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的狮子大张口相比，林无攸此刻的要求并不算特别过分。

他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换取迪士尼的投资和发行。

唯一的问题是，迪士尼很少做单纯的投资商和发行商，这笔生意对他们而言太亏了。

所以，面对林无攸的要求，他们做出了最典型的反应。

“迪士尼可以担负这部影片的所有资金，不需要你另外再去找人拉投资，”贝克·雪莱笑着说，“以你现在的价值还是值得一部专门为你而创立的电影。”

林无攸在那一瞬间把“价值”听成了“价格”。

他的价格……

仔细想想就算迪士尼高层们真这么想，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一部专门为他创立的电影？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还是在替迪士尼打工。

他折腾这么一系列的事，只是为了逃脱被人掣肘的命运。

哪怕他很清楚在好莱坞混得再好，未来影业手握再好的好电影，也会碰到事业的瓶颈期。

毕竟他是个华人，但是没有关系，等到龙国经济腾飞，他便拎着在好莱坞薅来的技术羊毛回国。

“每一部电影都是我的心血，我希望给到它最好的待遇。”林无攸婉言拒绝，“我请求的投资份额并不高，只有三千万美元。”

雪莱轻轻挑眉：“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这部电影预算是多少？”

“一个亿，”林无攸回答，“未来影业会出资五千万，迪士尼承担三千万，另外一家公司出资两千万。”

“未来影业的资金流这么好么？”雪莱追问，“你确定这五千万不会有问题？”

他关注过林无攸成立的这家公司。

未来影业本质上是为林无攸服务的专职公司，偶尔兼职发行龙国的文艺片，成立至今不过一年左右，手持的《致命ID》和《爱》虽然确实可以提供一定的资金流，但距离五千元美元还是太远了，他很怀疑这笔钱的真实性。

“我的合伙人是莱恩·韦斯利，我想就算是韦斯利这个姓氏也能在华尔街弄到一亿元的投资额，更何况是为了我们俩电影的五千万投资。”林无攸笑得很风轻云淡，“我知道雪莱先生是为了我好，但您大可不必担忧未来影业的资金。我既然敢坐在这里谈这件事情，但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只要我们签合同，五千万资金立刻到账，莱恩已经跟银行打过招呼了。”

攻击未来影业的资金行不通，雪莱索性换个说辞。

“那另外一位投资商呢？迪士尼可以承担他的两千万，甚至可以追加到整体投资七千万，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将影片主体转给迪士尼。”

“我不认为这是个正确的决定。”林无攸再次拒绝。

“林！”雪莱警告喊了声。

林无攸摁住额头，装出非常无奈的表情。

“我很抱歉，可能忘记跟您说这件事，愿意出那两千万的投资商是中影，您应该对他的名字不陌生吧？我记得迪士尼应该有在对方谈《加勒比海盗》引进事宜。”

“海外投资商？”雪莱略微一愣。

林无攸纠正：“不是海外投资商，是我母国的电影老大哥。雪莱先生，你应该了解我呀，我是个非常爱国的人，一旦有任何机会都会主动拉自己的国家一把。中影也非常配合，他们很喜欢这个想法，决定将这部电影做成中美两国的合拍片典范。”

“虽然龙国在电影商业化方面略有落后，但我们一向包容且开放的，当然如果有政策上的问题需要进行变动的话，未来影业的投资也会挪给我在龙国的公司‘电影工厂’，本质上迪士尼还是在跟我合作，只是主体公司有所转移罢了，请诸位不要太担心。”

听林无攸说出这段话的感觉太炸裂了，一下子便从在商言商的谈判变成了带点政策色彩的试行条约。

虽然自从龙国加入WTO，中美两国也在这几年处在蜜月期，但这种做法仍然让雪莱觉得很不适应。

他左看右看跟两侧至今没有说话的同僚们交流。

他们的眉头也紧紧蹙起，看得出都不愿意进行这类的合作。

“我认为这对迪士尼来说不是个好选择，”雪莱做出抉择，“林导不如考虑跟其他公司合作吧，我们迪士尼不愿意蹚浑水。”

这个拒绝也在林无攸预料之中，他没有什么慌乱，只是再次感叹这群人的双标。

为了避免林无攸继续纠缠，雪莱直接站起身，剩下那群西装革履的高层们也跟着他站起身。

一行人便齐刷刷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林无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等雪莱握住门把手，一行人准备出门时，他才悠悠然地出声。

“《加勒比海盗》第三部的合同，我要一千五百万的酬劳加上30%的票房分红。”

雪莱在听见报价之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他的狮子大张口感到冒犯，还是为迪士尼培养出个狼崽子而感到悲哀。

高层群内也是一阵嘈乱，那群在林无攸看来长得差不多的“机器人们”，以如出一辙的愤怒眼神远远瞪向他，林无攸却全然不慌乱，甚至还有心思拄着下颌、朝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雪莱先生，你可以拒绝我的要求，甚至可以将我提出第二部的拍摄，只是记住要赔偿我三千万的违约金。”他用刻意的吃惊音色说，“还是有缘分，这个赔偿金竟然跟我向你们请求的投资数差不多。我看要不然你们直接给我解约好了，我也不用再为这三千万投资款发愁，正好填补了这项空缺。”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雪莱强压怒火质问，握住门把手的右臂于不自觉之时落下，“这样的价格完全不合理。”

林无攸反问：“哪里不合理？系列片酬都会呈阶梯往上升，演员们要升级，导演自然也要升级。”

“我们可以将你踹出《加勒比海盗》，哪怕你是这部电影的创始人！”

“随便你们踹，”林无攸摁住桌角站起身，平视着远处的雪莱，“我之前便已经说过，我可以不拍第二部，只要你们付给我违约金就行，只需要三千万美元。”

雪莱有点急了。

“你是故意的！”

但凡这违约金和投资额没那么诡异的等同，他或许都能考虑一下，偏偏这赤裸裸的、一模一样、一厘不差的金额一出，他便知道这件事情注定不能成。

三千万投资新锐导演的电影，也是三千万付给这位导演做违约金……迪士尼肯定要选第一项，因为选二项就是白给林无攸送钱，补足了对方最后一块资金缺。

至于院线发行问题，迪士尼做不了，环球能不能做、华纳兄弟能不能做、米高梅能不能做？

这是一笔对林无攸来说肯定不亏，顶多费时费力的交易；但对迪士尼来说，亏到姥姥家的交易，甚至此事一旦传出，几乎可以成为经典永流传的蠢事。

“三千万的违约金、三千万的投资额，林无攸！你究竟拿迪士尼当什么？”他恼怒质问。

林无攸不为所动：“当然是友好的合作伙伴，迪士尼可是我第一位来谈判的公司，我还是很照顾老朋友的。”

雪莱简直要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

他又领着高层们重新回来，又坐在了原本的谈判位上。

“如果我们让你履行合同拍摄第二部，你又能怎么办？”

“我是个守法公民，当然会履行合同，但合同上好像没有规定多长时间进组吧？一年进组也是进，两年进组也是进，五年十年也是进，”林无攸促狭地朝众人笑了笑，“只是我等得起，可《加勒比海盗》等得及么？正好今天是庆功宴，零零散散来了数百家媒体，我们要不要出去宣布下这件事？”

这不要脸不要皮的话气得雪莱差点厥过去，其他高层实在忍不住。

“林，别再胡说八道，你要是敢这么做，迪士尼一定会让你在圈内混不下去！”

林无攸本来想贱兮兮地回复句，哎呦，人家好怕怕呀，想了想这回复还是太下贱了，于是改换成了另外一句正经话，只是反响也不怎么滴，高层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勒住这家伙的脖颈。

别怪他们生气，林无攸这句话说得也实在扎心。

“就算我如约拍完第二部，那第三部呢？你们打算个一亿六千万拍摄么？四亿八千万拍摄《加勒比海盗》三部曲，这可让只花了两亿九千万的《指环王》在哪里立足。”

迪士尼当然可以不拍第三部，但只要第二部成绩跟第一部持平，这群家伙们便不会放过继续借由此IP挣钱的想法，可一旦想要持续拍摄，便要再砸一亿六千万。

没有《指环王》珠玉在前还好，偏生有个史诗级别的前辈巨作在此，《加勒比海盗》要是真花费四亿八千万，不管挣回多少钱，都显得不太理智（聪明）。

迪士尼在屈服和拒绝之中反复横跳。

其实他们只要冷静下来或者换个时间再去思考，现在面临的难题也不算大问题，只要肯破釜沉舟，没有什么能用来威胁人。

偏生林无攸不准备给他们任何思考时间，他要让这群人快刀斩乱麻，等到做完决定，再去思考这些利弊也晚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眼右手腕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笃笃笃……门外准备响起敲门声，杰瑞的声音传入。

“客人们等得有些着急，你们谈得怎么样？可以出来了么？”

这句催促似是催化剂彻底软化了雪莱顽固的态度。

“如果我们愿意配合你对下部影片的奇思异想，你打算退让到什么地步？”

“第三部合同和第二部合同待遇持平，我会在五年之后完成两部曲的拍摄，并且遵从《指环王》的方式进行套拍，为迪士尼省下一亿六千万。”

实话实说，这个薪酬待遇也足够高了，但跟林无攸之前的狮子大张口和不管不顾的威胁相比竟然没那么离谱。

雪莱倒是还记得他进门时的话，“我以为你会考虑返还一些过高的分红份额。”

林无攸很无辜：“我确实那么考虑过，可你先拒绝了我，机会稍纵即逝，现在我的报价不会那么低廉了。”

雪莱沉默。

他转过身低声跟其他高层们蛐蛐。

高层们的意见很一致，力保《加勒比海盗》的利润，单凭二部和三部套拍，他们便能省掉很大一笔钱，这笔钱别说用来投资林无攸下部电影的三千万，就连他连续两部的酬劳加分成都能完美覆盖。

做这笔交易迪士尼不会亏本，除了要抑制住他们极端的控制欲，和配合中影完成他们压根不喜欢的合拍片流程。

“有舍有得，林显然要为他的下部电影押上一切，我们没有必要阻止他，抓住既有的利益才是最佳抉择。”

众人做出决断，雪莱则另外多考虑了一层。

“我想看看你下部影片的剧本，”他对林无攸说，“作为投资商至少要确定你不是在我们口袋里骗钱。”

林无攸诧异地看眼他们，然后从善如流地答应。

“剧本在莱恩手中，我出去给大家拿。”

那是林无攸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也是演技保持最好的一段路。

出于导演和创作者的自信，他对《盗梦空间》的信任度爆棚，认定这是一部肯定会受到无尽重视的电影，特别担心如果雪莱看完整部剧本后会再次选择跟他争夺主权。

毕竟那可是《盗梦空间》，哪个傻逼会不喜欢？

在他递出剧本的时候，林无攸听见胸膛里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哪怕他早已经对此事做过无数遍的预演，并且做好违背良心也会诋毁的准备，他依然无比紧张。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雪莱甚至没有彻底看完剧本已经被里面的“多重梦境”弄混。

他“啪”地合上剧本，满眼困惑地看向林无攸。

“林，你知道自己在拍什么吗？这个剧本不适合商业片，观众们会被你刻意设定的故事情节弄糊涂。”他甚至难得好心，“是因为那群记者们骂你设置的情节简单、有违自身获得的荣耀么？可你没有必要为了他们跟置气拍这么复杂的叙事结构，双线并行是个很难掌控的形式，我也并不认为他适合在商业片中出行。”

这回轮到林无攸受不住。

“你在说什么？这是个很好的剧本，不管内核和表现形式都非常出色，它绝对会让每一位观众都喜欢。谁会不喜欢《盗梦空间》呢？它仅仅使用了双线的表达形式，不会出现任何理解问题。”

雪莱不置可否，“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舒服点的话，你大可以这么说，但根据我在迪士尼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复杂的叙事方式绝不会被我们的观众们所喜欢。”

他彻底放下最后一点戒心，甚至很笃定地认为林无攸会因为这部影片赔得裤衩子都不剩，到时候《加勒比海盗》反而会成为对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对迪士尼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无攸看出他的放心，做梦都没有想到最担心的一关却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他几乎是哑口无言。

整个谈判从头到尾都没有破防，直到此刻才因为剧本被看低而轻微破防。

好在理智拉住了他，林无攸开门去请莱恩进来，他们会先跟迪士尼签订一份协议，等到跟中影确定好具体细节，三方才会坐下来签订最后的合同。

合约交给专业人士负责，雪莱已经恢复到往日的友好，乐呵呵地朝林无攸挥手。

“林，走吧，让我们出去宣布这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