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幕的那一刻，杰瑞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些像老实人出门勤恳工作、赚钱养家，累得筋疲力尽，回来推门一看，自家亲爱的坐在沙发上和个外人谈笑风生。

当即便觉得帽子有点绿绿的，又因为两人只是谈笑风生，没有进一步行动，导致他发火不合时宜，不发火又憋得难受。

与硌着难受的杰瑞不同，三位已经做好的决定高层反而对两人的友好关系乐见其成。

“两位都是专业编剧果然非常有共同语言啊。”

林无攸礼貌微笑：“您谬赞了，我只是个导演。”

泰德则赶忙起身，朝着三人好似证明清白般摆手。

“没有，我、我只是在跟林导讨论些专业话题。”

在三位高层坐下后，杰瑞在三人对面一屁股坐下。

“讨论什么专业话题？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他略有阴阳怪气地问。

三位高层当即觑眼他，不明白这家伙在犯什么毛病。

刚才还帮着林无攸说话，现在怎么又开始针对人家？

泰德被杰瑞的话刺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莱恩却在此刻非常友爱地出声。

“泰德在劝林导整理好‘复原性三幕结构’的理论，再多攒一些可以对照的论据，说不定能出一本编剧教材书。”他轻笑声，“导演出版的编剧教材书，听上去便叫人非常期待。”

“哦，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哎。”巴克·雪莱很赞成，他对林无攸说，“林导，你真应该考虑一下，迪士尼经常跟出版社的合作，兰登出版社更是我们的老朋友，到时候可以帮忙。”

林无攸抬出拒绝泰德的理由：“我还没有大学毕业，我想应该没有愿意买未毕业大学生撰写的专业书籍，毕竟以我目前的教育背景恐怕很难说服谁。”

这句话一出，对面四人的表情当时从“完全可以！”变成“还可以这样？！”。

就连闹别扭的杰瑞都忙不迭地追问：“你还没有大学毕业？没有毕业么？”

“……我前两天才过20岁生日。”林无攸淡定回复，同时很不懂对面为什么这么吃惊，对方肯定做过自己的背调，这些内容都会被一五一十地写在上面，搞得好似才接收这消息。

背调是做了的，消息是知道的，问题是……人是很难将文字和形象及时对应，特别是林无攸又是原创性的理论，又是跟他们大胆豪赌，这种过度靠谱的行为是会让人忘记年纪，直到这一刻——

哦，原来他那么年轻啊！

巴克·雪莱在惊愕过后赶忙说：“年轻也没有关系，票房和奖杯才是证明实力的一切，等《加勒比海盗》大获成功，不想出书也得出书，影片设定集可是非常畅销的。”

内厄姆·克里斯蒂安还补充道：“你相信迪士尼，我们会让合作伙伴得到应有的一切，不管是票房还是奖杯。”

前者在喂他吃饼，后者也在喂他吃饼，林无攸不吃大饼。

“三位商量得怎么样？我们今天能签合同么？”

四人对视一眼，由杰瑞开口：“当然没有问题，我们答应您的报价。”他朝林无攸伸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林无攸回握。

迪士尼方面很有经验，马上便拿出一份合同来，但双方并不能立刻签约，还需要请律师来核对条款。

莱恩早跟律所定好时间，电话打过去，七八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当即到位，拿起迪士尼提供的合同，开始一字一句地核验。

那个架势吓得杰瑞都不得不提醒他：“迪士尼有全世界最靠谱的律师团队。”

莱恩没有回答，林无攸回答了。

“所以，我们才需要加倍确认。”

毕竟是个在沙滩上画米老鼠都会收到律师函的迪士尼法务，万一他们在合同里面藏点猫腻和手段，现在签合同一时爽，回头打官司就是火葬场。

脑袋得是有坑才会不检查内容便签约。

验看合同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左右，三位高层早已经离开，只剩下满会议室人仰马翻的疲惫团队。

林无攸站在窗口透气，暖红色的夕阳从东海渊落下，绒绒地笼罩住这座不大的小镇上，从高楼上望下去，底下来往的行人宛如蚂蚁般穿行。

只是与寻常蚂蚁不同，这群蚂蚁各个鲜活漂亮、醒目得跟正常人好似不活在同一图层上。

“你在看什么？”莱恩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方望去，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相当寻常的街景。

“好莱坞。”林无攸说，“我在看一座名为‘好莱坞’的梦想之城。”

可莱恩却在看着他。

红得发邪的夕阳勾勒出林无攸的侧脸，深褐色的眸底映照出汹涌的人潮，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似只是在无情绪地俯视。

“梦想之城也可以被称作‘埋葬梦想之城’，”莱恩开口，“他们中的百分之90都没有机会出现在大屏幕上，可他们还是固执地留在这里，成为这座城市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顿了下又说，“很多人将他们称之为‘即将被送进焚烧厂的残渣’。”

林无攸收回投注在人群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站在身侧的莱恩。

“你将人说得像物件一般。”

“它们不是么？”

在英文中“他”有多种表达，但在此刻莱恩用的是代表物体的“它”。

林无攸咋舌，“不愧是资本家，放在远东的某些地区，说这些话的人是会被挂在路灯上的。等你被挂在路灯上的那一天，别想着我去救你。”

莱恩笑了：“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资本家，我只是新自由主义思想的认同者。”

“将人化作商品，还要求这样的‘商品’进行自我的市场化？”林无攸马上说出新自由主义思想的定义，同时也附上自身的看法，“无非是对剥削他人的自我美化。”

“只要被剥削者不认为自己被剥削，‘剥削’便无从说起。”莱恩反驳。

这回轮到林无攸发笑了。

“在目的王国中，一切东西要么有一种价格，要么有一种尊严。有一种价格的东西，某种别的东西可以作为等价物取而代之；与之相反，超越一切价格、从而不容有等价物的东西，则具有一种尊严。”他念出这句康德确实说过的话。

“我很好奇，认同新自由主义思想的人也会有同样的尊严么？”林无攸自问自答，“以我之见，他们是一定没有的，因为尊严这种东西不会在无知觉的‘剥削者’身上出现，哪怕有也不过是种自欺欺人的幻觉。”

他停下这枯燥的哲学话题，转身朝清点差不多的律师团队走去。

是时候签合同啦！

“林，”莱恩在背后叫住他，“谁是你最喜欢的好莱坞明星？”

“玛丽莲·梦露。”

“……她是红色的。”

“所以，我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