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将刘秀荷的尸首烧成了灰,然后通知了韩英。
韩英捧着装着刘秀荷骨灰的小瓷坛,神情寞然地走出了胡家。
她将它埋在了她绣楼后的园子角落,那里有一棵很高大的银杏树,以前刘秀荷喜欢在那里荡秋千。
然后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夜间下了雪,她仍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上,就是不动。
夜深了,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像是在为她披上一件雪白的丧服。
至于韩江,由于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了下蛊之事,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只是彻底失去了韩老爷的信任,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而韩二,被大力蛊大伤了元气,醒来后连爹娘都认不出了,整个人痴痴傻傻。
韩老爷痛定思痛,最终决定让韩英招赘,然后将家业交给这个唯一有出息的女儿。
韩英终于心愿得遂。
然而,她的心中却没有臆想的喜悦,只有空洞和茫然。
而刘秀荷一死,那些中了蛊的凡人,肚子里的蛊虫便突然化为了脓水。
这蛊虫所化脓水的毒性倒不大,却能让人上吐下泻,而且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于是乎,这几天里,几乎半座青州城的人都在跑茅房,那场面,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来形容也不为过。
胡家这几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族人倾巢而出,大锅熬药,然后让出马弟子们满城派送止吐止泻的药汤。
一时间,大半个青州城都弥漫着一种味道——臭气熏天混合着刺鼻的药味儿,颇为难以形容。
陈子均和胡翘翘住的客栈也没能幸免,好在陈子均布下了结界,暂时将那些气味儿都阻拦在了外面。
胡翘翘无聊之余,数了数几位小二跑茅房的次数,并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们安排了比赛,第一名的某位小二在一天之内跑了十七次茅房,胡翘翘还怀疑他是不是连肠子也一块儿拉出来了。
当然了,虽说是第一名,仍旧什么奖品也没有,除了胡翘翘亲封的“茅坑之王”。
除此之外,看着客栈小二一趟趟往茅厕跑,连带着客栈的饭菜都让胡翘翘觉得可疑起来,于是她难得的食欲不振,不碰客栈的饭菜,也不许陈子均或小青去外面买,只从储物袋中取之前准备好的食物吃。
陈子均原本打算在青州多待几日,陪胡翘翘好好游玩一番,如今也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离开。
临行前,胡夜鸣得知了几人要去京城,十分热情地提出,用胡家的飞舫直接将几人送去,半盏茶便足够了。
陈子均却摆摆手,笑道:“不必麻烦了,我们不赶时间,剩下的路程也不远,慢慢走就好。”
反正如今才十一月初,时间还充裕得很。
见此,胡夜鸣便送了不少路上的吃用之物,作为临别之礼,并说等几人到了京城,胡家还会有一份礼物奉上。
这日中午,牛车离开了青州城。
胡翘翘掀开车帘,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清甜空气。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昨夜雪还不小。
牛车慢悠悠地行驶着,车轮碾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不过这时候,天上落下的,只有细细的雪花了。
几粒小小的雪粒落在胡翘翘的鼻尖上,然后融化成了水。
“好冷呀。”胡翘翘搓了搓手,吐出一口白气。
其实如今的她已经寒暑不侵,哪怕身子被冰冻三尺,也感觉不到多少凉意,但下雪天,总要说句冷才应景。
“冷的时候,就应该喝热奶茶。”她一本正经地说了句,然后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两杯奶茶。
放进储物袋的食物,无论多久也不会变质,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她和陈子均买这两杯奶茶时是夏天,自然是冰的,小狐狸想了想,一手握住一杯奶茶,口中念了几句,手中便散发出暖烘烘的热气,没多久,两杯奶茶便热气腾腾了。
她瞧了眼杯子上的标签,将黑糖珍珠的留给自己,另一杯茉莉奶盖的递给陈子均。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小青,又拿了一杯,如法炮制,递给坐在外面的小青。
“谢谢翘翘姐。”小青接过奶茶,笑逐颜开。
“不客气,趁热喝吧。”胡翘翘贴在陈子均的身边,插进吸管,喝了一口奶茶,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真好喝啊,相公你也快喝。”
陈子均笑了笑,只略浅尝了两口,就将奶茶放在了一旁。
万一一会儿她喝完自己的,还不够,就可以喝他这杯。
喝了几口奶茶,胡翘翘想到什么,忽然问道:“相公,我方才用的应该是法术吧?法术和神通,到底有什么区别呀?为什么要等到了魂宫境才有可能领悟神通?”
陈子均抬起手,搂着她,道,“法术就是借助符咒、法诀的力量,从而使自己的命魂能与天地沟通,然后让天地之力显现出来,表现出来的便是法术。而神通,是形成魂宫之后,对天地之力的感悟不断加强,以自己的魂宫构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当然,神通境的“小世界”只是最基本的雏形,就仿若最早的太初之气,还是混沌一片,所能领悟的神通,就像是某一种大道法则的雏形,原始而粗糙,即便如此,也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当你领悟到神通之后,它便会铭刻在你的魂宫内,所以无需任何符咒或法诀,心随意动,就能施展出来,威力也比普通法术大上千百倍。“
胡翘翘小口啜饮着奶茶,似懂非懂地思索了会儿,摇摇头,“原理我大概听明白了,可为什么神通的威力会比法术大呢?法术可是使用的现成天地之力呀,神通虽然是自己的力量,但怎么可能强得过真正的天地之力?”
陈子均沉吟片刻,打了个比方:“法术就像借钱,需要借条、合同,这些符咒和法诀就是你和天地之间的契约。你必须按规矩来,才能借到力量,而魂力就是你付出的利息。而且,这力量并非你所有,天地会限制它的威力。”
“哦~”胡翘翘点了点头,“那神通呢?”
“神通就不一样了,那是你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天地限制不了,所以威力也比法术大得多。”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领悟神通呀?”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子均微微一笑,“一旦领悟了一个神通,就等于你对天地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理解,而不是单纯地模仿别人的法术。所以,神通无法传授,只能靠你自己悟。”
胡翘翘陷入思考,喝奶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好半天才慢吞吞的吸上一口。
车外,小青也听得极为专注。
尽管她还没到领悟神通的时候,但多听一听总是好的,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胡翘翘思考神通之事,出了神,一只手捧着奶茶,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吸管戳着杯底圆滚滚的珍珠。
陈子均见她对着奶茶发呆,忍不住笑道:“娘子,再戳下去,珍珠都要被你戳破了。还有,你再不喝,珍珠泡涨就不好吃了。”
“啊?”胡翘翘回过神来,顿时全身大震!
没错,珍珠泡涨就不好吃了!
这可是法术和神通都没办法解决的大问题!
太可怕了!
她立即捧起奶茶,一脸严肃地咕嘟咕嘟地狂喝起来。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啊,好喝!相公,你也喝!”
陈子均的目光落到她嘴角沾染的一点奶茶渍,倾身过去,在她毫无防备之际,轻轻吻上了她的嘴角,舌尖轻轻一舔,将那一点奶茶渍卷入口中,这才低声道:“我喝这里的。”
胡翘翘顿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子均,脸颊迅速升温,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
“相、相公……”
陈子均轻笑出声,“怎么,娘子害羞了?”
“才、才没有!”胡翘翘眨巴着大眼,凑到他耳边,用一个虽压低到极限、却仍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的声音,细细地道,“相公,我是突然想到,你还没有嘴对嘴地喂我喝过东西呢……要不,我们试试?”
陈子均:“……”
他完全没料到自家娘子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所以也没事先施展结界,看来要尽快教会她如何传音了。
胡翘翘的声音虽轻,马车外的小青仍听了个分明,而后车厢内陷入了一片静谧,她不用猜也知道,此刻里面定然又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
真是……
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天空。
此刻雪停天霁,天地一片明亮,她的唇角微微翘起。
希望后面的天气越来越好吧。
……
也不知是不是小青的心愿生了效,后面几日,果然没再下雪。
这一路上,胡翘翘一边炼化河图,同时对神通的领悟也未闲着,可惜始终没有头绪,倒是河图的炼化进度终于来到了十分之一左右。也算一线曙光。
离开青州省之后,便到了冀州。
这儿离京城也不过数百里之遥,牛车若走得快,也就两天功夫。
只是,天气也愈发冷了。
多日的积雪都未融化,通往冀州城的官道积了厚厚一层冰,车马行人寸步难行,这里临近京城,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平日来往商旅络绎不绝,此时却因这冰雪天,壅塞得水泄不通。
队伍的行进极为缓慢,陈子均他们的牛车也夹杂在其中,随着人流缓慢前行。
虽天气严酷,却仍有一些小商小贩冒着严寒,背着食担在叫卖。
担子一头是冒着热气的食物,一头是烧得正旺的炭炉,即便是这寒冷的冬日,也能将食物制作得热乎乎的,不少赶路人快冻僵了,如今有热食可吃,纵使价格比平日里翻了一倍,也知道这是辛苦钱,都舍得买上一份。
胡翘翘撩起车帘一角,外面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官道上人挤人,车挨车,龟速般挪动着。她不禁有些烦躁,小嘴一嘟,“相公,你有没有办法将地面上的冰给不知不觉地化掉?这样一来,就可以快点走了。”
陈子均笑着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子,“小事一桩。”
他准备以离火将这条路上的冰给直接融掉,这官道是用红砂岩土填筑压实的,非常结实,即便冰化成水,也不会造成多少泥泞。
就在这时,几个小小的身影跑到牛车之前,脆生生地问道,“您们要吃食么?有新鲜的煎饼馃子,热乎乎的茶汤,都不贵,要么?”
陈子均一怔,停下来,掀开了车帘。
那是两个孩子,衣着不算厚,有着不少补丁,都冻得鼻头通红,小手也像一根根红萝卜似的,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看起来才四五岁。
见到陈子均,其中较大的那孩子连忙又重复了一遍,“您们要吃食么?有新鲜的煎饼馃子,热乎乎的茶汤,要么?”
胡翘翘也探出脑袋,柔声问道:“怎么卖呀?”
那孩子见她生得美丽绝伦,竟不敢看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煎饼馃子,十……十文钱一个,茶汤五文钱一碗……”
胡翘翘问,“今天天气这么冷,你们怎么不在家待着?”
那孩子小声道,“爹说了,今儿天冷,才能多挣钱,等开了春,他才有钱送我去学堂……”说着,还扭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小贩,想必便是他口中的爹了。
陈子均沉吟了下,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大孩子,“都给我们来一些吧。”
那孩子吓了一跳,不敢接,“这、这太多了,我们……我们没这么多钱找给您。”
“不用找了。”陈子均将银子塞给他,“快些去吧。”
那孩子顿时欣喜若狂,连连道谢,然后拿着银子,招呼了弟弟一声,飞快地跑向小贩。
胡翘翘看着他跑到中年男子那儿,将银子递过去,欢喜无比地说着,那中年男人接过孩子手中的银子,欣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嗯,再攒一些,等春天,说不定能送你和弟弟都去学堂。”
说罢,他抬起头,感激地朝陈子均和牛车里的胡翘翘笑了笑。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将用油纸包好的一大包煎饼馃子,和几碗茶汤递给陈子均和胡翘翘,还有一大把铜钱。
“我爹就这、这么多了。”大孩子道。
爹说客人心善,不让找钱,他们不能就真的坦然受之,还是能找多少便多少。
陈子均却只接过了吃的,将铜钱推了回去,“我说过不用找了。行了,拿上钱赶快回去,等明年春天,好好读书,知道么?”
大孩子感激得连谢谢也不会说了,只是拉着弟弟,用力地鞠了好几个躬,才转身跑走了。
胡翘翘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咬了一口煎饼馃子,感觉又香又脆,冲陈子均弯起了唇角,笑道,“相公不用化去这冰啦,还是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