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哦,太子很久没做诗,这句还不该出场。
苍白的阳光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久无降水,然而一场大雪带来的不是瑞雪兆丰年,而是无尽的寒冷。
各河道全部冰封。
小河水浅,一冻到底,大河水深,冰厚足够走车马,也就是说,黄淮天险已失。
皇帝一脚踩在雪上,听着咯吱声,叹道:“如此寒冷,不知道百姓如何熬过去啊。”
马宝接道:“反正陛下理政也解决不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击破当面之敌。”
皇帝下意识地握住了鎏金锤,却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算了,饶了这厮。
“只要找到建虏存粮之处即可。”朱由检说道。
张煌言说道:“臣以为即便找到建虏屯粮之所,建虏亦不会派淳于琼之辈驻守,陛下以轻兵突袭,非但难以得手,甚至会被建虏团团围困。”
朱由检笑道:“卿只要找到建虏储粮之处,朕自有办法。”
别闹。
凡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肯定对乌巢酒神记忆深刻,多尔衮能有今日地位,和他的出身密不可分,但其本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不可能选酒神驻守储粮地。
虽说鉴于皇帝战无不胜的过往,大家不好强谏,但是张煌言已经把小报告发了回去,等太子批评皇帝。
轻兵突袭建虏粮仓,全不顾对方戒备森严与重兵把守,这么浪,迟早要翻船的。
太子还不知道皇帝制定了如此激进的计划,此时,他正在雪地里狂奔。
目标镇江。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是镇江与扬州一样,是运河出入长江节点,大量船只开往停留,带着地方经济繁荣发达,如果镇江百姓过的不好,其他地方更差。
另外就是去看看运河的情况。
狂奔半晌,太子冻的受不了,恰好看到前面有个规模颇大集市,便放慢了速度。
信步由缰,依旧赶上了前面一群人。
各个都穿着厚棉袄,后背上挂着布袋,看着像行商,却没有行商该有的货物。
判断没有危险,魏六一叫道:“前面的,劳驾让个路。”
“让你娘……”
“闭嘴。”一个领头模样的大汉给了小弟一巴掌,回头陪着笑说道:“诸位爷,对不住了,我这兄弟嘴上没把门,在下陪个不是,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大汉吆喝着让手下让开路。
小弟们脸上有些不情愿,却没有多说,纷纷让到了路边。
“多谢兄台。”魏六一拱手道谢,和曾英一左一右护着太子穿了过人群。
还没走远,就听身后人抱怨了起来。
“想我黑狐社一向镇压龙潭,如今不但被丹徒人踩过了界,还对一群行商低声下气,这还是黑狐社吗?”
“你本事大,你可以离社去跟官府说,我免你三刀六洞之刑。”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日子忒也憋屈。”
“官府管的严,要么缩头活着,要么伸头挨刀,你选一个。”
“大哥,黑狐社三百多号人,官府真敢动手吗?”
“看看南京城头上的骷髅头,有十个黑狐社了吧?”
待听不到声音了,朱慈烺回头看了眼,道:“查一下这些会社帮派。”
魏六一挥手,立刻有飞骑回京。
太子诏令调查会社帮派,肯定不是这个劳什子黑狐社,而是天下所有会社帮派。
没有几个月是不会出结果的。
龙潭本为江滨胜景之地,文人墨客常聚本来这里,又有驿站,交通住宿方便,所以人流还是很大的。
太子驻马观望片刻,道:“去驿站。”
驿站早就没了。
裁撤驿站后,原本的地皮房舍车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民间商人产业,十几年时间,已经没法查账。
太子一直想着重新恢复驿站系统,却没有抽出时间来。
先看看。
到了门口,店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歇脚还是打尖?”
“歇脚。”魏六一把缰绳递过去,道:“精料喂养,短不了你的钱,但我们要盯着。”
“爷放心,但有半点差错,你掀了小店,绝无半句怨言。”
店小二接过缰绳,招呼伙计们过来牵马。
“好俊的坐骑,罕见。”
“是啊,这么多年,如此好的马,屈指可数。”
“别废话了,用心照顾着,出了差错可赔不起。”
虽说伙计很尽职的样子,该监督还得监督,免得有人谋害坐骑。
小心无大错。
太子进了驿站改成的福来客栈里,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个人都开始融化一样。
两个大火炉烈焰滚滚,人群满座,台上有戏班子在唱戏,好不热闹。
店小二送来茶水菜单,太子点了菜,看向了戏台。
“那东吁蛮如此小觑国朝,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诸位兄弟随陛下出征,不得怕死……”
太子立刻收回了目光。
“大皇帝七破东吁”,教坊司排的戏,主要是宣扬皇帝的神武。
只是有一点点夸张而已,而且戏名被百姓加了个大字。
不是因为大明,而是因为当政的是“小”皇帝,所以皇帝成了“大”皇帝。
南直隶百姓自发的称呼,官府也是无可奈何,毕竟现状就是这样。
再听左近客人的话,大多是关于北边战事的。
“运河封冻,粮草难以北送,不知道官军撑得住不。”
“这个不用操心,秋收后粮食流水般北送,肯定缺不了。”
“太子早就安排妥当,不会让大军缺粮的。”
“说的好!”朱慈烺拍手插话道:“太子睿智无双,决计不会短缺大军衣食。”
那人也没气恼,拱手示意后说道:“小兄弟见识不错,不如过来同酌一杯?”
“在下还要赶路,不便饮酒,以茶代酒敬诸位。”朱慈烺举起了茶盏。
“痛饮。”对面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朱慈烺刚放下茶盏,门外走进了一群汉子。
正是刚刚遇到的黑狐社三十多人。
诸亲卫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旁人看不出来,他们却知道这群人背着短兵器,很适合室内狭窄环境的发挥。
这群人却没注意太子一行人,与掌柜谈了片刻后转身出了门,甚至都没喝口茶。
有了解内情的客人叫道:“掌柜的,就黑狐社这群虾兵蟹将,可斗不过漕帮的亡命徒。”
“做过才知道,总不能把这客栈让了出去。”掌柜回道。
“不如花钱请巡盐营,最近朝廷推行新盐政,他们没了生计,正是要拼命的时候。”
“巡盐营不行,精壮被抽调入伍,差一些的成了盐贩子,老弱就地安置,没能打的了。”
“不得不说太子有手段,抄了盐商的家,轻易就把巡盐营摆平了。”
“几千万入手,换我我也行。”
“是啊,有钱还能办不好事?”
话题忽然就转到了盐政改革上。
确实简单。
有钱好办事嘛。
太子还是关心黑狐社,示意魏六一去打听一下。
魏六一提了壶酒,到了最先消遣掌柜的客人桌前,攀谈了起来。
大概是驿站发卖遗留的问题,福来客栈产权不清,本地的蒋家与实际经营的王家一直争执不下,屡次诉讼于官府,但是因为账册凭证一概没有,官府只能认定为实际拥有人。
蒋家不服,邀请王家赌斗。
双方各自雇佣人手火并一场,赢者获得客栈。
王家有官府判决,本可以不理蒋家,但是因为江湖规矩,被迫答应。
江湖规矩牵扯到民间习惯、风评、宗族干涉、士绅之间的拉帮结派、官府维稳需要等等,很是复杂。
总之,两家还是决定做过一场。
“这么热闹岂能不看?”朱慈烺拍案而起,道:“兄弟们,走,见识见识去。”
“少爷说的对,走过路过不可错过。”曾英附和道。
被两人提醒,多有客人起身,顾不得天寒地冻跟上。
决斗点不远,就在龙潭驿站东面一里远的田里。
太子抵达时,两拨人马相对而立,正相互放狠话。
主要是报名号,免得观众看的稀里糊涂的。
太子只盯着两班人的兵器看。
都是短兵器,有铁尺、铁棒、短斧、钉锤,这玩意来一下,轻则筋断骨折,重则送命当场。
“小爷,这些兵器单单一把都是不违禁的。”魏六一提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一群人拿着就是违禁品。
“兄弟们,三十两烧埋银子,五十两汤药费,打赢了再赏五十两,跟我上!”黑狐社老大大喝着冲了上去。
对面不甘示弱,领头的叫道:“一百两,死伤都一百两,打赢了再给一百两,跟我上!”
诸小弟呼喝着冲了上去。
两个老大确实厉害,手中兵器挥舞打翻了几个人,随即拼杀在一起,两方小弟也是捉对厮杀。
只要还能动弹,爬也要爬过去打。
“怎么样?”朱慈烺问道。
魏六一不屑地说道:“好勇斗狠之辈,不堪一击。”
“若是加以训练呢?”朱慈烺又问道。
魏六一想了想,道:“天子营里或有用武之地,东宫卫里还不如一流民。”
勇则勇矣,却无组织与纪录,魏六一觉得自己要是老大,必然是长短兵配合,再弄几面盾牌。
不过能有这个觉悟的,早就去军中追寻荣华富贵了,不可能混迹帮派之中。
“这些人到底是秩序破坏者,还得想办法禁止。”朱慈烺磨着下巴暗暗思考,全不在意场中血肉横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敢来,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