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均笑着看她吃完,又喝了口热茶,才道:“娘子改主意了,是因为同情方才那两个孩子,想让他们多赚点银钱?”
“嗯,他们也说了,天气冷方能多挣一些。”胡翘翘点点头,“对他们来说,天气冷才更好。”
“你为他们着想是好事,但他们多挣了,其他人怎么办?”
胡翘翘不解地看着他。
陈子均示意她望向四周行动迟缓的车队,“你看,这些出行之人,还有被困的商旅,也很辛苦。若多耽搁一天,他们就要多花不少钱,也许不光挣不到钱,还要亏本。”
胡翘翘怔了怔,方点点头道,“相公说的是,天气太冷,对他们是不好的。”
小狐狸纠结起来,蹙眉了半晌,开口问道,“那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没办法,任何事情,都是有人欢喜便有人愁。”陈子均也端起茶汤,慢慢喝了起来,“就比方天天大晴天的时候,行路的人会高兴,可种田的就要担心庄稼旱死了;下雨的时候,卖雨具的商人会高兴,可出行的人就要淋雨了。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的。”
胡翘翘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道:“嗯……就好比翘翘吃鸡,翘翘很高兴,鸡就不开心了……所以,同一件事,在有的人看来是好的,在有的人看来是坏的,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需求不一样?”
“娘子真聪明,举一反三。”
被相公夸奖的得意让小狐狸生了兴趣,思考得又深入了几分,“即便是杀人放火,这种违背律法的坏事儿,在那些恶人的眼里,也是好事,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去做,但杀人放火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私欲,会伤害别人,在大多数人眼中,便是大大的坏事。”
陈子均笑了,道:“我都没想到过这一点,果然,娘子七窍玲珑,远胜于我。”
胡翘翘“嘻嘻”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地道,“反正在翘翘的眼里,什么能让相公开心,就是好的,让相公不开心,便是坏的。”
陈子均的唇角不禁弯了起来,“娘子这张小嘴是越来越甜了。”
胡翘翘干脆凑过去,“真的么?相公喜欢吗?喜欢便尝尝?”
车外虽寒冬簌簌,车内却一片春情暖意。
牛车前方是几个骑马的男人,围着一辆马车而行。
突然,这马车发出“咯噔”一声,
接着,它就朝旁边一歪,拉着的两匹马发出吁呼呼的长叫,也歪倒在地,车厢内则是传出了一阵女子的惊呼。
几个男人中,那似乎为首的青衣男人,顿时一皱眉,对身旁另一个男人道:“怎么回事?”
后一个男人跳下马,走到马车旁扫了一眼,然后大声道,“头儿,天气太冷,把车轴冻裂了!”
青衣男人皱眉,问:“严重吗?能修么?”
“看着一时半会怕是修不好。”
青衣男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还剩几十里路就到冀州城了,居然……”
他的视线落在了后面缓缓而来的牛车上,眼中精光一闪。
一挥手,让人拦住了牛车后,他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小青,语气倨傲地道:“这银子给你们,牛车我们借用一日,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冀州城,明日到府衙去领。“
他自认给的银子买个新的牛车也够了,是以也不等小青回话,就冲着车厢以命令的口吻道,“好了,快点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那俊俏少年神情冷漠,忽然一挥手,接着,一道银光朝着他的面孔呼啸而来。
他一惊,本能地一侧头,那银光堪堪自他耳旁擦过。
“啪!”
银光砸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树干颤动,震下无数雪块。
众人下意识地扭头望去,就见那树干上多出了一处凹陷,方才那块银子直接嵌在里面。
那青衣男子脸色顿时一变,若是这一下被丢中,鼻梁断掉估计都是轻的。
却不知对方使出的气力是万分之一都还不到。
顿时眼中闪过一抹凶悍意味。
那几个男人也都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拍马过来,手握住腰间的刀柄,瞪着面前俊俏少年,喝道:“好大的狗胆,是给脸不要脸么……”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不知怎地,那俊俏少年已经欺到了他身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丢出去十来米远,落地之后只听闻“砰”地一声,随后便是惨叫连连。
余下男人都变了脸色,另一人冷冷地道:“好小子,你知道我们是什么……”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小青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仍是故伎重施,去抓他咽喉。
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暗道莫非你小子空手还能敌得过我这有武器的人?这就要给你个教训!手中光芒一闪,已是拔出了腰间长刀,朝着小青的手臂劈去。
长刀势大力沉地落下,隐隐有破空声传来,显然这一刀的力道绝不轻。
事实上,就算是一头成年黑熊,他也曾经用这柄刀劈成两半,更别提眼前这少年了,到时候,砍掉他一根胳膊他才知道什么人是惹不得的!
哪知周身突然如陷泥淖,不知何处来无穷无尽的阻力,连动动手指头都无比费劲。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刀下落变得越发缓慢,还没砍中对方,那纤细的手指已经拈到他的咽喉上。
这手指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像拈起花瓣一样柔和,但在落在他喉咙上时,他的喉结竟发出“喀”一声轻响,像镊子夹碎了胡桃的声音,这人双目圆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喉结剧痛无比,似乎都已经被对方捏得粉碎。
下一瞬,呼地一声,这位仁兄也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又是齐刷刷一变。
方才那人,已经是他们中间实力位居第二的了,在这少年面前,仍旧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人与对方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几乎能用以卵击石来形容,原本握住武器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将目光投向那青衣男子。
那青衣男人不愧是为首之人,此刻仍十分镇定,也十分识时务,当即一拱手,态度变得谦和了无数倍,“原来几位不是凡人,恕我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得罪了,诸位宽宏大量,还望海涵。”
而后,他便听到牛车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温润清透,却又带着一丝磁性,仿佛玉石碰撞,不带人间半点烟火气。
“小青,回来,我们走了。”
俊俏少年温顺地“嗯。”了一声,跃回车辕之上。
男人们下意识地将路让开了。
少年并未扬鞭,那头老牛却已抬起脚,往前走去。
男人们停在那里,望着牛车远去。
心中有些震惊。
那少年如此厉害,居然只是个赶车的,那车厢里的人……该有多么深不可测?
片刻后,那两个被扔出去的男人也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
第二个男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心有余悸地道:“这小子看着和个娘们似得,下手真狠,老子差点被他捏碎了喉咙骨!”
对方八成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此刻他早就没命了。
“闭嘴!”青衣男子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怒斥道,“万一他们听到了怎么办?不要命了是么?!”
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青衣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冷冷道,“办事要紧,别节外生枝!赶紧再去找另一辆车,只剩三天了,若误了时间,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
道路被冰封的状况并未持续太久。
快到中午时,几名五行宗修士飞到此地,以火系法术开始融化地面上的冰层。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十余个擅长火系法术的妖修,也纷纷出手。
官道很快恢复了畅通无阻。
傍晚时,牛车终于进入了冀州城。
来到一家客栈,陈子均要了两间上房,略作收拾后,便和胡翘翘一块儿去大堂吃饭。
三人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几个菜。
等待上菜的功夫,忽然门帘一掀,一行人走了进来。
陈子均和胡翘翘并肩而坐,两人面朝着门口,这些人一进来,他和胡翘翘便都认了出来,正是之前在路上,想要“借用”他们牛车的那些人。
不过这一次,在他们几人之中,又多出了几道身影。
那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做丫鬟打扮,样貌只能算清秀,另一个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长相,但乌眉细弯、凤眼流光,皮肤也是细白如莹瓷,仅如此,也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胡翘翘又想起之前曾听到那马车中传出女子的惊呼声,估计就是这两个女子发出的了。
这些人并未留意坐在角落的陈子均他们,而是迳直走到柜前。
掌柜殷勤道:“几位客官,您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给我们三间最大最好的客房,连在一块儿的。”青衣男子道。
订了三间客房,青衣男子又要了些饭菜和两坛酒,并交代直接送到房间里,几样素淡的菜送到中间的房间,想必是那两名女子所住的。至于酒与其它的菜,则是分别送到另外两个房间。
……
直到那几人走出大堂,胡翘翘还望着那边。
陈子均无奈,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出神?”
胡翘翘这才收回视线,小声道,“相公,你猜刚才戴面纱的那个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陈子均瞥了她一眼,“漂亮也好,不漂亮也好,和我们都没关系。”
“我好奇嘛……”胡翘翘咕哝着。
而且,她看出来,那几人对那女子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从他们的行动来看,分明是将这女子护在中央,似乎颇为在意她的安危,但在神情和态度上,却又并没有多少恭敬,不像主仆,也不像护卫。
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吃过晚饭,胡翘翘回到房间。
今天她有些累了,便不打算洗澡了,只是用了个洁净术,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便解开发髻,青丝如瀑布一般洒落,愈发衬得她雪肤盈润细腻,如同上好的白玉。
陈子均拿出梳子,替她轻轻梳着长发。
头发扎了一天,自然要梳理通顺了才能睡觉。
烛光下,胡翘翘闭着眼,享受着梳子在发间穿过的温柔感觉,一下一下,舒服得让她连魂儿都快飞了起来。
陈子均布下的结界只能防止声音传出,却不防外面的声音传入。
这时,她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几人的聊天声。
这客栈的隔音效果其实不错,他们虽在闲聊,能传出的声音却十分轻微,换个凡人,完全不可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在小狐狸的耳中,却清晰得有若暮鼓晨钟!
“这两年,那位从各地找来的美貌女子,至少都有上百人了吧,你们说,究竟是要做什么啊?”一个男声说道。
“找美貌女子还能做什么?那位不也是男人么?”另一个男人笑道。
“一百个啊,铁打的也磨成针了吧?”
他们吃吃地笑了起来。
胡翘翘听得脸都红了,她现在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妖了,大致能判断出隔壁的这些男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红着小脸,轻轻啐了一口,低声道:“哼,真粗俗,男人怎么就爱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她脸蛋绯红,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轻颤,撩得陈子均心中痒痒地,忍不住就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娘子说说看?”
胡翘翘的脸更红了:“相公明知故问。”
陈子均笑了,“不如,我和娘子也到床上好好地聊上一会儿?”
刚要将她抱起来,隔壁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喝:“你们几个想死吗?!什么话都敢说!要不我先斩了你们,免得受你们连累!”
这声音正是白天那个青衣男子。
隔壁的聊天声顿时消失了。
陈子均刚将胡翘翘抱到了床上,房门被敲响。
“客官,您们要的酒菜到了。”门外,一个声音说道。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这声音竟有些轻微的打颤。
陈子均叹了口气,捏了下胡翘翘的小脸,“是小二,估计是搞错了,你等我会儿。”
胡翘翘的小脸泛起红晕,轻轻”嗯。“了一声。
陈子均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外果然站着个做小二打扮的男人,手中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坛酒,几份菜,脸庞隐在阴影内,只能看出颇为年轻。
陈子均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下,说:“我们没要酒菜,你弄错了。”
那小二咽了一下口水,突然露出意外之色。
“您们这里不是天字七号房么?”
陈子均说,“我们是天字六号。”
那小二又愣了一下,仔细抬头看了眼门号,才长长吐出口气,点头哈腰地道歉,“抱歉客人,打扰了,是我走错了。”
他转过身,朝对面的房间走去。
……
陈子均关上了房门,又回到床边。
胡翘翘早已将他和小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浅笑着道:“相公,这小二可真够笨的,连自己家客栈的房间号都会搞错。”
陈子均淡淡地笑了一下,”倒也未必是小二。“
胡翘翘一怔,“相公的意思是,他并非小二?”
陈子均不回答,只是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襟,“行了,别管那些了,做正经事要紧。”
想了想,他干脆又布上了一层隔绝外界声音的结界。
这样总不会再受打扰了。
胡翘翘却被他吊起了好奇,搂住他脖子,问道,“相公快说嘛,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等会再说。”
胡翘翘无奈,只能任他施为。
片刻后,终于云散雨歇。
胡翘翘依偎在陈子均的怀中,正有些心醉神怡,然后总算想起来了方才的事情。
“相公,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子均懒洋洋问:“说什么?”
“你方才说那人并非小二,是何意呀?”
“哦,”陈子均拨弄着她的头发,不急不缓地说,“很简单,他见我时心跳加速,声音干涩,目光飘忽,显然很紧张……而且正如娘子所说,一个正常的小二,不应连客栈的房号都会弄错。”
“就这样?”胡翘翘眼波流转,“似乎理由还不够充分呀。”
陈子均笑了,“当然,还有一点,他的衣服不太合身,不像是他自己的,倒像是从别人身上剥下来的。”
那人个子只比他略矮,身上的衣服无论袖子还是裤脚,都短了一截。若是夏天还好说,这大冷天的,短一截可不正常。而且紧绷绷的,显然原主人个子瘦小。
胡翘翘一听,更好奇了,半直起身子,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冒充小二呀?”
陈子均只是撤去了之前隔绝传入声音的结界。
隔壁房间正是吃喝之声,忽然,不知道谁道,“哎哟,我、我怎么头晕得很?”
又有人含糊道,“莫、莫非这酒后劲太大?”
“我、我也是……”
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扑通扑通声,似乎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坠地。
胡翘翘竖起耳朵听着,不知隔壁发生了什么,愈发好奇无比。
她瞥了陈子均一眼,见相公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但没有反对之意,犹豫了一下,随后神念便探了出去。
还没见到隔壁的情况,反倒先见到,隔壁的房门外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小二打扮,正趴在门边,耳朵贴着门板,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
他在做什么?
胡翘翘正好奇着,下一秒,那人便动了。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脚步声再度响起,竟是再走到了前一个房间的房门口。
胡翘翘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青州城遇见的那采花贼。
咦?这人,该不会是看中了那个美貌姑娘,想来冒险采一采吧?
胡翘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抓住那家伙,免得美貌姑娘遭了毒手,那小二已经伸手敲了敲门。
哎呀,这人果真很笨,连采花都不会。
他以为敲了门就能让姑娘主动开门了吗?
不是应该像那个韩二一样,先用迷烟,将姑娘迷倒,再各种为所欲为、胡作非为、恣意妄为嘛!
胡翘翘正胡思乱想着,门里面传出了一个娇柔而略带紧张的女子声音:“谁、谁呀?”
小二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是我。”
就这两个字,门忽然开了。
那女子低呼一声,有些哽咽:“你、你……”
只说了好几个“你”,后面的却说不出话来。
那小二左右看了眼,“进去再说。”
旋即,他身形一闪,进了门。
门内没有惊呼,没有挣扎,而是安安静静,仿佛什么都没有过的一般,合上了。
胡翘翘张大了小嘴,怎么,那姑娘居然认识采花贼,难道决定乖乖任人家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