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拜候龙门山(4k)(1 / 1)陈瑞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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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兵剿贼的告示张贴出来后,县城上下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毕竟刘羡拿出来的,可是县府的五百亩俸田,也是黄河边上最好的五百亩水田。即使是县中的三个大姓,主家所占的田亩也就在千亩左右,且大部分都是次一等的旱田,根本无法与俸田相提并论。

但在感慨新县君的大方之余,县民们却对刘羡的剿贼计划将信将疑。

“新县君莫非是京畿哪家的大族子弟?这么大胆?”

“这是大胆吗?我看这是狂妄!郡府十几年都没办成的事情,他说要三个月解决,这怎么可能?”

“可这新县君确实不一样,几十年了,从来都是县府从庶民家中拿东西,县府给庶民分田,还是头一次。”

“但这是招人去打马贼啊!就算分了水田,有命种吗?”

“你这话说得,莫非现在人命很值钱?我卖你一条命,你能给我两亩水田吗?”

人们就是这样进行争论着,他们其实都不太相信刘羡的计划能够成功。但是无一例外,却也相信这位新县君的想法是真诚的,不是客套的。

毕竟在刘羡到来的第一天,他并不是只讲了空话套话,而是切切实实地行动起来,先是整顿县内的人员,同时又把俸田拿出来作为奖赏,这些都是看得见的,无法骗人的。

所以在十日内,虽然县民们还是对刘羡抱有质疑,但到底还是招够了一百人。

由于夏阳县人少,招来的这一百人可谓是良莠不齐,其中还有十来人是在外县招的。年老的大约有五十来岁,头发提前花白了,年幼的甚至还未满十四,连元服都来不及。

当刘羡第一次把招来的县兵们带出来训练的时候,其余县民们看到了都觉得气馁,私下里议论说,县君的水田,恐怕是要白分了。

县中的三家大姓见了这场面,原本的一些惊疑和提防也都没了,也都是当看笑话,乐得等待事态继续发展,看刘羡打算如何收场。

但老实说,刘羡自己对这个进展还是很满意的。正如他此前设想的那样,他本就没打算让这些人去剿贼,仅仅是作为护卫保证安全,这就够用了。

而现在,他不仅招满了人,而且还惊喜地发现,这些人虽没受多少军事训练,但大概是要提防马贼,又时而进山打猎的缘故,都有一手还算漂亮的弓术。

不管是老人还是少年,二十丈以内的目标,只要不是拳头大小,基本都能射中。这甚至比禁军中的很多人都强了。

在刘羡抵达夏阳后的第十五日,也就是在九月己巳,郡府派人从龙门津过来,给刘羡运来了五百石粟米。这是刘羡第一年的俸禄,因为他是秋天来就任,第一年来是无法从俸田里收获俸粮的,所以按照惯例,就任时先补发一年的俸禄。

刘羡等的就是这些俸粮。在签收后的第一日,他就从中拿出一百石来,作为训练县兵的军粮,然后带着人直接到夏阳城北的高门原去拉练。对外宣称说,练成了就去剿贼。

刘羡的样子做得很足,不仅自己跟着县兵到了高门原,还把一部分无事可做的县吏也带上了。说是事关全县,人人有责,每个人都应该参加操练。然后他就一直住在兵营内,甚至都不回县府办公了。

这一天,刘羡站在台上,看着张固在带领县兵们整顿阵型,对着随行的几名县吏说:“诸君觉得,练兵的要点在什么?”

随行的县吏多面面相觑,毕竟术业有专攻,这不是他们的本行,而之前县里的兵事,基本是由前县尉董崇来负责的。而如今兵曹掾胡完又留在城内,大家只好讪笑以对。

刘羡本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出来,说这些只是想自我总结一番,毕竟,这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带兵,虽然人数极少。

他说着心得道:“其实练兵一事,无非追求四个字,令行禁止。”

“知道什么是军令,怎么执行军令,并且能够执行军令,就是一支不错的军队了。”

“孙子在兵法中喜欢说谋略,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谈论将领指挥的艺术,但这都是有前提的。”

“如果没有一支能够执行将领军令的行伍,即使将领论战无敌,在战场上也是一触即溃。”

“所以吴起在兵法中少谈谋略,多谈练兵,与孙子可谓是互为表里。”

说到此处,刘羡望着不远处尚且东倒西歪,不能成行的队伍,感慨道:“但练兵枯燥,成效实在太慢,也难怪世人不爱谈论。”

说罢,他开始沉思此后的方略,不料这时,有一人出来说:“县君,想要练兵有速效,我有一个想法。”

刘羡闻言,抬首去看,发现说话的乃是狱司空薛兴,他不免有些诧异,问道:“哦?薛司空有什么想法。”

薛兴说:“自古以来,想要全军都精通兵法,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马分良驽,人分优劣,总有人学得快些,也有些人学得慢些,进度不一,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学得慢的总是多数,若是倾心于让这些学得慢的人更快些,还不如教导那些学得快的士卒。”

“先把那些学得快的士卒集中起来,把战法和阵法都教给他们。等他们学会后,再提拔他们为什长,让他们去教导那些学得慢的人。”

“学得慢的人或许记不住,但再蠢的人也知道模仿,只要什长知道该怎么做,剩下的人反应慢些,能跟着去做,也就能搭出个样子来。”

“模仿多了,久而久之,全军也就会习战了。”

刘羡闻言恍然,他不禁吟道:“故用兵之法,教戎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这正是出自《吴起兵法》的内容,刘羡感慨道:“说得很好,想不到薛司空在刑律之外,也懂得兵法啊!”

薛兴抱拳说:“家父喜欢谈论这些,所以卑职多少也知道一点。”

“原来是家学渊源。”刘羡听到这,顿时上下打量起薛兴,令他浑身上下颇有一阵不自在。

这些日子,薛兴一直在观察这位杀兄仇人,发现这位安乐公世子确实算一个好人。他不仅做事雷厉风行,谈笑和善,难得的是也能同甘共苦。

这几天来高门原练兵,刘羡不仅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作为军粮,而且吃住都和大家在一起,丝毫没有洛阳贵公子的贵气,如果不是他的口音有明显的不同,谁也不会觉得,这个年轻人会是夏阳的县长。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应该不会阴谋害人才是。不知不觉间,薛兴想更多地了解这个新县君,似乎从他身上,能了解兄长在洛阳的生活,也能了解在洛阳发生的种种变故。同时,他自己有预感,却又隐隐不能说明,自己其实也想从这个人身上,了解一些自己祖先所追随的,曾让人舍生忘死的,又难以形容的事物。

当日练兵结束后,在用膳的时候,刘羡忽然把薛兴叫过来,问道:“你既然会兵法,身材也不错,那是不是也懂一些武艺?”

薛兴当然是会一些,只不过因为薛勇的存在,他自知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兄长,便转而学文,所以也算不上精通。

故而他点头说:“卑职略懂一二,也就勉强防身,干不了别的。”

刘羡笑道:“这就够了,我正需要几个人帮我撑撑场面,没练过可不行。”

“撑场面?”薛兴有些莫名其妙,他问道,“县君今晚是有什么安排吗?”

“是啊!今晚我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谈一件事,关系到我们夏阳以后的长治久安。怎样,你愿不愿意去?”

“县君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怎么敢不去?”

“好,那你用完膳后,就留在这里,等到时间了,我喊你,你就跟我一同走。”

说罢,刘羡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他打算干什么?薛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猜想,这位县君莫非是动用了在洛阳的关系,求来了什么外援么?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外援,也很难解决夏阳的问题吧。有句话说得好,强宾不压主,如果能用外面的人来解决问题,夏阳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了。

但薛兴也察觉出一点不对,如果县君是去求的外援,为什么要自己来撑场面呢?这也说不通,莫非他是知道我是河东薛氏出身,想要借机敲打自己么?

薛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最后干脆就放弃了,毕竟就是今夜的事情,自己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用完膳后,薛兴干脆就和衣在帐内躺下了,这是他们临时搭的营地,床榻其实就是用稻草垫的,比较简陋。但薛兴在白日里也跟着操练了不少,正好有些疲惫了,秋天的暮色又来得格外早,没过一会儿,睡意依然盖住了一切……

像是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很久。薛兴听到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就像打破了罐子。

他睁开眼睛,发现刘羡正好站在帐口,手里举着一个火把,低声笑道:“你倒是好心情,竟然睡得着。”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薛兴“哦”了一声,直接从草垫上坐起来,拍了两下脸后,又喝了口凉水,人顿时就清醒了。

刘羡看了眼水壶,吩咐说:“多带点水,再带点干粮,等会路上要走一会儿,早上估计还要走回来。”

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薛兴愈发感到好奇,但他没有问出口,而是往怀里揣了两个炊饼,拎了一个水葫芦,就这样出了帐篷。

帐外明月高悬,看位置,此时应该差不多是亥时,新募的县兵们累极了,多在呼呼大睡,高门原上响彻着他们的鼾声。空旷的山塬上,只有寥寥两三个人在守夜。

薛兴跟着刘羡下了高门原,走到原下的官道上,看见了五辆装着什么事物的驴车,车前站着四个高大的青年。刘羡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而薛兴看过去,才发现都是县府的人。为首的是跟着刘羡一起来的吕渠阳,而剩下的三人则跟薛兴一样,都是来夏阳找官做的外地人。

这时薛兴再看车内装载的事物,手一摸麻袋,顿时就反应过来,袋里装的是粮食。五辆车合起来,差不多有三十石左右。

这是要给人送粮食?不是去求援吗?薛兴更是感到糊涂。

但刘羡并不过多解释,他对随行诸人道:“都准备好了吧,等到了地方,都不要怕,精神一点!不要丢了自己的脸!”

说罢,当即就打着火把在前面引路。

就这样,一行人六个人,五辆车,在月光下默默启程。

他们是从官道出发,可是仅向北走了三里路,他们便偏离了官道,走上了一条小径。又在小径上走了十余里,他们又离开了小径,踏上了一条被荒草淹没,不能称之为道路的道路。

薛兴跟在刘羡后面,眼看着月亮升至头顶,随后又被密林所遮蔽,让黑暗笼罩了四周。前方的目的地不由让他觉得茫然,不知方向。深秋的夜晚又是这样寂静,没有蝉鸣声,也没有蛙叫声,偶尔被一行人惊起的乌鸦振翅声,则更让这深夜显得恐怖阴森。就好像有什么幽灵和鬼魂,正在黑暗深处,无声地凝视着自己。

这不由得让薛兴有些提心吊胆,再打量所处的环境,无疑是一个适合杀人越货的荒郊野岭。这让薛兴又不免产生出胡思乱想来:自己跟随的真是县君吗?莫非自己是在做噩梦,在跟随鬼魂,往冥府前进?

正感到度日如年的时候,刘羡停下来了。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五人也停下。而后眯起眼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腰问:“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火光?”

山腰上确实隐隐有火光,一跳一跳的,虽不甚明显,但几人都看见了。

刘羡说:“那我们就到地方了。”

他让众人把粮车聚集到一块,然后对着山上高呼道:“久闻孙首领英名,今日特来拜候!”

刘羡这一声高喝,顿时打破了龙门山的宁静,乌鸦麻雀们都惊醒着振翅而飞,摇落出一场叶雨。而山腰处那隐隐约约的火光,紧跟着就跳亮了。

刘羡又跟着说了几声后,一道火蛇从山顶穿梭而下,和山腰间的火光相汇聚,稍稍停顿后,就向山下飞驰而来。

不多时,数十名火把从山林间探出,将刘羡一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人踏马而出,高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找到龙门山来?”

薛兴听到龙门山三个字,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到了孙熹的老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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