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鱼贯而出,百姓夹道观望。
滆湖水匪屠杀洗劫马家集的消息传开,瞬间压下了全歼红夷的喜悦。
滆湖就在常州,距离南京不远,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流窜过来,百姓总归有些烦忧。
非得剿灭之。
城墙上,皇帝按着张罗辅的肩膀说道:“卿此去主要任务是防止水匪上岸,清剿由水师负责。”
“陛下放心,臣定然尽快剿灭水匪,维护地方安靖。”张罗辅说道。
朱由检说道:“告诉黄廷抓紧时间,还赶得上收复襄阳。”
“臣遵旨,请辞。”张罗辅拜道。
“去吧。”朱由检扶起张罗辅,推了他一把。
滆湖面积不小,距离太子婚礼仅仅五天,绝对来不及剿灭水匪,而且主要是水战,皇帝一身本事用处不大,因此就让张罗辅为主将陆周黄廷为左右副将负责进剿。
此时,朝会正在进行中。
“殿下,常州上下有招抚征剿之责,然其疏于防备,已致马家集惨案,臣请逮捕常州知府、钟溪知县及其以下官吏治罪,并对应天巡抚巡按按察使进行追责。”孟兆祥说道。
弹劾的官都是对钟溪县马家集有管理之职的,马家集被屠戮,这些官员难辞其咎。
吏部尚书李遇知说道:“殿下,臣以为仅巡按与按察使当罪,其有保证治安之责,巡抚无兵权,当治守备许俊彦及其以下将官之罪。”
“臣附议。”兵部尚书熊明玉说道:“军机处设立以来,军务皆归其治,而地方守备亦归其管辖,太湖守备许俊彦兼管滆湖,此次水匪屠掠马家寨,许俊彦罪责最大。”
太湖守备负责太湖周边的苏州、常州、广德、湖州、嘉兴五府军备,滆湖确实是其辖区。
但其区区一千本部人马没什么大用,而各卫所其实指望不上,很难保证地方安稳。
依旧要治罪。
要让军机处知道,朝堂上谁说了算。
太子没看出文官们的小心思。
许俊彦没及早汇报贼情请朝廷发兵,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以至于酿成马家集惨案,失职之罪绝不能免。
尤世威出列,道:“殿下,许俊彦失职之罪,当有军机处下属军纪司核查,各部只需追牧民官之责。”
“此言差矣。”熊明玉反驳道:“此非外敌,乃是贼匪,属民事,非军事,当由刑部查处。”
“军机处自有军法司,无需刑部插手。”尤世威寸步不让。
武将的地位好不容易抬了起来,可不能再被压下去。
太子回过了味来。
文武之争。
“巩永固。”朱慈烺开口说道。
“臣在。”
朱慈烺说道:“即刻捉拿相关官吏,押解南京论处。”
“臣遵旨。”巩永固领命。
“陛下,此乃刑部之责。”孟兆祥抗议道:“当由刑部捉拿并调查,无需锦衣卫插手。”
尤世威说道:“臣以为可由锦衣卫捉拿许俊彦,而由军法司审讯判决。”
两人都不想锦衣卫插手太多,不过尤世威没有反对太子,只补充了一下。
朱慈烺说道:“当今天下动荡,各省府大体安定,却有无数贼匪潜伏,各地为求太平,隐瞒不报,马家集案便由此而起。
此案性质极其恶劣,消息传开,必有贼匪效仿,须得以雷霆之势剿灭之,且从重从严惩处涉案官员,以警戒其余官吏。
贼匪不可怕,可怕的是隐瞒甚至放纵,必须让上下官吏知晓,及时汇报者无罪,隐瞒放纵包庇者,与贼匪同罪。”
“殿下圣明。”诸臣拜服。
没有就文武地位和限制锦衣卫继续争论,毕竟今天也不是太好的机会,甚至连试探都算不上。
没办法,皇帝太子同时在朝,文武兼备,实在没什么破绽。
此事告一段落,礼部右侍郎顾锡畴出列拜道:“昨日镇江大捷,生擒红夷二百三十一,臣以为,当择一二放归东番,宣示王道,促使东番红夷投降。”
“何为王道?”朱慈烺反问道。
王道可太有说道了,顾锡畴刚要卖弄,忽然回过神来:太子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
显然不会。
所以诸臣没急着回答。
“孔贞运。”朱慈烺点名。
“臣在。”孔贞运出列。
有气无力,病恹恹的。
曲阜孔氏干的大好事已经人尽皆知,他作为孔子之后,一直被人指指点点,若非强撑着一口气非要完成四书五经的释义,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太子对他的状态还是比较了解的,却也没太多同情。
其出任东番巡抚,就派了一个使者送了人头,再无作为,实在不得太子欢心。
如今局势稍稳,需要积极主动的能臣干吏,哪怕贪一点横一点都能容忍,不作为绝对不能忍。
应天巡抚倒霉就倒霉在对贼匪的不作为。
但是太子也不敢推着官吏作为,因为很多时候乱作为比不作为的危害更大。
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朱慈烺收回发散的思维,道:“去年,卿派使者出使东番被杀,有何感想?”
“红夷蛮横,畏威而不怀德,须以雷霆之势镇压,结合此次镇江之战,臣以为王道当以铳炮开路方有成效。”孔贞运回道。
“臣以为此言甚是。”钱谦益附和道:“东吁容纳叛逆,陛下诏令无效,不得已兴兵讨伐,方有东吁来朝。
而乌思藏久不朝贡,因陛下以雷霆之势镇压云南土司之乱,其惊惧而请求朝贡。
此两件事,足见霸道先行而后王道方为长久之计。
三月,朝廷昭告内外,明确殿下婚期,然安南等诸藩属国无有遣使朝贺,其原因不在乎见朝廷势弱,无力行霸道而已。
国朝开海,商船多往南洋去,国朝威势不再,商旅难免为人所欺,臣以为东番襄阳事毕,当挥兵南下,克安南以重振国朝威势。
威势既振,诸国不敢为难商旅,于海贸大有益处,臣请殿下圣裁。”
这是你老钱能想出来的?
太子惊讶第看着钱谦益,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忽然开窍了。
但是没法问。
堂堂辅臣,要脸。
内阁辅臣本就该有此眼界与能力,问出来就是打脸,而且说明太子选他进内阁完全是眼瞎。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当三思而后行。”史可法出列,道:“北方沦陷,士民多有坚持抵抗者,盼王师如久旱盼甘霖,朝廷因钱粮兵力等原因而不能给予支援,其已经失望。
若此事兴兵征讨安南,即便大获全胜,北方士民又当如何想法?心气丢失,顷刻间改旗易帜,虏贼瞬间稳固后方,则前线必受侵扰。
且征讨容易同化难,无十年之功,安南不能安稳,大军长久驻扎,又如何安内攘外?”
皇帝打东吁只是搂草打兔子,毕竟云南土司之乱与流寇的性质一样,都是要打的,安南则不一样。
那是藩属国,更直白一点就是毫无关系的外国,朝廷有能力远征安南,没能力救援山东?
朱以海本来就对朝廷只支援登州心怀怨念,得到消息心态爆炸,大概率就投了。
朝廷都不要我了,死撑着没意义。
北方还是有相当多抵抗势力的,若是全部投降,建虏流贼能笑掉大牙。
这是一个连锁的反应。
“此言甚是,却不全面。”朱大典出列反驳道:“南北消息隔绝,士民难知王师南下,自然不会丧失心气。
且安南富庶,清迈非首都,便收获钱粮以千万计,升龙为安南历朝之首都,若能占据,收获不会少于五千万。
且安南临海,调兵遣将运输钱粮皆由海路,可实现南粮济北军之目的,而国内诸省可轻徭薄赋,有利于民间恢复。”
见马士英要说话,朱慈烺急忙说道:“事关重大,当考虑周全,以后再议。”
说完,太子看了眼钱谦益。
老钱还是不行。
内阁可以有不同意见甚至争论,但是要关起门来争论,而非在朝堂上争论。
不利于保持内阁威信。
所以钱谦益求表现的行为,再次证明他政治觉悟不高。
见太子要打断关于安南的讨论,尤世威出列,道:“臣请殿下明示,如何处置红夷俘虏?”
朱慈烺想了片刻,道:“交由锦衣卫审问其国虚实,从东番至波斯实力分布、其国实力与敌友状况、西夷诸国情况等等,事无巨细,皆要拷问。”
“臣遵旨。”巩永固领旨。
抓住了“拷”这个字。
“当其招供后,发为苦役,用于清理南京城内排水渠,若有不服,送交太医院为标本。”朱慈烺又补充道。
“殿下圣明。”诸臣送上马屁。
排水渠就是下水道,国朝初时修建,因为局势动荡缺乏维护,多有堵塞,下雨天则污秽横流,早就征发民夫进行过疏通,但是环境太过恶劣,极多疫病,不得不停下。
用红夷俘虏就没烦恼了。
生病了一把火烧掉,无需担忧形成瘟疫。
“即日起,凡是犯法流放者,皆贬为苦役,负责开矿铺路疏浚水道等苦事。”朱慈烺在此补充。
“殿下圣明。”
声音稀稀拉拉,很多朝官说的有气无力。
所有人都可能沦落到哪个下场,确实没法违心送马屁。
太子也不在意,要开启下一个议题。
咚咚咚~
鼓声传来,朝臣皆惊。
登闻鼓被敲响,必有惊天冤情,其对官场的影响甚至会超过马家集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