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局势变幻并未影响到南方的节奏,南京城里的士民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七月初六,天还没亮,百姓就被一阵呼喝声惊醒。
“一二一,立正,向右转。”
脚步移动,甲叶碰撞。
有人推开窗户,只见军兵沿街排列,连绵不绝,一眼看不到头。
太子大婚,全军出动,一步一岗,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别看了,赶快收拾,马上就要阅兵式了。”李张氏催促道。
李五郎嘟囔道:“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群大头兵嘛,迟早送命的货。”
不敢大声,怕被啰嗦一个月。
夫妻两个收拾妥当,李五郎牵着一对儿女出了门。
看着街边的军兵,李张氏称赞道:“看看这些军兵,真精神。”
身如标枪,纹丝不动,看着就非同小可。
每个军兵身边都有几个围观群众。
南京为南方军事中心,驻兵颇多,百姓也是经常看见的。
破衣烂衫,臭鱼烂虾。
天子移驾南京,天子营给人的观感明显不同。
军装崭新,甲胄齐整,刀枪锐利,看着就知道是精锐。
如今近距离接触,看的更加清楚。
精神。
百姓不知道站姿有什么意义,却知道这样看着确实是精神。
李二姐才四岁,忍不住挣脱大人,去摸那军兵的盔甲。
“小祖宗哎,不要命了?”李五郎大惊,立刻去抓人。
只是李二姐腿虽短,却跑的飞快,赶在李五郎之前到了近前,伸手抓住了军兵的甲胄裙摆。
李五郎夫妇都是脸色苍白,生怕军兵一脚将她踢飞,想上去拉开孩子,又担心激怒军兵。
多虑了。
卢端午对着李二姐笑了笑,伸手掏出一块糖,撕开糖纸后递了过去,道:“给,太子喜糖。”
李二姐也不怕,接过糖塞进了嘴里。
甜丝丝的感觉,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岁半的李三哥见姐姐有好吃的,哇哇呀呀个不停,也想来一块。
卢端午又掏出一块递给李二姐,道:“去,给你弟弟。”
“嗯。”李二姐接过,欢快地转身跑到李五郎面前,把糖递了过去。
哇哇呀呀,李三哥急坏了。
李五郎犹豫了一下,朝卢端午行礼致谢。
卢端午回了个军礼,道:“军民鱼水情,无需客气。”
李五郎松了口气,撕开糖纸,把糖塞进儿子嘴里堵住了哇哇呀呀声,糖纸给了媳妇。
李张氏接过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甜。
夫妻俩再次致谢后,牵着儿女继续往前走。
看着街边军兵给小孩子发糖,李五郎忽然问道:“夫人,什么是军民鱼水情?”
他是没读过书的,李张氏出身不错,小时候读过书,若非家道中落,决计不会嫁给他这个平民。
李张氏想了片刻,道:“或许军兵跟百姓就像鱼跟水一样?”
“狗屁,鱼离不开水,水里没鱼还不是水?”李五郎不屑地说道。
这般理解,李张氏确实反驳不了。
李二姐已经吃了糖,还想吃,说道:“爹,我还要。”
李五郎皱眉说道:“行了,军爷发火给你两下子,白挨打,你以为都是这么好说话的。”
“应该没事吧,毕竟太子大婚呢。”李张氏犹豫着说道。
李五郎说道:“这些丘八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指望个个都好说话吗?”
“但是他们看到小孩子过去都给糖的啊。”
李张氏一句话,让李五郎无言以对。
凡是敢跑过去的小孩子,军兵都给一块糖。
这玩意可值钱,逢年过节都舍不得买,也就媳妇生大儿子坐月子的时候,李五郎咬牙买了二两,可惜后来天灾人祸不断,再也没余钱买这奢侈品。
想到夭折的大儿子,李五郎不由松开了李二姐和李三哥。
应该没事吧?
确实没事。
两小只欢快地跑到军兵面前,各自得到了一块糖。
太子大婚,普天同庆,奈何太子很穷,只能请小孩子们吃糖。
之所以让军兵散发,也是为了改变百姓对军人的感官。
长久以来,百姓眼中的军人要么是蛮横无理,要么就是辣鸡,如曾经的左良玉部,撞上了还是立地成匪来的安全。
总之,岳家军戚家军已经是传说,当下的军兵都非善类,最好保持距离。
这个不是皇帝圣旨或者太子诏令能够扭转的,必须当做一项长久的工程进行建设。
一家四口到了天子大校场,只见人山人海,已经挤不进去了,只能找个高点的地方站着。
李五郎左右肩膀各坐着孩子,累的满身大汗,但是来都来了,总不好回去。
天边出现一丝曙光时,南京城里的大小官吏排队而来。
难得见到这么多大官,百姓们都好奇地打量。
群臣进了大校场,自有引导带去各自的座位上。
先站着。
远处已经传来海啸般呼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策马而来,后面的车上坐着两位皇后。
“天子先至而太子后至,倒反天罡啊这是。”
“谁不知道太子大权在握,已经彻底掌控了朝政?我看天子再不振作,就成第一个被太子篡位的皇帝了。”
“满朝皆阿谀之辈,国朝危矣。”
两人交头接耳,声音压的很低,奈何架不住身后的有心人耳朵灵。
只是这话做不了证据,卫小山只把两人暗暗记在心里。
皇帝进了大校场,点将台上端坐,接受群臣朝拜。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甲叶碰撞声。
李五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方阵缓缓到了近前。
如同一个整体。
“立正!”
一声大喝,军阵停下。
半身轻甲,扛着火铳,火铳上插着枪刺。
没有半分动摇。
“精锐,果真是精锐。”
“如此强军,何愁天下不定?”
“以前那么多粮饷白瞎了,要是练如此军队,区区建虏流寇如何能成了气候?”
“有如此大军,难怪连战连捷。”
士民评头论足,都觉得开了眼界。
也有人沉默不语。
皇帝亲军如此精锐,以后怎么面对太子的政令?难道正要老老实实地听安排?
没等这些人想清楚,第二个方阵走了过来。
长枪手,刀盾手,骑兵,车兵,炮兵,总计二十个方阵,五千余人。
炮兵阵型有些乱,但是那粗又黑的大家伙吸引了无数目光,没人在乎哪些细节。
太子策马而来。
大红盔甲,胳膊与头盔上描了白。
大喜之日,依旧未忘十二陵之耻。
最后面的炮兵拜道:“臣拜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朱慈烺端坐马上敬了个礼,继续策马往前。
公共场合拜见皇太子的礼节改了,算是照顾皇帝的体面。
此起彼伏的呼喝中,太子进了校场,策马到了点将台面前,拜道:“启奏父皇,诸军已经准备就绪,请父皇与臣民检阅。”
“阅兵式,开始。”朱由检下令,内心充满了期待。
他不是没组织过阅兵,看着热热闹闹的,跟太子组织的阅兵相比就是一坨屎。
战斗力就是证明。
魏六一疾驰而去,下令各阵进场。
齐步走时脚步声整齐,当一声“敬礼”响起,诸兵脚步重重砸下,孙传庭顺着心跳站了起来。
五百如一,没有严格的操练和严肃的军纪约束,决计不可能有这个效果。
操练多则体魄壮战技精,军纪严则临战不敢惧死,这就是强军。
太子敬礼,道:“诸卿辛苦。”
“忠君报国,死不旋踵~”
五百兵齐声呼喝,气势直冲云霄,让人头皮发麻。
孙传庭怔怔地看着,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给我两万兵,荡平流贼,再扫建虏。
不可能。
东宫卫没这么多精锐。
外面,李五郎看不到分列式,却能听到军兵的呼喝,只感觉心跳加速。
有立刻投军得冲动。
但是看着一对儿女,立刻清醒过来。
丘八死得快。
也有不懂行的暗自吐槽一句“花架子”。
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军兵全部出自东宫卫,大多是火器兵,作战讲的就是阵列,每日训练一半阵列,一半装填,车兵骑兵就是并排冲。
稍微整编就是阅兵的方阵,根本没有进行特意的训练。
分列式结束,皇帝起身发表讲话,着重夸奖了东宫卫,随即传南下诸功臣上前。
黄得功、龙在田封伯爵,赐铁券,世袭罔替,马宝、张罗辅及以下人各授世职。
刚才的阅兵是展示军威,给士民看的,免得他们以为朝廷不行了,封赏则是恩,进一步收拢军心。
因为立功者太多,即便大多数人驻扎或征战在外,依旧到了正午时分方才结束。
皇帝歇口气,说道:“诸军奋不顾身,朕绝不能让忠义者无后,今有良家女子一万三千又四十八名,赐诸卿为妻。婚礼,与太子婚礼同时进行。”
当传声筒把话传出去,外面立刻爆发出一阵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发老婆可不看功劳,因为天子经常带三千禁卫打突袭,大多数人捞不到仗打,所以就看年龄与投军时间,前提是未曾触犯军纪。
总之,能娶到老婆是相当兴奋的,能跟太子一起举办婚礼,只会有这么一次。
贵如皇帝太子,婚礼就一次,续立皇后或太子妃不是婚礼,是典礼。
外面的李五郎听到传声筒的话,忍不住说道:“张六哥儿一直未曾娶妻,又无正经营生,天天混迹街面不是个事,不如投军去?”
“正该如此。”李张氏毫不犹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