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一年最热的时候,而长江汉江之间水汽蒸腾,尤其闷热。
太子光着膀子趴在凉椅上,任凭陈圆圆给抹药。
“何苦来由。”陈圆圆目光如水,带着埋怨说道:“早间处理奏章,中午巡查军务,下午还要书写文章,一刻不得闲,晒的乌漆麻黑,还不如留在南京城里。”
“你不懂。”话音中,朱由检大步走了进来。
没等太子起身行礼,皇帝单手抓着太子裤腰带,轻松将其提了起来。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然亲自抵达前线指挥大军作战?”朱由检冷声问道。
四肢都在空中,朱慈烺也不挣扎,问道:“父皇,儿臣不要面子的吗?”
朱由检说道:“朕让你监国理政,没让你指挥大军,你如此做,显得朕百无一用!”
不满已经溢出。
陈圆圆俯首跪地,根本不敢吭声。
如此父子,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奈何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
许是发现了陈圆圆,朱由检松手,任凭太子落回躺椅上。
见太子动作轻盈,朱由检点点头,道:“不错,个头长了,这重了,身手也朝好了。”
“总不能吃白饭不是。”朱慈烺翻了个白眼,问道:“父皇何以早回?”
朱由检说道:“桂王退守大名府,建虏肆虐德安府,朕欲亲征反打一阵,免得建虏目中无人。
因此朕领三千亲卫先行,大军押运钱粮在后缓行。”
“父皇之意,领三千精骑突袭建虏?”朱慈烺皱起了眉头。
“自不会如此鲁莽。”
还没等太子松口气,皇帝继续说道:“北大营两万兵养精蓄锐久矣,正当出战。”
两万三千精锐,只是局部反击,又趁其不备,大概率没问题。
朱慈烺说道:“父皇若打,须得在七月中旬前结束,免得影响襄阳战事。”
“朕晓得。”朱由检点头道:“朕便装而回,内外不知,就是想打建虏一个出其不意,显陵这还要你看着。”
朱慈烺说道:“父皇放心,修缮之事无人提起,待收回襄阳,儿臣简单修缮即可。”
“哎~”朱由检长叹一口气,道:“皇帝做成这样,着实罕见。”
朱慈烺笑道:“总比亡国之君强,更比君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强。”
皇帝狐疑地看着太子。
总觉得好大儿有内涵,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承天府里的皇帝父子团聚没有太多欢乐可言,北京城外,天坛之上,气氛如同寒冰冻结。
四辅政亲王或微笑,或严肃,或怒气勃发,分别对应豪格,代善和济尔哈朗,多尔衮。
皆因一句“我拒绝接旨”。
孔胤植心如鼓擂,却强制克制着,义正言辞地说道:“太后布木布泰不忠,与多尔衮媾和,私下里强令天子称呼多尔衮为皇父……”
“来人,拿下此贼!”多尔衮怒吼。
豪格上前,厉声喝道:“谁敢动手?”
多尔衮上前,几乎贴到了豪格面前,问道:“豪格,尔欲泼我脏水,冲我来便是,何以败坏太后清名而置皇室之名于不顾,更令先皇蒙羞。”
豪格厉声反问道:“多尔衮,你与布木布泰媾和时为何不念皇室声誉,如何不顾先皇信重?”
“分开!”代善挤进两人中间,道:“此乃册封衍圣公之处,臣民云集,你们要让天下人以大清为笑柄吗?”
大清成呆清可还行?
代善很想砍死豪格。
是,理解你想干掉多尔衮的心情,却不能以大清国体为筹码。
没有大清,什么睿亲王肃亲王都是草头王。
别本末倒置。
“来人,押孔胤植回宫。”济尔哈朗说道。
豪格不想得罪济尔哈朗,但是想到李稼陈给的预案,道:“孔胤植赤胆忠心,岂能以罪人待之?本王带其回宫!”
证明大清正统性的册封大典就此结束。
没人问乾隆帝福临的意见。
吉祥物而已,等他长大了再说吧。
于是,四王带着孔胤植回到了乾清宫,而吉祥物依旧被摆到了龙椅上。
没有别的臣子在场,连福临的贴身太监都被赶了出去。
如此肆意妄为,视朕如玩偶,大不敬,待朕亲政,必挫骨扬灰!
福临暗暗发誓。
脸上依旧是一副少不更事的表情。
萌萌哒,只有可爱而无一害。
豪格盯着多尔衮,说道:“衍圣公调查发现你与布木布泰媾和,多有人证,可要传唤?”
“一派胡言!”多尔衮矢口否认,道:“只要本王愿意,指证你潜通南朝的人能从盛京排到北京。”
豪格说道:“宫中多你的耳目眼线,亦多布木布泰亲信心腹,岂能由本王予取予求?你不敢对质,必然是心虚,若孔胤植指控为假,何以心虚?”
“可笑!”多尔衮一声冷笑,道:“宫中防备严密,谁能插手期间?且我等辅政,权势相当,若本王能在宫中安排人手,你岂不能?”
豪格忽然看向福临,厉声问道:“福临,你怎么称呼多尔衮?”
福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睿亲王。”
多尔衮怒吼道:“大胆,岂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豪格不理,只盯着福临问道:“布木布泰不守妇道,令先皇蒙羞,你为皇帝,当从皇帝之位考虑事情,而非考虑个人感情。”
福临战战兢兢地说道:“朕不知道,朕一直称呼十四叔为睿亲王。”
看着就是个小可怜,不会撒谎的那种。
见豪格语塞,福临暗暗松了口气。
傻哔才会为了皇帝威名而自断臂膀。
是的,豪格如此咄咄逼人,福临下意识地选择支持多尔衮。
唯有平衡,才能让他皇位稳固。
若是多尔衮被干掉,代善和济尔哈朗未必,不两人一定不会阻止豪格篡位,毕竟选福临本就是权宜之计。
没能从福临身上取得突破口,豪格决定按照计划直接去搞布木布泰。
“若是直面布木布泰询问,其必如多尔衮百般抵赖,难有结果。
我之意,由我出面质问,礼亲王在后听证,郑亲王监督多尔衮,免得其暗中破坏。”豪格说道。
让你这样搞,说不定真要搞死老相好。
多尔衮克制着惊慌,声色俱厉地说道:“你觊觎大统,不惜败坏国体,如今又对皇帝大不敬,毫无人臣体统,论罪当削爵黜民。”
“你心虚了。”豪格冷笑不止。
代善和济尔哈朗狐疑地看向多尔衮。
虽然孔胤植话没说完,但其实他两人已经认为孔胤植说的八九不离十。
贪生怕死之辈,若非确凿之事,绝不敢去控诉辅政亲王。
逻辑简约却不简单,实属对人性的掌控。
多尔衮心乱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实在是事发突然。
“睿亲王且安坐,待本王与肃亲王前往询问太后,若此乃构陷,本王与郑亲王必给你一个公道。”代善说道。
豪格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是构陷,情愿割让一色旗给你!”
正黄镶黄两色,包括女真、蒙古、汉军共计六旗,归附的汉军也是分属六旗,也就是说豪格的赌注是麾下一半军力。
下血本了。
见其如此自信,济尔哈朗说道:“睿亲王与本王在此等候消息,礼亲王为宗室之长,必然公正不阿。”
“放心吧,绝不会偏袒。”代善说道。
多尔衮能说什么?
他能跟豪格争夺皇位,代善和济尔哈朗的默许是重要原因,此时反对两人,说不定直接就让豪格登基了。
布木布泰听到豪格求见,立刻拒绝。
你什么身份?
豪格不理阻拦,直接走了进去,厉声喝道:“布木布泰,你与多尔衮媾和之事已经暴露,多尔衮已经自杀谢罪,你还在等什么?”
“不可能,我与多尔衮行事如此隐秘……”
见豪格露出笑意,布木布泰瞬间反应过来,怒道:“大胆,豪格,你敢亵渎本宫?”
豪格不理他,看向了代善。
“来人,送太后白绫。”说完,代善转身就走。
不需要更多,一句话就够了。
“礼亲王,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布木布泰尖叫道。
代善脚步不停,冷声道:“上谥号,孝庄!”
“来人。”豪格叫道:“若是太后不体面,替她体面!”
布木布泰必死无疑,该去趁势打击多尔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