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面军阵严整,皇帝挂锤取弓,准备先来一阵箭雨洗地。
能射散对方阵型就趁势冲过去,射不散就绕阵而走。
骑兵的战术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皇帝勇冠三军也改变不了整体趋势。
除非下马步战。
奈何情势不允许磨磨唧唧。
见明军来势不减,马科大呼道:“架枪,竖盾,火铳准备。”
皇帝还没开弓,对面一阵噼里叭啦的火铳激发声,还有大量硝烟腾空。
什么三眼铳、鸟铳、鲁密铳,一股脑地打了出来。
伪军打了个寂寞,明军听了个热闹。
“毫无长进!”皇帝不屑。
国初,明军临敌以火器四段色或三段射迎击,但是没有号令,开火者斩,中后期的戚家军以及承袭戚家军的浙军都是如此严酷得军令,所以浙军援辽能在浑河边跟建虏打的有来有回。
但是大部分部队军纪松弛,临敌时军兵不待号令而开火,并且是一起开火。
未进射程,杀伤几近于无,然后没来得及装填,敌军冲了上来,当场就溃败了。
皇帝不知道对面是叛将马科,但能判断出这是一只降军,且其如今的战法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屑中,皇帝开弓,神箭营跟着放箭,瞬息之间三轮箭出,虏军阵中惨叫迭起,出现了松动。
没有散开。
皇帝偏转方向,沿着阵前疾奔,手中弓箭却没停下。
把总千总,露出行迹者尽皆殒命当场。
幸好马军速度快,在全军崩溃之前,明军已经出了射程。
马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长出一口气,道:“万幸,顶住……”
话没说完,只听身后一阵砰砰砰的火铳声。
回头一看,后面军兵正在四散奔逃。
大队的红色穿过硝烟,对着虏兵又是一轮输出。
止不住了。
马科环顾四周,挑了个方向策马而去。
主将一跑,全军大乱。
“向前,继续向前!”张煌言高呼道。
皇帝听到身后两轮整齐而又短促的火铳齐射声,立刻叫道:“全军转向,配合东宫卫杀敌。”
诸亲卫立刻跟上。
如此整齐的火铳齐射,只有东宫卫才能打的出来,因为这不仅要严格的训练与军纪,还要有相同的装备。
建虏没这个条件。
皇帝转向到了东宫卫左翼,鳌拜已经领兵赶来。
身后有五千余骑。
各部都在快速集结,他麾下的兵力是越来越多了。
见对面明军只有三排,鳌拜不假思索地说道:“全军向前,冲散这股南军。”
三排而已,冲上去就能冲开,凭着折损一些兵马,定要将其全部击杀。
虏骑迎面冲来,张煌言高呼到:“等待号令,全军齐射!”
尖锐的哨子声立刻响起。
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直立,皆举着火铳正对前方。
眼看虏骑进了射程,张煌言举起手,猛地落下。
“开火。”
砰砰砰~
过半虏骑人仰马翻,余者勒转方向,狂奔而去。
以密集火力对付密集阵型,争取一轮把对方打崩,若是对方不崩溃,就等着挨揍。
显然,被打的心慌意乱的虏军没能抗住这波打击。
皇帝想下令追击,但是听着坐骑的急促呼吸声,放弃了这个念头。
马力将尽。
“陛下,天亮了。”张罗辅说道。
皇帝瞄了眼天边,果然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收兵。”朱由检下令。
“陛下诏,收兵。”诸亲卫高呼。
“臣遵旨。”张煌言回了一声,待军兵装填完毕后,收缩队形缓缓移动。
皇帝策马到了近前,道:“卿出击时机把握的相当不错。”
张煌言回道:“陛下指挥有方,臣跟着走就行。”
“好。”朱由检龙颜大悦,问道:“可敢随朕打扫战场?”
“臣遵旨。”张煌言应下。
五千东宫卫,两千七百余天子禁卫骑兵,又折回了战场。
见明军去而复返,虏兵立刻远远退开。
看着他们搜寻落马明兵,看着他们砍首级,看着他们收拢无主战马,看着他们收拾兵器盔甲,看着他们扬长而去……造孽哦,为什么要长这双招子?
皇太极堂兄弟,议政大臣、一等奉国将军、征南军监军使爱新觉罗·汉岱沮丧地说道:“大将军伤重,士气已坠,辎重损失严重,无法再战,撤军吧。”
“兴师动众而来,徒劳无功不说,反而损兵折将,我对不起先皇啊。”鳌拜仰天长叹。
汉岱说道:“大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待冬天河面结冰时卷土重来,必能饮马长江。”
“唯有如此,必能如此。”鳌拜捏紧了拳头。
先收拢败军溃兵,统计伤亡。
十三个营寨被打破了两个,马科部溃败,折损人马三千余。
军兵损失不多,将官则损失惨重。
副将瓦克达阵亡,其官职不怎么高,身份则非同小可。
副都统一、佐领三,参领二,牛录章京八,千总五,把总十二,就把这些将官名单列出来,鳌拜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我是跟大阿哥混的。”鳌拜暗暗庆幸。
胸口隐隐作痛。
被南帝锤了一锤子,肩膀开裂,不服,再次带兵冲击,被火铳打在了胸口。
甲厚,子弹未及皮肉,却打断了两根肋骨,轻微活动无妨,剧烈活动就是找死。
当然,撤军不是因为他不能上阵,而是全军惊恐,加上辎重损失太大。
火药都被点了。
城墙上,朱由检看着建虏交替离开,说道:“入冬之前,曹县不会受敌了。”
“陛下神武,”张煌言发自内心地说道。
朱由检点点头,道:“待河面封冻时,千里防线皆可能遭遇攻击,卿可想好怎么防守了吗?”
张煌言说道:“臣正在勘察地形地势,建虏或许会长驱直入,绝不会攻破一城。”
“若是襄阳那边结束的早,建虏长驱直入就是找死。”朱由检说道。
“陛下。”张罗辅走了过来,道:“伤亡已经清点完毕。”
“说。”朱由检面色未变。
东征西讨,已经见惯了生死。
“铁老虎以下一百三十六人阵亡,一百二十二人负伤,这是名录。”张罗辅把名单递了过去。
“好生安排后事。”朱由检停顿了片刻,道:“铁老虎没福分,本来秋天娶妻的,可惜了。”
马宝说道:“陛下亲为前锋,臣等即便阵亡,何惜之有?”
所以天子营士气一直保持在高位呢。
皇帝不惧生死带头冲锋,其他人自然毫无怨言。
休整了两天,皇帝带兵离开,到了德安府。
朱恭枵朱常瀛带着一干文武出城三十里接驾。
礼毕,朱由检看着朱常瀛,问道:“尔奉命镇大名府,却屡战屡败,最终失去封地,该当何罪?”
朱常瀛叫屈道:“陛下,建虏十万众,臣兵微将寡,实在抵挡不住啊。”
朱由检问道:“朕以三千骑突袭,十万建虏惊惧而退,何解?”
守城比野战简单太多了。
只要上下一心,即便弹尽粮绝依旧可以坚持很久,比如唐之睢阳,宋之钓鱼城,然而朱常瀛尚未到山穷水尽便离开了大名府。
“陛下神武,臣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无可奈何。”朱常瀛继续狡辩。
朱由检不屑地说道:“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很难吗?”
要赶尽杀绝吗?
朱常瀛心一横,道:“朝廷尤有余力,何以弃神京,何以令十二帝蒙难……”
朱恭枵大惊,连忙去拉桂王。
朱常瀛拍开朱恭枵,继续说道:“陛下要臣死战不退,何以不要太子死守京师护?陛下神武,何以不戮力御建虏于外?
上行下效,太子能弃北京,臣为何不能弃大名府?若论宗室之责,藩王守封地,天子守国门。
今国门既弃,陛下何以责怪臣失封地?如此双重标准,臣实难服气。”
朱恭枵顾念着宗室之情,拜道:“陛下明鉴,桂王确实已经尽力……”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朱恭枵,道:“朱常瀛肺腑之言,想来也是诸多将官的想法,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自朕出征以来,逢战必先,为何?”
因为你莽呗。
朱常瀛低头不语。
“因为朕已经竭尽全力!”朱由检厉声道:“十六年深宫理政,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然局势一坏再坏,几近亡国。
朕得太子指点,亲征于外,屡战屡胜,然而弊病重重,非短时能好转,暂时维持而已。
中兴大明,重振国祚,非得竭尽全力。
因此朕亲临锋矢而不惧,只为给天下臣民做个表率,朕万金之躯尚且逢战必先,尔为藩王,贵过朕乎?”
朱常瀛哑口无言。
皇帝父子丢了北京和十二陵,我丢一个大名府怎么了?
却没想到皇帝拿亲临战场说话。
麻卖批,是个人都能上阵的吗?
这话又没法说。
皇帝,天下之主,他都亲自冲阵了,其他人就该跟着冲。
不论是上行下效还是君臣之道,都该如此。
“陛下。”朱恭枵说道:“大名府本就残破,桂王移封未久……”
“朝廷令诸藩募兵自守,开封已失,周王身无长物仅得朝廷调拨五万两,还被黄澍贪污了一万五,可谓一穷二白,依旧挡住了李自成,何解?
上下同心者胜,朱常瀛贪生怕死,如何能令臣民死心塌地?”朱由检问道。
朱恭枵沉默。
扪心自问,若是让他守大名府,就算朝廷没有支援,守个一年肯定没问题。
朱由检懒得多说,道:“朱常瀛贪生怕死,弃国失地,有诿过于上,心怀怨怼,诛!除桂国,其子孙皆贬为庶民,革除宗籍。”
“朱由检,你……”
砰~
朱常瀛脑袋炸开。
朱由检甩了甩鎏金锤上的脑浆,冷声道:“大不敬,挫骨扬灰!”
老老实实认罪,削爵除国就行,非要来打皇帝脸,甚至想连累太子。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