礼,后面再让下人补上。”

蔡休趁机厚颜为李浔要了许多好处,暗地里悄悄在桌下比了个二。

他吃了一会,之前在樊楼刚吃过山煮羊,占满了肚子,如今真是吃不动了,眼皮不知怎么也都睁不开,就去更衣。

等人走后,何四郎才说。

“这几天有不少人来我家拜访我爹,许多我都不认得,是往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看来爹是真生气了。”

“昨天晚上,我正在外面逛街呢,不知怎么他发了火,让人从外面把我薅进来,说谁家的子弟像我这样成日走街串巷地闲逛?往后身边必得有人跟着。”

何四郎抬了抬下巴,让李浔去看廊下站着的他家下人。

“你看,今日跟着我的人就比昨日多了两倍,也不知爹要做什么。”

何三郎在一旁听着,看到李浔对这件事颇感兴趣。

他放下杯盏。

在一旁道:“昨天爹从底下收到了一封书信,看完信才让你回去的,如今朱家动手,让你顾着些自己的安全罢了。”

何遂稀奇:“怎么了?”

何三郎何绍看了看李浔,低声提点说:“你还不知道么,朱蒙那狗东西初一就被官家连夜发配到雷州去了。”

何四郎没想明白。

“那跟我回去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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