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奖的喜悦是一时的，但工作的痛苦是长久的。

哪怕这份工作是林无攸的选择，他仍然被折磨得欲生欲死。

之前的每次剪辑虽然稳准狠，但可选择的素材也不太多，林无攸会卡准素材再去拍摄，争取不浪费太多镜头。

可迪士尼家大业大，将近一年的拍摄时间搞来一箩筐的素材，但只能挑选120分钟留下。

多么艰难的选择！

为了能呈现出最好的结果，林无攸在3月23号的通宵庆贺party结束后，又扎在剪辑室忙了一周，终于在3月28号拿出导剪版（导演剪辑版）。

但这不代表工作结束，林无攸要在导剪版在迪士尼内部放映后，根据发行部门以及其他部门的反馈，再修建一版本，这一版会是最终投放到市场的版本。

众所周知，甲方爸爸永远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当年大卫·林奇的《赫穆兰道》差点死于这环节，张义谋《英雄》中的胡杨林打戏也被删剪掉很多，林无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29号上午，林无攸迎来了杰瑞，以及他身后的迪士尼试映队伍。

他们中有林无攸在签约时认识的菲尔德、巴克、内厄姆，也有一些全然陌生的崭新面孔。

尽管往日不曾相识，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保持住了基本礼貌。

“杰瑞很有眼光，为自己筹备的系列片选导演，一下子便选中了还没有发迹的奥斯卡导演，幸亏没有拿到最佳导演奖，不然的话这家伙可赚翻了。”

“宣发部门这次会加大发行力度，之前还愁没什么宣传稿，现在最好不过的宣发热点便送上门来了。”

“等看看第一部的票房如何，只要在水平线之上，我们都可以开发第二部，毕竟有两尊奥斯卡在，再怎么样都会有人愿意买账。”

“……”

与上次会面时关注剧情不同，这次会面满口的都是营销和票房。

杰瑞一边假笑着应付，一边担心林无攸受不住。

那家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派，甭管是真嫌弃铜臭味还是假嫌弃铜臭味，面对这种境况或多或少都会不太舒服。

他担忧地望过去，却见对方如鱼得水。

“当然可以呀，我还要感谢宣传团队这么宣发，倒让我个人名气大增。”

“必须拍第二部，我们可是签了合同，有什么理由不去拍摄？”

“杰瑞是个很好的制片人，在剧组中帮了很多大忙，我对他非常感激，如果可以的话，这个系列的下部电影务必让他负责，我也很愿意跟杰瑞长长久久的合作下去。”

原本很担心的杰瑞瞬间无语。

谁要跟恶魔“林”继续合作？继续被这恶魔吊打、威胁、摁在地上摩擦？

别看这家伙看起来很绅士，实际上却是个可怕的家伙！

千万别被他的外表欺骗！

他的命也是命！

就当他在心底嘟囔时，林无攸笑眯眯地看过来。

“杰瑞，你也很愿意和我保持合作吧？”

他听见这恶魔如此询问，迫于生命安危，他不得不心口不一地僵硬回复。

“……当然了。”

2个小时后，杰瑞改变之前的看法。

“林，这简直是我梦想中的海盗电影啊！”他一把抓住林无攸的胳膊，“天啊，我都没有想到最后的成片能这么精彩，简直是、简直是……”他吸了下鼻子，双眼放出精光，“梦想成真！”

说来荒谬，但杰瑞确实很喜欢海盗。

大海、冒险、金币、帆船、暴风雨……哪个少年没有梦想在海洋上航行，像海盗般大杀四方？！

这是他牵头创造《加勒比海盗》系列的原因，哪怕后面有许多利益纠缠，但初心确实源自于他对于海盗的向往与热爱。

而在林无攸创造的《加勒比海盗》中，他将这一切生动鲜活地铺展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海盗、骷髅、宝藏、黑珍珠号以及杰克船长的世界！

新世界的大门被推开了！

杰瑞很兴奋，甚至有点过度兴奋，抓着林无攸便开始疯狂摇晃。

林无攸很想嫌弃地推开这货，鉴于周围都是迪士尼的人，杰瑞又是迪士尼看重的制片人，他强行忍耐下来。

“冷静点，杰瑞，我们还需要听听别人的修改意见。”

杰瑞登时安静。

对海盗世界的幻想成真也无法阻止他对林无攸声音产生的PTSD。

某种恶魔单是开口说话便足以让人软了膝盖。

他替林无攸整理好太极服的衣领，又状似无事发生地看向其他人。

“你们觉得怎么样？”

其他人也都认为这是一部好作品，只是与他的原因不同。

杰瑞是出于自身对海盗世界的幻想，其他人便出于商业片的角度考虑。

“剧情非常轻松诙谐，很容易让人看进去，一些吸引人眼球的特效做得相当不错，我本人很看好。”

“我也觉得很合适，不能说是非常合家欢的电影，但该有的内容都有，该描述点都准确到位，节奏迅速但内容有趣，是上好的商业片精品。”

“只要市场没有太大变动，绝对可以回本。”

“我附议。”

“我赞同。”

“……”

经过一众举手表决，大家认为《加勒比海盗：黑珍珠号的诅咒》基本剧情和节奏没有问题，林无攸做得很好，无需任何修改。

林无攸偷偷长吁口气。

OK，不需要大规模删改。

第一劫完美渡过。

接下来便是两个小问题。

第一个便是分级。

“现在的成片尺度有点高，很有可能无法通过全年龄段认证，那些海盗笑话稍微……”负责审查分级制度的人说话了，“审核可能会将观看提高到PG13，迪士尼还从来没有过PG13的影片，我们从来都是全年龄段的影片，可以删改么？”

林无攸没有着急回答，先是回忆下涉及到这部分的内容，然后提出自身的意见。

“那些海盗笑话和粗口大部分是杰克船长贡献的，作为本片的灵魂题眼，他要保证海盗的人设，不可能像个乖乖仔般，什么脏话荤话都不说，那也太不海盗了。”

“所以这便涉及到第二个问题，”宣传团队的人举手，“你的影片太注重描绘杰克船长，我承认他是男主角，他应该被着重描写，但在你镜头下的杰克船长太具魅力，他浪荡、他不堪、他是个非正面角色，但……人人都会爱他。”

这位发言者重复并加重语气，“每个人都会爱上杰克船长。你并非在创造个海盗世界，你创造了一位海盗船长，杰克船长才是这个系列的中心，而这是不对劲的。”

“从影片角度来说是不对的么？”林无攸反问。

发言者沉默。

“……从系列电影的长期运行上，我们无法再接受第二位汤姆·克鲁斯。”

汤姆·克鲁斯，好莱坞的传奇演员，靠着《碟中谍》系列拿捏制片公司，此行为也启发了许多同类的演员们，作为系列电影的灵魂人物，他们以此向制片商讨要更好的薪酬和分红。

制片商们在换掉灵魂人物和接受演员的“敲诈勒索”之间，只能选择在无能狂怒后，乖乖地付出多一倍的酬劳和更高昂的分红。

这个问题很致命，杰瑞当即便忧虑地看向林无攸。

“林，我可以来——”

林无攸抬手阻止，“不需要，我可以为我的电影说话。”

看着他面上的淡然微笑，杰瑞马上回忆过往的很多惨痛片段，小腿肚上的肌肉开始发紧。

对于很多导演而言，你可以骂他儿子，不可以骂他的电影。

特别是以这种连“得陇望蜀”都算不上的理由找茬，那可是发了他娘的羊癫疯了。

杰瑞立刻从担忧换成了暗戳戳的看好戏。

往日只有自己被虐，现在也能享受林无攸怒怼其他人。

他甚至得意洋洋地环顾这群还没有察觉到危险即将到来的家伙，敢将林无攸当软柿子捏？等着被毒液喷射到身亡吧！

能够在试映会便发现杰克船长是影片的灵魂，并且企图用各种手段压制，这位宣发团队的工作人员很有眼光，唯一的问题是——

“但这不是我的问题，”无视众人微微惊讶的面庞，林无攸直接开口拒绝，“我是个导演，我的职责是为电影负责，迪士尼付给我的酬劳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拍出一部好电影、一部足以赚钱的电影。

至于电影究竟是靠庞大的世界观来赚钱，还是靠一位魅力无限的灵魂人物来赚钱，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完成我的本职工作，其他部分……”他笑眯眯歪头，“也请其他负责人完成自身的工作，不要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没有人该为你拿到的工资而负责。”

这番话没有任何骂街，冷静理智非常客观，只是有点不好听。

被怼得人员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忽然站起身：“你、你……”

“我什么？”林无攸反问，“你提出你的意见，我给予我的回答。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么？”

那人一阵语塞。

林无攸环顾一圈，现场的许多人被他的忽然发难搞得愣怔难安。

“这是我交出的最终版本，如果诸位认为审查级别和演员问题仍是个需要修改的问题，那么请恕我无法配合，但我会非常乐意让迪士尼接手后续的剪辑工作，不过也请诸位听完以下的后再做决断。”

他竖起两根拇指。

“第一，迪士尼不可能永远都停留在全年龄段中，适当性地迈出一步，不将自身局限于单纯的家庭影片或许会更加有利于对真人电影的开展，鉴于迪士尼已经因为坚持全年龄段影片，导致真人影片领域很多年没有任何进益。

而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迪士尼多年来的无所进益是否意味着你们要抛弃对真人电影的开发，将这一片偌大的蓝海交给好莱坞另外的大公司们？

可明明迪士尼才是最早意识到IP开发、书籍改编大有可为的公司，可现在改编IP的大头利润全都在华纳兄弟手中，他们可是《哈利·波特》的持有者，就连新线影业这不起眼小公司都能凭借《魔戒》一跃而上，迪士尼又在这股真人化的浪潮中立于何地？”

如他所预料到一般，台下确实有不少人开始凝眸沉思。

林无攸继续往下。

“第二，考虑影片后续发展的必要条件是——影片要发展起来，只有第一部拍得好，我们才有拍摄第二部、第三部的可能性。尽管我愿意自豪地讲《加勒比海盗》拥有绝佳的世界观背景，但也不得不这么承认，它远没有那么好，不如《哈利·波特》与《魔戒》更加动人心弦。

而一位足以牵动所有人心弦的杰克船长可以弥足这一点，至少能够找平我们在世界观上的不足。

更何况，请诸位回想一下在好莱坞留下姓名的系列电影，哪个系列的第一部没有一位灵魂人物？故事也好，影片也罢，一切终究建立在人的身上，你们若要将活生生的人沦为工具般的摆件，我除了骂句暴殄珍物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可在龙国有个词叫‘买椟还珠’，在我看来诸位正在做这样的事情。”

两长段话说完，林无攸不再进行任何劝说。

该说的话、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现在只看迪士尼吃不吃他的劝说。

事实证明，迪士尼很吃这一套，林无攸提到的两点都正中迪士尼的命脉。

一是真人电影发展不足；二是没有可用的系列电影IP。

双重buff加持下，他们选择尊重林无攸的选择，将导剪版一刀不剪，原样公映。

林无攸笑眯眯地跟众人握手。

“你们不会后悔这样的决定。”

菲尔德：“我们想后悔，可林导没给我们机会。”他顿了顿道，“你真该去做个演说家，如此针针见血，不拿去对付别人简直可惜。”

林无攸谦虚一笑：“我只是说了一些话，是诸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群人就此哄笑，之后又谈到了影片的特效工作。

“做得太好，太逼真了！又灵动又自然，跟环境还保持得很和谐。”

“那些骷髅的动作甚至还用打击感，非常真实和拟人化，这特效做得不必《魔戒》差劲。”

“用得还是工业光魔么？他们家技术这么快便提升了？”

林无攸趁机推销。

“这是未来特效和工业光魔共同开发的项目，名义上是未来出理论数据，工业光魔做现场工作，实际上未来也有进行现场工作，我们甚至还在拍摄结束后进行复盘，重新升级了动捕套装。”

跟有些人说话就是省心，林无攸这句话方才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接话。

“看来以后做动捕特效可以找未来公司了，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实际成品有没有如今这般精彩。”

林无攸笑嘻嘻说：“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未来的特效办公室瞧瞧，我们新业务刚上路，价格当然便宜，质量也绝不打折扣。要我说，做特效这事用不着抓着一家不放，某些系列当然要顾忌，其他的嘛……竞争才能产生效率。”

一群人很明显地心动了，杰瑞趁机打助攻，从中间牵线搭桥，让彼此互换名片。

送走众人后，杰瑞朝林无攸竖起大拇指：“你可以的呀！工业光魔知道你下手这么狠么？他们千防万防终究没有防住。”

“哪里千里防贼的道理？”林无攸慢悠悠地说，“再说我们目前只专注于动态捕捉的特效，其他的业务不会触碰的。”

杰瑞捕捉到关键词：“只？你将来还要下死手？”

“不会有人真那么天真，认为得罪我之后还可以安然无恙吧？”林无攸边往回走，边笑眯眯地说，“在我心中可不存在什么合家欢，他今天给我找麻烦，明日我便要给他找更多的麻烦。”

“我呀，是个睚眦必报的混账！”

杰瑞对他的自知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工业光魔一定会无比后悔的！”

“谁说不是呢~~”

试映会正式结束。

下回林无攸再来迪士尼便是参加首映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