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竟敢锐评涂山最重要的根基苦情巨树。

要是被银月守卫们听见，非得当场把他抓起来不可。

不过涂山蓉蓉终究不是一般的狐妖，已经部分了解姐姐与苦情树之间拉锯争斗真相的她，心里其实已经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杜青都把话递到这种程度了，她终于睁开眼睛认真道：“姐姐找你，是想继续跟你探讨妖怪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事情。等你们聊完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聊聊有关苦情树的事。”

……

苦情树下。

涂山红红表情淡漠，唇瓣不动，声音自动响起：“通过与神火山庄的贸易往来，涂山与一气道盟的关系的确和谐了不少。接下来我是否应该出面说服其他几个妖国，效仿涂山行事？”

“不，先别着急！”

杜青制止道，“涂山现在也仅仅只是跟我们神火山庄交情不错，在我们的努力斡旋下，一气道盟勉强不继续将狐妖当做敌人。但这只是出于道盟的命令，具体执行情况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因为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遇见狐妖。”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更积极地融入人类之中？”涂山红红若有所思。

“错！”没想到杜青直接摇头，“不是你们融入人类，而应该是人类与狐妖两个族群互相适应彼此。我的建议是，双方共同建立一座新城，这座城市采取人妖杂居的模式，我们各自派遣一些性格比较友善同胞入驻，然后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去互相了解、彼此磨合。效果不错的话就回来做宣传，再派新一批人过去。”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涂山红红点头表示赞许，“同胞的切身体会远比高层的一两句命令更加让人信服。这座城你准备建在哪？”

“位置肯定在涂山和一气道盟之间，这个可以慢慢商议。”杜青说起另一个话题，“不过这样一来，这座新城恐怕会成为全世界的焦点，引来不少极端分子的目光。”

有理智的都清楚，人与妖两族在经历了黑暗五百年的厮杀之后，彼此之间的仇恨可以用深若渊海来形容。

被妖怪杀掉了亲人朋友的人类，被人类杀掉了血亲族人的妖怪，堪称数不胜数。

这些人如果无脑迁怒所有不同族群，那毫无疑问是错误的；但强行要求他们为了什么大局放弃仇恨，也是不可行的。

仇恨不会被遗忘，越憋只会酝酿得越发深沉，必须得有一个途径把它发泄出来。彻底了却旧恩怨，才能迎接新未来。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他向涂山红红提问。

相对来讲，涂山狐妖手里沾染的人类鲜血相当之少。相反，涂山红红和涂山蓉蓉在幼年时期还差点被一气道盟的人给抓走贩卖了。

“发泄仇恨么？”涂山红红微微蹙眉，“真的非要发泄出来不可？慢慢化解不行吗？”

“能被化解的只有误会，或者意气之争。血海深仇只有一种化解方式……”杜青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她的天真幻想，“那就是你死我活。”

涂山红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杜青也不以为意，事实上，别看涂山红红后来成立了妖盟，当上了四大妖国乃至天下万妖的老大。但她的地位全靠实力，没有半分权谋技巧。

也就幸亏她手下的都是妖怪，脑子普遍不太灵光。

要是把她和东方月初的任务换一下，让她凭拳头去争一气道盟的盟主，怕不是第二天就传出她跟妖怪勾结的消息，然后被迫叛逃了。

然而即便他们两个分别成为了道盟与妖盟的盟主，最终却依旧不得不被赶鸭子上架，在黑狐的污蔑与陷害下，彼此相约决斗。

走到这一步，可以说之前他们的构想已经失败了，人类与妖怪之间的信任完全破产。

即便有做戏对付黑户娘娘这个理由，但细究之下，其实也不太能站得住脚。若他们对各自麾下的掌控力度足够，在做戏对决的同时，大可额外征调人手严密防护或者做足其他的应急预案。何至于反倒在关键时刻被对方施加干扰，以至于两人未能及时汇合联手对敌，最后只能以命相搏，寄希望于来世？

见她不说话了，杜青主动问道：“你一直在说希望人与妖能和谐共处。但是你看现在，四大妖国之间和平吗？各个妖国内部和谐吗？反正一气道盟内部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若非王权盟主及时镇压，恐怕要出个大乱子。同族之间都是如此，假如人类与妖怪真的彻底消除了彼此之间的成见，成为了同一个种族，难道内部就没有纷争了吗？那样的局面你可以接受吗？”

“……”涂山红红想了想，摇摇头，“这不是我理想中的未来。”

“所以你希冀的未来，是人人互相理解，妖妖团结友爱，大家永远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杜青语气古怪。

“我知道，这样的理想你觉得不太现实。”涂山红红转过头，用古井不波的眼瞳直视着杜青，“但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景。无论如何，我都会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哪怕耗尽余生。”

“……”

杜青有点无语，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给涂山红红推荐一下【无限月读】，或者直接给她一发【别天神】让她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喝了几两啊，就敢妄想天下大同？

“红红大姐，”杜青斟酌着用词，“你有这样的理想我很佩服，但如果真想做事，还是得变得脚踏实地一些。在我看来，人与人、妖与妖之间的差距已经足够大了，更遑论人与妖，在内外条件天差地别的情况下，强求互相理解是不切实际的。

“我们应该求同存异，制定一些更容易被大家广泛接受的底线出来，以强权为依仗先推行下去。然后再一步一步增加共识的数量，直到抵达令你满意的程度。”

“先制定底线么……”涂山红红思忖片刻，询问道：“那么你觉得最开始的底线应该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