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近,月光皎洁,大地一片透亮。
扬州城,王家后院里,数十人团坐一桌,任凭酒菜冷却也没一个人动筷子。
今年特别冷,但是王家作为大盐商,宅院里铺满了地龙,不但人不觉得凉,花草树木也一般,就比如外面的早已经凋零的栀子花,这里依旧开放正盛。
没人欣赏这花团锦绣,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东主王昌利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在下请诸位来,是想讨一条活路。”
“王兄说笑了,我等要是有办法早就行动了,何至于坐以待毙?”李龙说道。
“坐以待毙是死,奋力一搏犹有一线生机,诸位兄弟搏不搏?”王昌利说道。
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狠厉,诸人无不意动。
他们都是当家的,落入狗皇帝手里必死无疑,几代人积累的财产也会全部被抄掉,假如真有一线生机,肯定要搏一搏的。
李龙首先说道:“请王兄指点。”
“我愿意跟着王大哥干。”
“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但凡皱一下眉头,就是狗皇帝养的。”
“请大哥拉兄弟一把,但有所需,无有不从。”
诸人纷纷表态。
实在是没办法了,还没听到王昌利的法子就要掏心掏肺。
“好,诸位兄弟听我一言。”王昌利止住诸人,道:“愚兄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尽起家丁,挟持皇帝后北上投效鞑虏。”
“什么?”
诸人都惊呆了。
什么脑回路才能想出这种抄九族的办法?
“诸位兄弟,这办法成功了,我们肯定能逃出生天。”
诸人下意识地点头。
“不成功,诛九族,但是说实话,九族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注定是要被杀的。
要活,只有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死了就一了百了,也别管九族还是十族了。”
“兄长说的对。”李龙附和道:“我死后,那管他洪水滔天,但是成功了,你我可去北方,只要人还要吃盐,我们就有用处,到了北方亦可恢复荣华富贵。”
“是极!”诸人纷纷点头,各自下定了决心。
李龙拱手道:“请兄长说出计划,小弟必依计而行。”
王昌利说道:“我已经派人观察过了,皇帝周围亲卫也就一百多人,余者散布各处。
我所以召集诸位兄弟,乃是因为我们宅院距离府衙很近,只要冲的够快,城内官兵定然反应不过来。
你我家丁二三百,子侄亲族过百,挑选其中有罪者,能得两千众,到时候一拥而上,绝对能擒获皇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官兵再多,能奈我何?到时候要车有车,要船有船,顺顺当当去北边。”
“就怕家丁不肯拼命。”有人说道。
“怎么不肯拼命?”李龙冷哼一声,说道:“我等的屎盆子,至少有一半是他们拉的,不拼命等着送命吗?”
王昌利说道:“李兄弟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此时不拼命就是等送命,这不止是我等的下场,也是家丁们的下场,没退路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
皇帝清查进度为什么这么慢?
因为涉案太多。
盐商都是高门大户,家丁奴仆过百,亲族过百,一个个审理过去,耗时很久的。
这也是王昌利等人能够商议的原因。
至于皇帝的神武……说实话,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
总归是死,反正就是放手一搏。
达成一致,十一人放血滴入酒中,举杯发誓后饮下,随即开始商量计划。
纵火,吸引官兵注意力,随即发动冲击,一鼓作气擒了皇帝当人质。
“兄长此计大妙,必能让我等转危为安!”李龙击节赞叹。
其他声也觉得这个方案很靠谱,再次表达忠心后,各自告辞回去纠集部众。
王昌利把诸人送到门口后,又驻足观望了片刻,道:“来人。”
“老爷。”管家王佑安小跑过来。
“换衣裳。”王昌利说道。
王佑安一招手,立刻有婢女捧着衣服与荆条走过来。
王昌利取过热毛巾塞进嘴里,示意王佑安行动。
“老爷,奴冒犯了。”
王佑安告了声罪,扒掉王昌利身上的锦缎,换上了粗麻布,又绑上了荆条。
负荆请罪。
荆条上木刺未去,刺透皮肤,立刻冒出血花,把王昌利疼的满头大汗。
准备就绪,王昌利缓了口气,说道:“走。”
去哪里?
府衙。
没到府衙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王昌利噗通跪下,道:“军爷,小人有重要情报上奏陛下,事关扬州安危。”
“有事快说,莫要惺惺作态。”郑遵谦不耐烦地说道。
自从积逋案后,他就看高门大户各种不顺眼,王昌利虽然换了装束,但其肥头大耳和干净整洁,无不表明他是个狗大户,自然也在郑遵谦不待见之列。
“城中有贼图谋挟持圣驾,且准备放火焚毁扬州城。”王昌利说道。
“什么?”郑遵谦怀疑自己听错了。
居然有人想挟持皇帝?
简直没把皇帝的双锤放在眼里啊。
但是事关重大,郑遵谦不敢隐瞒,当即进去进奏皇帝。
“好贼子,倒有两分胆色。”皇帝轻笑一声,道:“带进来问个详细。”
王昌利进来,还没看清皇帝长相就噗通跪下,拜道:“罪民王昌利叩见陛下,罪民自首兵举告李龙等十人图谋不轨。
李龙与九贼意图纠集家仆冲击行在,欲挟持陛下往北逃窜,彼辈为实现目的,甚至计划着在多个地方放火,哪怕将扬州焚之一炬亦在所不惜。
无君无父,肆意妄为,请陛下发兵清剿此贼。”
“来……”
“陛下。”马士英打断冲动的皇帝,问道:“李龙等贼谋划,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受邀去了。”王昌利回道:“请柬上未说何事,到了才知道是图谋圣驾。
陛下神武,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区区两千乌合之众,能奈陛下何?只担心大火骤起,全城百姓遭殃。”
“去,待他下去取了荆条。”朱由检吩咐道。
王昌利感恩戴德地退下,皇帝看向了马士英。
马士英说道:“陛下,此獠必是主谋,诸般毒计亦出自其手。”
朱由检问道:“若其为主谋,何以首告!”
“扬州城内,各豪商惊恐不安,只等大军登门抓人,能静下心来想对策的很少,而敢计划挟持陛下的更少。
臣方才看王昌利颇为冷静,又负荆请罪,可见其人冷静又谋算。
自首只能减罪,举告才算立功,但是没有值得举告的怎么办?自己造一个出来。
李龙等人,十有八九是王昌利组织的,如今她倒是把自己摘干净了。”马士英露出了冷笑。
老大出卖小弟求活命。
不得不说,王昌利的操作还是有点骚情的。
“如此阴险狡诈……”朱由检忽然停下,直勾勾地看着马士英。
你老马这么清楚,是不是经常这么玩?以前是不是经常这么玩朕?以后会不会这么玩太子?
完了,多嘴了。
马士英一惊,立刻说道:“陛下,此等雕虫小技若是卖弄于太子殿下面前,自取其辱尔。”
皇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确实,太子对付这种小阴招确实不费……等等,意思是这种招数对付朕很有效?
见皇帝目光再次变的不善,马士英立刻说道:“陛下,王昌利只求活命,不足挂齿,然其毒计事关全城安危,当立刻调集军兵围捕贼人。”
朱由检点点头,喝道:“来人。”
“臣在。”郑遵谦转了进来。
朱由检说道:“速速通知杨御蕃,控制全城,并调集军兵捉拿李龙等十贼人。”
“陛下,李贼等谋逆,无需审判,可就地格杀。”马士英说道。
无需审判表示可以简化流程,直接跳到杀人抄家那一步,可以节约好多时间和精力呢。
很可以。
皇帝觉得自己学到了新知识,只是不禁有些可惜领悟的太迟了,要是早几年知道士绅官吏这么会玩,温体仁周延儒早就被干掉了。
马士英读懂了皇帝的表情,不由暗暗腹诽:就你这个表情管理,玩你还不是很轻松?
太子不好玩,也不敢玩,那家伙真正的天生睿智,什么小把戏都不管用。
就在皇帝暗自神伤,马士英暗自惆怅时,郑遵谦疾奔进来,拜道:“启奏殿下,有逆贼冲击行在。”
朱由检倏地站了起来,道:“立刻围剿,勿得走脱一个。”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火铳声和惨叫声。
盐商们掌握着扬州的一草一木,太子派来一万大军,就是防备他们狗急跳墙。
“太子生而知之,谋算无有不中,今日,朕便让贼人见识见识朕的本事!”
冷笑中,朱由检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甲胄,戴上头盔提起双锤,大步出了府衙。
官兵们正在大杀特杀。
其实盐商们的家丁还是很悍勇的,毕竟经常打私盐贩子,还要镇压灶户的反抗,有时候也会跟同行抢货,是不少动手的,但是民间的好勇斗狠遇上官军的训练有素完全就是送菜。
所以哪怕等到了造反,皇帝也只能看看热闹,最多就是放箭抢两个人头,因为不等他赶过去,人头已经被官兵收割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