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贵!陈富贵!哈哈哈哈哈!陈富贵!我来杀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山越来越疯狂,他看见分身死状凄惨,已经被心魔击败。
雨夜之中,只有武灵山的巡防驿站有一点点萤石灯火,与刀锋山连绵起伏的矮丘接成一线。
万事万物都是一片漆黑,这黑暗几乎能把所有光线都吞没,伸手不见五指。
要说杨山是怎么疯的呢?大抵就像是房价腰斩的炒房客,要跳楼自杀。在名利场上突然失宠的小角色,已经走投无路。
他一个化神强者,离至尊只有一步之遥,可不像五柳大圣那种无依无靠的野怪,哪怕回到两界门,不说惩恶使者衣锦还乡,未来也是门派长老授业上师。
只这一段恩怨,一次化不开的仇,一场解不了的死斗。
本来这条仕途每回都是赢,却因为一句话说错,要满盘皆输。
杨山如何能接受?怎么去面对?他根本就想不通,若是能想通,或许早就听了良知的话,他却错以为良知才是心魔,良知才是劫难。
这多出来的一点点良知,使他备受煎熬,如果要说草芥贱民也算人?那他不就成了魔头么?
两界门恩师赐他长生,这是养育之恩,两仪仙盟送他富贵,这是知遇之恩。
不知何时,他再不想报养育之恩,要借仙盟一条通天大道,爬去人道至尊的位置上。
往后丢掉的东西越多,他就越疯狂——
——起初是四成真元发劲,后来是这具身外化身。
要空耗多少年的时间?才能找回这些东西?才能把它们慢慢练回来?
杨山感觉到神行法器失力的那个瞬间,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好比见到屠夫举起刀,武灵真君要来取他这条狗的首级——人要杀狗,狗怎么敢反抗?
会反抗的狗,已经变成狼了,仙盟是不会收留这种畜牲的...
杨山做不成这头狼,他没有那种决心和胆量——
——做好陆远仙尊的狗,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天大地大,没有仙盟,他也无处可去。
无论如何,陆远仙尊吩咐下来的事总让他感到安心,让他有了归属感,或许人就是这样,要么随波逐流,要么逆流而上,只有这两种。
修仙修仙,炼真元真气,说真话做真人,那么把仙字拆开来,是人与山。
人多了,就要有宗门,有师父和徒弟,人变成众生,山变成天地。
杨山的名字,本来是两界门师父替他改名,要他面对疾风骤雨也不惧怕,自然巍峨不动成为高山。
可是这道途走完,求仙路上,山里的人没了。
“咳!咳咳咳!——”杨山放下身外化身,眼看那七窍流血的第二身吐出一口清气,最后一点元神也消失,他突然咳出几口黑血。
大盐湖的血迹结了一层冰,那是陆远仙尊的鞭子抽过来了,不许他产生欲念,不让他运转真元。
在十法绝地,修行人也要变成凡人,法器失灵不能神行,进来容易出去难。杨山是第一次跑那么远,他看向四十里外黑漆漆的天际线,看向武灵山的丹阳关——突然顿悟,原来自己绕了好大一圈远路。
没有神通法术,武灵山的前辈们是怎样抗击天魔的?
靠两条腿走过来么?建起这些驿站塔楼,点烽火狼烟报信,一口灵气都吸不到,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或许折寿几十年?几百年?或许长生道途并不重要...
也难怪两仪仙盟会说武灵山的门人都是一群魔头,再往徐家峡去,只有贪生怕死的修士,哪有舍生忘死的仙人。
如果再早一些呢?再早一点?
元婴以后下山历练,他来北辰,而不是去斗六...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毕竟这良知受了三四百年的拷打,它依然在折磨杨山——
——依然要成为他的死门,它的生命力是如此强。
杨山越咳越狠,另一边陈富贵也开始咳血,黑风和乾龙早就活在没有灵气的环境里,只是变回了原形。
罗平安上一回在五柳大圣手上吃了大亏,看着半疯不癫的杨左使,却没有主动进攻——只怕这孽畜还有后手。
“黑风大圣,把陈总管带回去,他还有病。”
陈富贵半张脸都叫脏血染黑了,立刻反驳道:“别!我要看着这家伙死!”
化身的元神彻底消散,杨山体内还有四成真元,不能神行逃遁御剑飞空,这十法绝地似乎要把修行人吸干,任何外放灵力都会回到这片诡异莫名的大地里。
他撑着膝盖站起,依然是一条狗。却没有再去摇尾乞怜了。
“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杨山笑着,突然想明白了。
“罗平安!你怕我?”
武灵真君没有丝毫隐瞒,实话实说——
“——对。”
杨山咧嘴笑道:“你就是个金丹!”
武灵真君提起降魔杵,催动法宝点火,雕龙棍棒迸发出一点点火光,立刻消散在天地间,他不敢大意,马上停功去适应十法绝地的诡异环境,接着随口应道——
“——对。”
杨山低下头,突然捂着额头,只觉得荒唐。
前后几次,他想从纳戒里掏出灵玉,把这个消息传回两仪仙盟。
武灵山不过是一个空壳,这两个璇玑星天仙根本就不是陆远仙尊的对手——
——可是杨左使犹豫了,神识浸入袖里乾坤的那一刻,他选了一把格斗拼杀的好剑,换上一套五色铁铠。
恐怕陆远根本就不会听他狗叫。
“武灵真君。”
杨山换上五色铠,提剑指向罗平安。
“我师从两界门修罗堂,一身锻体功法都是从凡俗战场上学的杀人术。小心了,这是璇玑星材宝锻炼的法器,是王宝仙尊送给我的战剑,你既然从璇玑星来,它可以伤你。”
罗平安没有照流程报法器来路,难以运转宝塔功的法力去幻化铁砂指套——
——他刚想变身黑犬,法相神通催生出来的毛发也被十法绝地的狂风扯走,根本无法发功。
修行人呆在这种环境里,只能尽量放缓行气周天的速度,慢慢走出这片绝地。
罗平安放弃幻想,没了脉冲引擎来加速,没有罗汉金身来帮忙,只能靠勤学苦练的武艺,依靠宝衣和棍棒去杀敌。
“放马过来!”
“好,来吧。”杨山的眼神霎时变得凶狠野蛮,提剑奔走十二步要进棍接招——
——平安抬棍去刺杨山,杨山荡剑拨打突然急停。
平安挥空失衡,杨山再进两步,叫变向变速的大棒打在腰脊,没有抬手拦挡,突然垫步卸力,腾在半空被降魔杵抽得横移,飞去三尺外。
杨山落地时,五色铠已经有了凹坑,他没有受伤,是及时离地受了这一击。
武灵真君的速度和力量都远超杨山的想象,那条棍棒好像战阵大枪,只这一回合的试探,杨山的锐气受挫,再也不敢轻易逼进罗平安的攻击范围。
想抢到武灵真君的前手,必须使些阴损卑鄙的奇招...
杨左使抖剑虚招去敲降魔杵,武灵真君没有躲,想迎击借力打烂杨左使的持剑手——平安不知道杨山手里的武器是什么材料,或是璇玑星的铝合金?或是钛合金?没了真元法力,杨左使拿得起碳钢剑条么?能够挥舞自然?
沥青石皮和宝剑接触的那一刻,杨山只觉掌心阵痛,松开剑首空出左臂,取了铁梭镖往陈富贵面门打去!
平安换正反架的速度奇快,棍首改棍尾,收棍刺棍拦在富贵脑门,梭镖受到阻拦,弹去盐湖极远方。
“靠!这狗种奔着我来的!”陈富贵话还没说完——
——平安慢了一步,杨左使就快一步。
他提剑进棍来到半途,去斩切平安的手,要打落武灵真君的兵器。
武灵真君垫步腾挪,可是往后退的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敌手冲刺奔跑?
他难以脱困,稍有不慎食指中剑,没能斩断指节,剑脊卡在骨骼半道,叫金刚功滋养的坚韧筋脉死死咬住。
杨山使唤拖割手法,轮到他来退,要立刻扩大战果,平安借拖割力量垫步,使平枪势当中一点最难挡!刺枪出手!
“咚!——”
飞出去十来尺,杨山拄剑稳住身形,两脚踩踏盐湖站稳,顾不上两眼越来越多的血丝,他心脉受损,护心镜也碎裂,叫罗平安一棍冲顶打出肺腑淤伤——没有犹豫,立刻冲杀回去。
找到武灵真君弱点,他再想去试探,想要进棍——行剑步法都朝着陈富贵去,疾跑狂奔绕了一个半圆,罗平安的指头依然在流血,降魔杵越来越滑,用来发劲的右手抓不住四寸粗的圆棒,只是稍有颓势的一瞬间!
杨山再去逼,罗平安一棒打来!
杨山膝盖滑冰贴地飞行,原本朝着陈富贵去的虚招,成了全力拼杀的舍身架棍!他往里进三步,丢掉所有的仇恨!忘掉陈富贵!要把罗平安杀死!
剑脊一路拖割,在降魔杵上剐出火花,即将削到罗平安的指头,武灵真君松了前手,跟着杨山抵棍进逼的力量踢打棍尾,那棍尾敲到失衡的杨山身上,打飞五色铠的肩甲臂甲,剐出来半截白森森的骨头!
“呼...”杨山无法闭气,被打得翻滚出去。
平安垫足步子去追打劈杀!
第一棍敲开大盐湖!没有中!
第二棍劈在腾身翻滚的杨左使大腿!打出一团糜烂血肉!
第三棍再想打杨山颅脑!
这野狗变回了狼,他抓来盐粉泼去武灵真君眼睛里!可是武灵真君不怕瞎!手起棍落打裂了杨山半张脸,颧骨粉碎耳朵也没了!下巴当场断成两截,叫雕龙棍棒带走八颗牙!似乎是颅脑偏了一下——保住了天灵盖!
杨左使翻去一侧再用完好的持剑手撑地起身,两条腿像是初生的小鹿疯狂抖动着,颅脑受创完全站不稳了!
“呼...呼...呼...”
他气息紊乱,左眼看不清东西,被血染得一片通红。
“哈...呼...”
再不能闭气从横膈借来一点力,左臂已经残废,似乎到头了...
武灵真君扫干净眼睛里的海盐,只觉火辣辣的疼,突然劲风扑面!
“平安!小心!”富贵话还没说完。
黑风想要去拦,它见到杨山投剑想要射杀武灵真君,或许赶得上!
还没等黑风这小猫咪以身作盾!罗平安松脱降魔杵,死死抓住了飞来的战剑,他被击退两步,化解投剑劲力,武寰大姐的拇指抓住了剑脊!剑锋就停在平安的眉心,割出一点血来!
杨山已经走不动了,一下子跪倒,却不再求饶,不再贪生怕死。
他只觉得奇妙,只觉得畅快,再没有遗憾了。
什么修为境界?什么精绝武艺?什么狗屁的惩恶扬善...
什么仙人,什么妖魔,似乎都不再重要!
“罗平安...”
“罗平安!”
杨山嘶声大吼,从颧骨伤处和破破烂烂的耳朵里射出血箭,五色铠像是一副铁棺材,要把他压倒。
“为什么...”
他不记得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好像这副肉身也变得软弱,变得怕疼。或许还是一个蝼蚁,以前还是个凡人,他做村官时,也要上山剿匪,战败以后得装死,慢慢从尸体里爬出来。
刀伤箭伤带来的痛苦很奇妙,一开始是冷冰冰,然后再是火辣辣的疼。时间久了不去碰还好,淋一点雨就要发热,上药的时候踩着鬼门关进进出出。
“罗平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左使听见了脚步声,他难以维持跪倒的姿态,仰头倒在盐湖里,血越来越多。再没有刀锋山连成一线的驿站塔楼,只有乌云刚刚散去,似乎马上就能看见手指,看清天上的星斗和月亮。
沉重的呼吸声传了过来,那是武灵真君的影子,渐渐吞下他的腿脚,往他的腰腹蔓延。
“为什么你不能早来五百年...”
杨山流了太多的血,最早出问题的就是视神经和眼球,他的瞳孔放大,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这黑暗从未离开过他,哪怕短短一瞬间,死到临头也是如此。
罗平安没有回话,他拽着降魔杵走了一路,食指的血越流越多,几乎被杨山一剑砍断,幸是掌握棍棒缺了食指也没有大碍,如果断的是拇指,搏命死斗的生机要再少三分。
“好温暖...”
杨山抬起手,想去触碰阴影,他看不见武灵真君,勉强能认出三元三昧——
——这条灵根来到他面前,艮土要打碎他血肉魂魄,坤土要送他回九州大地。
“好像...只差一点点...”
如果第二次进棍,能砍下罗平安的拇指,杨山或许还有胜利的机会,可是没有如果。
只是这个[如果]让他起了贪念,心里有百般不舍,正如半年前剑胆师叔与罗平安的切磋,和武灵真君交手,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让人内心充满斗志。
那是藏在山峦之中的地火,猿人要取火,无非是向天公求得雷霆,向地母索取岩浆。
人族会因为火而聚拢,妖魔见到火就丧胆——
——杨左使死到临头,终于看见了微弱的光,感应到武灵真君旺盛的血气,那璇玑星天仙越来越近,滚烫热血靠到他身边,他像濒死的飞蛾。
“乓!——”
降魔杵砸出满地的桃红血浆,在盐湖泼出一朵莲台。正中杨左使的眉心,唯独天灵盖的脑浆没有撒出去,叫石棍棒挡住。
杨山的元神慢慢悠悠飘了出来,阴魂刚想说点什么,却立刻忘记了,似乎天地自由了无牵挂,没有去作祟害人,只是僵立着,慢慢抬起头。
降魔杵扑杀劈打!元神也魂飞魄散...
罗平安吐出一口浊气,把法宝捅进盐湖里,取来布帛包扎伤口,可以畅快的呼吸了。
“老陈!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赶紧走!这鬼地方在吃人!”
陈富贵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发瘟发病神志不清。黑风小猫咬住陈富贵的后领,和乾龙白蛇一起使劲拖拽,要把富贵总管带回去。
罗平安刚想收拾杨左使的尸体,他也不明白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说什么胡话。
什么好温暖,什么奇奇怪怪五百年...
大抵是走火入魔以后出现幻觉了?看见他娘亲?看到他太奶了?
他扒下五色铠,把剑条收到纳戒之中,再去割杨左使的衣袍,想拿走袖里乾坤。
说时迟那时快,从这死尸胯下突然窜出一股冷冽寒意!
“还有!?”
平安躲闪不及,抬腿要踩死这小东西,还没看清那那团黝黑的影子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足掌受到啃噬,疼得牙酸脑胀——
——那团黑影咬了一口罗平安,立刻往盐湖深处飞跑。
平安看不明白,鞋子多出来四个孔洞,足掌流了一些血,带着点玄黑色的冰渣,足少阴肾经的然谷和涌泉两处穴位被咬穿了!
“他妈的...”
武灵真君骂骂咧咧,往脚掌涂抹外伤灵药,接着收拾杨左使的尸首,扒光了装备再去点火烧尸,免得天魔来捡漏。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平安再次查看伤口,脚趾灵活脚背舒适,试着催动九寰功归元吐纳,也能慢慢恢复伤势,手指恢复如初可以自由行动了。
......
......
斗六仙洲,弘法寺后花园里。
陆远仙尊收拾完最后一盆君子兰,拍干净手指上的泥尘,与扬善使者说——
“——去给那小虫子收尸。”
“神君。”扬善使躬身低头,两手藏在袖袍里:“既然杨山已死,何必多此一举?调遣天兵打上门去...”
“你帮我出主意啊?”陆远轻声细语开玩笑,半眯着眼打断道:“不如你来当仙尊?”
扬善使立刻闭嘴,低头应道:“是!”
“我留在他体内的钳蝎虫卵已经起乩,武灵真君中毒了。”陆远解释道:“是万毒宗的化骨水晶蝎,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毒妖物,很厉害的——你去帮我问候武灵真君,送点补身体的礼品去,别死太快,免得四象仙盟来找我麻烦,最好是死在贪狼劫数以后,或者被异魔吃了也行。”
扬善使胆战心惊,没想到惩恶使这条狗,只是陆远仙尊用来投毒的道具?
这下谁能说得清?黑锅都要扣到杨山头上!
“顺便把小蝎子接回来,很珍贵的。”陆远着重强调:“现在死无对证,你就好好夸一夸武灵真君,他为仙盟除害,把走火入魔的惩恶使杀死——是大功一件,两仪仙盟要赏他,让他跪下接旨,一定要让他弟子看见,让他门人都知道是怎么个事。”
“如果...”扬善使者内心打鼓。
“他不肯跪也行嘛!你就回来嘛...”陆远睁大了眼睛,依然是那副如沐春风的神态:“死了一个惩恶使还不够,难道你也想搭进去?机灵点儿,等他毒发的时候,总要回来求你的。”
“况且啊。王术...”
扬善使者听见神君喊他本名,立刻应道:“是...”
“王宝仙尊是你叔父,多宝老人是你授业恩师,你的父亲是琳琅皇城天工院的监事,你母亲是大周皇族长公主,你两个哥哥都是四象仙盟的道君,还有一个云游在外的表妹,在斗六仙洲买了一块福地,今年刚建成七政殿,准备开宗立派了?对嘛?”
王术应道:“是...”
“我怎么会害你呢?”陆远哭笑不得,连忙解释:“把心放回肚子里,要你办这个事,肯定十拿九稳,绝不是九死一生——让你带礼物去,武灵真君伸手不打笑脸人的。”
扬善使者已经汗流浃背,在陆远仙尊面前,他就像一个小孩子。
“听神君吩咐。”
“杨山可惜了。”陆远感叹道:“多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发疯——如果他的信念再坚定一点,或许真的能合道呢?”
扬善使者一直低着头。
“他不像你,王术,他没有那么好的出身。”陆远提起茶壶,往门前泼了一些茶汤,似乎是在祭奠旧人的亡灵,“估计死了以后,也没几个人来祭拜他——失道者寡助嘛,这是天理。”
“哦!托你去买南洋的那个...”
陆远突然记不得花卉绿植的名字。
扬善使者立刻应道:“仁人木。”
“对!对对对!”陆远拍脑袋说道:“南洋楹!仁人木!好名字呀!我前后求了龙智三回,他也不肯送我——说人间草木皆有情,万物众生皆有灵,缘分没到?不能强求?这老和尚拐着弯骂我呢...”
话锋一转,陆远嬉笑道——
“——花钱能买到的东西,还有什么仁爱情义?做婊子立个牌坊,贱不贱呐。不过嘛,我就喜欢这个南洋楹!你一定要买来!”
王术:“已经托戍边水兵去迎接商船,如果办不好,卑职驾着仙舟亲自去。”
“好!”陆远面露欢喜之色,又是轻轻鼓掌,往院外走了几步:“去吧!去!早点去!”
王术呼唤飞剑离开,陆远则是刹那间变了脸色。
他一改和善亲切的神态,半张脸阴冷残酷,半张脸牙关紧咬,像是见了天敌。
“陈富贵...”
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罗平安根本就不是什么武灵真君,不配当陆远的对手,不是他陆远的一合之敌。
来到勾心斗角搞钱弄权的棋盘,从上党城回来的左鬼右鬼,讲明白彭祖湾黄沙大仙、五柳大圣的死法,再谈到长牙现在的去处,武灵山又多了一个强援,多了一个武渊大圣。
陈富贵才是陆远的噩梦,他不明白这些妖魔为什么突然发了善心,会死心塌地引颈就戮,要么就转投武灵山门下,乖乖让出碧水凌云窟——
——佩县的县官和百姓都向着这两个中原人,真的信他们是璇玑星天仙。
再到大釜乡,水关总兵写家书送回上党城,讲起马骨河流域的诸多县城,或许不知道武灵真君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可是商贾富户云游散修,多少都知道开府总管陈富贵。
不动脑子的武灵真君就和天魔一样,根本就不可怕。
可怕的是天魔动了脑子,扮成人模人样,修起人道讲起人情。不知不觉就把它的子孙泼洒在九州大地,要遗祸万年。
“也不知道你能撑过几个回合?”
“等你出招了,陈大总管...”
......
......
武灵真君和开府总管回到七政殿时,陈富贵的瘟病依然没有好转,每天咳个不停,需要静养休息——十法禁地伤他太深。
再过三天,罗平安和傲霜讲起杨山尸身的奇怪黑冰,又把脚板亮出来让傲霜看。
树妖奶奶捧着武灵真君的足掌仔细观察,借来璇玑星法器餐厨刀割肉放血,对着气脉精血又是闻又是注入真元去探查,用她雪莲花叶的阴神浸透了平安的涌泉穴,也没有查出什么东西。
“没有大碍,只是外伤。”
罗平安松了一口气:“哦!我还以为这狗种给我下毒呢!”
“没有什么毒,依宗主所说,那毒物不过巴掌大,藏在杨山衣袍里。”兰傲霜见过不少毒物药物,“你足少阴一脉还有五柳大圣的遗毒,它占了这条经脉,绝不许其他毒虫来害——你的地肥就是它的食物,哪里肯让出去?”
“那么厉害?”罗平安惊讶道:“这小怪物咬了我一下...”
“它也要被五柳大圣的遗毒所害,估计活不长了。”兰傲霜摇了摇头,把武灵真君的脚丫子推回去:“既然它的个头那么小,却能贯穿宗主的脚掌,无非那几种奇门毒物,牙尖嘴利的,要么就是步肢钳爪天生神力的虫子。”
“它们没有多少地肥来对抗五柳这株毒菜——荞菜和苏姜太霸道,能治虫除草,不想被虫吃掉,就只能把它们毒死,毒得幼兽飞禽都不敢吃,五柳就活下来了,这么说宗主能明白吗?”
“哦!”武灵真君恍然大悟:“是天敌呀?”
傲霜拿出收集血液的小瓷瓶,从医药箱里掏出一个虫盅,把武灵真君的血倒进去。
虫盅里的百足蜈蚣立刻僵死,触须都叫焱锋妖狼的丹毒腐蚀掉,又被五柳遗毒慢慢蛀空,不一会就长出一株绿芽,蒜苗见到阳光,又被细嫩的瓜藤缠上,爬到虫蛊的投食送水口,开了一朵小黄花。
“我操!这么猛?”罗平安咋舌称奇,又有些疑惑,“傲霜长老,你养这个蜈蚣做甚么?”
“蜈蚣也能入药的。”兰傲霜逮住武灵真君的脑袋,送来虫蛊旁边,“辛苦宗主,喷火杀毒了。”
罗平安立刻变成焱锋狼头,吐出一团妖火,把虫蛊烧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事,他满脸不好意思——
“——傲霜长老,本来没什么事,还麻烦你来看这个脚,辛苦你咯。”
兰傲霜不以为意,收起金针布包,准备起身接着去干活。
“宗主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倒不嫌弃你这腿脚,照璇玑星的说法,是早发现早治疗,况且佩县的猪圈羊圈又脏又臭,接生房里进进出出,我去照看孕妇,她们受惊受寒还会失禁——我都习惯啦。如果有机会,倒想割开宗主和总管的身体,看看你们璇玑星人的气脉构造...”
“别别别!”罗平安脸色剧变:“还没死呢,别想着解剖的事儿。”
陈富贵瘫在一旁,突然在病床上举起手,说起胡闹玩笑话。
“兰大夫!我同意捐献!”
......
......
正是杨山头七回魂的良辰吉日——
——扬善使者跟着招魂铃指引,寻到十法禁地周边,终于找到化骨水晶蝎。
只是小蝎子看起来不太精神,背上驮着一颗大青瓜,几乎被压成一团烂泥,全凭不认命的倔强,慢慢爬回了丹阳关的深山老林,依然吸不到一口灵气。
它两条钳爪断得干干净净,背脊上密密麻麻的冰片甲壳渗出脓汁,最毒的尾巴蛰刺早就被五柳的遗毒蛀空,成了荞头蒜瓣,受尽折磨痛苦至极,走一步就颤一下,脑袋都开出黄花,已经是行尸走肉。
它爬出树丛,似乎正午阳光太猛烈,背脊的玄冰一下子裂开,终于咽了气,死透了。
王术脸色铁青,不敢触碰这邪门玩意儿,转念一想——
——还是先去拜访武灵真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