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一声鸡鸣响起,张大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站岗时睡着了,要完。
还是坐在地上,完上加完。
再看到身上厚棉衣绣着金纹,张大凡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朱由检说道:“醒了就准备换哨,发什么呆呢?”
张大凡转身就磕,道:“臣有罪,臣甘受军法。”
“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秦拱明气呼呼地说道。
除夕夜,皇帝带着大家一起包饺子,全军士气高涨,大家都想着皇帝肯定也开心,却不想皇帝出来巡哨时发现这厮睡着了。
更糟心的是,皇帝不但没有叫醒责罚,反而替这厮站岗了,于是秦拱明以下至张大凡部的伍长,全部陪站。
站了小半夜,累倒是不累,毕竟比行军打仗轻松多了,问题是这里子面子全丢了,以后见了同僚,不得被叫做“陪站将军”?
主将怒气听得见,各级上官目光如电,张大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皇帝说道。
“谢陛下隆恩。”张大凡磕了头,一步三回头地回营去了。
“士兵不是神,他们会犯错,你们要做的,就是尽量避免他们犯错,当错误不可避免,早有补救的方案,或者不让敌人利用这些错误。”皇帝说道。
“臣谨遵圣谕。”秦拱明等人应下。
朱由检说道:“好好琢磨,哪天你们悟透了,也就无敌于天下了。”
云里雾里的,悟个屁啊。
“臣必不负陛下教导。”秦拱明等人再拜。
“行了,换哨吧,朕回去睡觉。”朱由检拎起双锤离开。
恭送皇帝离开,副将侯天锡小心翼翼地问道:“佥事,怎么办?”
“凉拌!”秦拱明恼怒地说道:“都滚回去写检讨,各部聚集讨论陛下为何会替普通军兵站岗。”
“遵令。”
各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宁愿领受军棍一百也不想写一百个字。
南京诏狱里,吴孟明就着昏暗的灯光奋笔疾书,殷文一舔着毛笔,愁眉苦脸。
“佥事,让我看看你怎么写的?”殷文一问道。
“这有啥难的?”吴孟明头不抬笔不停,回道:“周奎死而复生,归根结底是锦衣卫处置尸体的程序有问题,从这个方面写,包括验证身份、处决、验尸、处理尸体,三五万字不是很简单?”
颇有一种鄙视学渣的意思。
殷文一听着感觉很简单,开始落笔,又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禁再次看向吴孟明。
羡慕这种写检讨如喝水的家伙,也记恨发明写检讨的家……不恨,绝对不恨,自从太子让定王写检讨,诸官就开始有样学样,动辄让下面人写检讨。
气煞人也。
没人体谅殷文一的苦恼,毕竟他们确实犯了大错。
北京失守,大量文档与案件被淹没尘埃之中,包括诏狱屠杀案,若是让周奎大肆宣扬,不只锦衣卫要倒霉,太子也要受大量指责。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太子授意,锦衣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皇宫外,正在排队的朝臣们在考虑要不要借此掀起一波风浪。
太子越来越过分,如今好不容易出现机会,要不要抓住?
考虑中,上朝。
高级官员进殿行礼,低级官员站在外面吹风。
行礼完毕,没等群臣上新年贺词,太子首先开口,说道:“昨夜除夕,臣民同乐,却不想有人假冒嘉定侯敲应天府登闻鼓。诸卿,为何总有宵小冒求幸进?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殿下,臣以为江山动荡,人心诡异,随之而来的便是道德沦丧人性扭曲,京师肉饼案便是证据之一。”孙传庭接住了话题。
朱慈烺问道:“首辅以为如何解决?”
孙传庭回道:“天下安而后人心定,唯此而已。”
“是啊,天下安而后人心定。”朱慈烺感慨一句,环顾诸人,道:“今日元旦,大朝贺,诸卿必然准备了锦绣文章以贺,然而朝堂和气一团,可能解决百姓衣食不足的问题?”
你的意思,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过场,要认真起来?
多数朝臣当即变了脸色。
完全没准备。
借周奎案与太子掰扯掰扯?
怕是要被太子掰得稀碎。
朱慈烺说道:“贺词就不要念了,有具体策略的念一念。”
“陛下,礼部有奏。”礼部尚书林欲楫出列道。
“准。”
“元旦大贺,诸藩属国上表者仅东吁、高平莫氏,余者皆无。
安南邻广西云南,去年殿下大婚不贺,今年新年亦不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礼部以为,当发大军灭之,并收其土。
其一,可慑部臣,宣扬王化,彰显国朝威势。
其二,安南北部平原多水流,土地肥沃,一季三熟,可为大明新粮仓。
其三,可抄获钱粮……
其十,可保证两广云南长治久安,再无南方入侵之患。”
林欲楫一条条罗列了攻打安南的好处,显然是认真做了作业的。
说完,林欲楫热切地看向太子。
凭此进谏之功,不说入阁,去安南做个总督,哪怕副总督也可以,只要能将安南收入囊中,必然青史留名。
嗯,永乐时期的交趾都司和布政司的主官都是青史留名,然而安南叛而再立,那些人都籍籍无名了。
历史只会铭记成功者,失败者很快就会被遗忘。
林欲楫觉得以太子之贤与皇帝之勇,应该是能把握住安南的,到时候他可扶摇直上,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比加不了大学士的礼部尚书强。
太子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殿下。”王徵出列,说道:“饥荒已显,去年积蓄已经耗费大半,南征粮草何出?且虏贼环伺,亡我之心不死,大军难以轻动。若南方激战正酣时虏贼再来,两面受敌,即便以大明之强,依旧危险重重。”
“王工部多虑了。”郑彩说道:“陛下前线大获全胜,虏贼防备王师进击尚且不足,如何敢侵犯?”
工部尚书掌部事薛凤祚出列说道:“虏贼惯抢掠,其国内缺粮,大概率铤而走险。国虽大,好战必亡,不可不慎。”
“臣以为虏贼不足为虑……”军机处主事王余佑出列反驳。
好端端的元旦茶话会,忽然就成了征讨安南是否可行的辩论会。
眼看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太子抬手压下争执,道:“征讨安南之事,待父皇陛下击败闯贼后再行讨论。诸卿继续进奏。”
没了。
就林欲楫一个人剑走偏锋把贺词改成了讨安南好处论,其他人都是按照常规操作,没敢冒险。
见状,太子说道:“下一个议题。”
江无水高声叫道:“宣建虏降人爱新觉罗·尼堪。”
“宣爱新觉罗·尼堪~”
听到呼喝,殿外冻得瑟瑟发抖的尼堪精神一振,瞬间全身热和了起来。
别的小喽啰们可以轻轻跺脚伸腰拉胳膊,他为了给太子一个好印象,全程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弹,又冷又累,整个人都快僵硬了。
躬身上了台阶,到了门槛前,纳头便拜,三呼千岁,随即起身进殿,再拜,一步一拜,一直到御阶之下。
“免礼,平身。”朱慈烺说道。
“谢殿下。”尼堪起身。
朱慈烺挥挥手,江无水拿着圣旨上前一步,叫道:“尼堪接旨。”
尼堪拜下,道:“罪人爱新觉罗·尼堪恭迎圣天子诏书。”
“……尔虽蛮夷出身,且受迫与王师敌对,然能迷途知返,选择弃暗投明,当予嘉奖……封归义侯,领归义营……”
很简单地夸了两句,授给爵位职位,孟乔芳等人同样各给官职,全部于归义营听用。
尼堪感恩戴德地领了圣旨,又道:“臣出身蛮夷,姓名皆野人,求殿下垂怜,赐予姓名,以定臣心。”
朱慈烺想了片刻后,道:“卿弃暗投明,便赐姓明,日月明,名平虏,剿平建虏,若卿表现不佳,本宫便收回姓名。”
尼堪,不,明平虏拜道:“臣明平虏谢殿下隆恩,臣定不负大明,不负殿下,若有二心,万箭穿心而死无全尸。”
“本宫拭目以待。”朱慈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