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二百余骑极速狂奔,全不顾眉毛头发挂上了冰霜。
“军门,追兵没来,没来。”亲兵叫道。
逃兵都露出了笑容,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
姜瓖回头看了一阵,确认没有追兵后擦了擦脑门,道:“怎么会忽然走水?”
左右相顾,发出灵魂拷问:你的笑容为何不见了?
姜瓖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冒昧,说道:“巨野失守,粮草付之一炬,何去何从?”
回去十有八九跟马科一样成为替罪羊。
片刻后,副将委婉地问道:“军门,这个时候南下还来得及吗?”
“丧家之犬,不容于北方,回去的话只能算自首,以你我罪行,十有八九不得免。”姜瓖说道。
再次沉默。
“不如投吴三桂?”有亲卫说道。
姜瓖眼睛一亮。
北方投降的汉军不下十五万,即便没有直属关系和交集,实际上还是以吴三桂为首。
满→蒙→汉军→南军。
这条鄙视链中的汉军指的是早先投降的汉人,南军则指的是北方投降的汉军,包括姜瓖和吴三桂之辈。
位于鄙视链底层,南军各军头下意识地抱团取暖,而吴三桂地位最高实力最强,自然成了带投大哥。
就算要对虏廷表示臣服,吴三桂不好明目张胆包庇姜瓖,姜瓖却是可以隐姓埋名托庇其羽翼之下的。
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就这样决定了。
“收拢溃兵,投靠平西王去。”姜瓖说道。
地位取决于兵力,就这二百余残兵败将,就算吴三桂愿意接纳他,也不会另眼相待。
就在姜瓖把人散出去收拢溃兵时,另一个方向上,孟乔芳与尼堪正四目相对。
不是老乡,依旧泪汪汪。
他们的困境跟姜瓖一样的。
近百万石粮草付之一炬,不论豪格还是多尔衮都饶不了他们,必死无疑。
半晌,尼堪咬牙切齿地说道:“天降神火,非战之罪!”
“睿亲王肃亲王不会听我们解释的,此火来的蹊跷,未曾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孟乔芳沮丧地说道。
尼堪下定决心,道:“我不想死,我要南下。”
“什么?”孟乔芳惊呆了。
尼堪是什么身份?
其父褚英英勇善战,功勋卓著,一度执掌国政,奈何为人处事的本事比某汉王还差,最终被幽禁后处死。
尼堪是褚英第三子,努尔哈赤嫡孙,也就建虏没有嫡长继承的习惯,要是在大明,妥妥的一个亲王。
这等身份投降,可是会全面动摇建虏人心的。
“我不想死!”尼堪直言不讳地表明了心迹,又道:“入关时,国朝上下皆以为明国已经是囊中之物,然而明国退居南京以来,先杀西贼,打的顺贼节节败退,收复了襄阳等地。
其据守直沽登州,国朝屡次发兵攻打,损兵折将而徒劳无功。
如今,南帝召唤神火焚了巨野,足见天命依旧在,即便不能收回北方,保有半壁江山不难。
我为宗室,若投其麾下,即便南帝无法信任,为了招降或者惑乱人心,必优容以待。
你的处境与我差不多,此时去投,不但可得赦免,还能掌握军权。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待别人先投了……你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已经死于军法之下。”
掏心窝子的话不管用,那就掏刀子,尼堪握住刀柄,直勾勾地看着孟乔芳。
孟乔芳沉默片刻后,拜道:“全凭贝勒爷做主。”
“好!”尼堪扶起孟乔芳,道:“天命如此,或许我会成为爱新觉罗家族唯一血脉。”
又是一个理由。
孟乔芳很希望这个理由成为现实,但是说不出口,所以他成不了带投大哥,只能跟着尼堪混。
追随两人左右的都是心腹亲兵,又被天降神火烧的神迷意乱,听到主将要投降,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不知道南帝是否还在巨野,也怕被当做功劳给砍了,尼堪与孟乔芳商议片刻后,决定利用尼堪的身份直接去曹县。
只要不撞着多尔衮,没人敢拦路。
其实皇帝还在巨野,也没有追杀残敌了。
坐在城头吃着烤肉,看着投诚的朝鲜兵打扫战场,别提多惬意了。
虏兵忽然崩溃,本来被关押的六千朝兵不但得了自由,还毫发无伤。
当场就投了。
打扫战场这事由他们负责。
他们也可以负责,毕竟战马的尸体可以吃,可以扒衣裳,还能搞到防身的武器装备。
有如此积极的劳动力,明军当然乐得清闲。
“陛下,臣发现了好东西。”马宝提着一个酒壶走了过来,献宝似的说道:“酒,好酒。”
朱由检狐疑地问道:“你不是用酒精兑出来的吧?”
马宝悲愤地说道:“臣是那样的人吗?”
朱由检嗤笑道:“不知道谁的酒精总是莫名挥发。”
“酒精易挥发,臣有什么办法?”马宝委屈地说道:“这次盖子又没拧紧,没了。”
酒精易挥发,其实大家并不太理解什么是挥发,却没影响他们利用挥发的特性。
军中禁酒,但是酒精挥发进肚子里,那也是无可奈何,哪怕被打板子关禁闭。
朱由检接过酒壶抿了一口,道:“每人一口,别弄多了,到时候受伤了没得用,死了岂不是冤的慌。”
“陛下放心,臣等晓得厉害。”马宝抢过皇帝手里的酒壶抿了一口,递给白文选,问道:“陛下,臣着实不理解怎么就把巨野给烧了,请陛下教教臣。”
“白文选,你说。”朱由检给了白文选机会,好让他和马宝等人亲近亲近。
“陛下智计无双,即便太子殿下听了,也得甘拜下风。”
白文选先挠了挠皇帝的痒处。
皇帝就好这一口,不由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冰雪覆盖,鸟雀难以觅食,因此我等能够捕获,这也是鸟雀飞入巨野城里的原因。
鸟为食亡嘛。
粮仓大家都是见过的,不管怎么严整,附近总有洒落的粮食,尤其吸引鸟雀前往,就算飞不进去,屋顶肯定是能飞到的。”
郑遵谦忍不住问道:“屋顶有积雪覆盖,区区香头如何引得燃?”
“你看各家各户屋顶上可有积雪?”白文选反问道。
“确实没有。”郑遵谦一拍脑门,道:“为了保证屋顶不被压塌,军民都会清理积雪,晒了几个太阳,很快便干了。
在曹县时,大军每日开铳放炮,鸟雀已经习惯,到了巨野并不惊惧,高,实在是高。”
“不止如此。”马宝补充道:“建虏见陛下孤军深入,必然想着擒杀立功,因此全部注意力都在城外而疏忽城内,待火头冒起,已经来不及扑灭了。”
“天时与人心,拿捏的稳稳当当,所谓用兵如神不过如此。”潘独鳌由衷地叹道:“想当初陛下令罪兵营捕捉鸟雀,臣还以为陛下乃是贪图口腹之欲,实在是肤浅。”
“若陛下登基之初即亲征……”阮善长及时闭上了嘴巴。
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眼力见。
马宝转移了话题,道:“太子曾言,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如今陛下亲征,打的建虏焦头烂额,恢复天下只在早晚。”
“确实。”郑遵谦点头道:“巨野被焚,建虏即便不甘心反扑,亦难持久,此战已经胜了一半。”
“可以说胜了九成,区区闯贼,不值一提。”马宝说道。
皇帝听着爱将们你一言我一语,笑呵呵地不说话。
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才不会告诉他们这一招早有人用过了,不足为奇。
吃饱喝足,城外的朝兵也回了城。
朝兵统领在亲卫监视下到了皇帝面前,纳头便拜。
“外臣前朝天使金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堉?”朱由检坐直身体,道:“抬起头来?”
“外臣遵旨。”金堉抬起头来。
朱由检看着似曾相识的脸庞,叹道:“却不想在中原腹地见到了卿。”
金堉重新低下头,道:“外臣有罪,却也是受逼无奈。”
崇祯九年,金堉奉朝王李倧令出使大明,主要是求大明出售硝与硫磺,奈何当时大明境况不好,没有出售,而朝鲜正被建虏蹂躏,他无法回国,逗留了许久。
金堉也是最后一位朝天使,从他以后,朝鲜臣服建虏,再未朝贡。
金堉低着头说道:“外臣回国后上奏大王,言天朝朝士之贪风日甚,宦官之骄横莫制,以此见之,中朝亦不固矣。且内贼蜂起,虽无窟穴,而聚散无常,可为腹心之疾矣。
去年,建虏入关,果真应验,本以为虏夷将长驱直入,却不想听闻陛下神武,今日一战,可见天命犹存,大事尚有可为。”
别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金堉低着头,很是忐忑不安。
皇帝懒得问。
小国,实力不济,还任凭大爹安排?
没有挣扎的余地。
朱由检问道:“卿麾下六千众,何去何从?”
金堉拜道:“虏夷待臣等不如牛马,南下者五万,如今仅剩两万余,臣请陛下怜悯,收留臣等,臣等愿与虏夷死战。”
“尔等羸弱不堪,无法使用。”朱由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马上就要开始机动作战,就朝兵那风吹就倒的模样,跟着跑就是找死。
却也不好留给建虏。
朱由检说道:“巨野城尚可据守,卿据守之,待建虏撤军后,缓缓南行,再以安置。此战缴获器械兵甲粮草皆留下。”
“臣叩谢陛下隆恩。”金堉真心实意地说道。
如果建虏攻城,那就死战到底,省得又去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卿收拢军兵进城吧。”朱由检起身,拍了拍屁股,道:“传令全军,准备出发。”
算算时间,多尔衮应该收到了消息,肯定要调兵遣将来打,这其中有的是战机,需要皇帝去抓。
机动作战才是骑兵的精髓,皇帝表示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