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不及防被cue了下,林无攸很是懵逼。
这么快便暴露身份了?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这跟自身无关,跟名为“林无攸”的导演有关。
于是,他又丝毫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走进教室,并且隐匿在最后一排,并与同样迟到的学生相视一笑。
他自觉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只可惜他没有注意到那位倒霉蛋学生的诡异沉默。
上课还戴口罩,这家伙脑袋没被驴踢了吧?
林无攸并紧膝盖,双手搭上上面,仰头望向最前方的讲台。
他如饥似渴地等待学习新知识,却只等到老教授中气十足的骂人。
他骂人的声音传得很远,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林无攸都听得见。
“我让你们鉴定林无攸导演的文本和摄影风格,你们给我交上来个什么玩意?这都是些个什么玩意!”
老教授骂得很凶残,“你们可以不认真对待别的导演,但林无攸可是你们的前辈师兄,保不准哪一天就能在校园里碰上他,到时候你们就打算说些狗屁话?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
好熟悉的话术,林无攸开始后悔了。
这教授的口气越来越不对劲,这该不会是什么“林无攸”批评大会吧?
上回燕影举办的研讨会便尴到要了他半条命。
如果这次的大课重蹈覆辙,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燕影上课了。
林无攸又悄悄抬起屁股,准备再玩次丝毫不“鬼鬼祟祟”的撤离。
但这个想法硬是被老教授打断,他开始一本一本往外扔论文。
“说纪录片的学生,我可以理解,你们或许只听说这个词所以才拿来用,完全无视了林无攸的出道作品与其毫无任何关系;说惊悚片风格的学生,我照样可以理解,你们只看了《致命ID》,而完全没有看过《爱》或《加勒比海盗》,但我很好奇,说浪漫主义后现代风格的学生在想些什么?哪部电影有过浪漫主义的后现代风格?你们但凡能举出一部,我都可以给你们满分。”
课堂内鸦雀无声。
就连林无攸都沉默了。
浪漫主义的后现代风格?
这究竟是个什么电影风格?
该不会是某个倒霉蛋为了敷衍了事,胡编乱造的自创名词吧?
抬起来的屁股不动声色地放下,林无攸认为有必要认识下这位“了不起”的后辈。
“我不点这位同学的名字,希望他主动起身,跟其他同学们分享下自己的想法。”老教授淡淡开口。
下面一排学生们的脑袋压得更低,没有人愿意在此时间点张口说话,哪怕是最愿意出风头的傻蛋也不希望在此刻闪亮登场。
这绝对会成为十年后同学会上的大笑料。
既然没有同学愿意主动承认,老教授便开始用他那鹰隼般目光来回环顾。
然而在锋利的目光在面对一水的黑色发缝时也会撞个不软不硬的南墙。
于是,老教授决定点名,他翻看那篇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论文,喊出了笔者的名字。
“牧志行同学,请你站起来解释下,什么叫做浪漫主义的后现代风格。”
名字被爆出之后,林无攸跟所有同学的表情神同步,好似在瓜田里乱窜的猹儿,各种寻觅“闰土”究竟在何处。
闰土,哦不,牧志行在众人一致的期盼下,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他的位置离林无攸并不算太遥远,就在两三排座位之前,林无攸可以完整地看到对方的脑后勺。
老教授冷笑声:“来,给我开开眼,林无攸导演的风格是怎么个浪漫主义的后现代化风格呀?你慢慢说,不用特别着急,我回头肯定将这话转交给他本人,让他看看同校后辈都是个什么德行。”
用不着之后转交,本人已经坐在现场聆听了,并且比老教授更加有兴趣,林无攸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牧志行也知道那个名词很离谱且驴唇不对马嘴,他索性放弃解释,转而为自己的胡扯词汇找借口。
“我有认真分析过林师兄的电影,《知名ID》走悬疑路线,《爱》走文艺片路线,《加勒比海盗》又是个标准商业片,我无法在三部风马牛不相及的电影中总结出相似之处。”
“归根到底,这也不能怪我没有整理好,而是林师兄本身就没有定性,他的思维跟脱缰的野狗似的,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我又怎么能正常的分析呢?”
如果评价的主人公不是他,林无攸会说“答得好、答得妙、答得青蛙呱呱叫”,偏生他就是那个被评价为“没有定性”、“脱缰的野狗”的家伙,这就让他很恼怒。
他或许是风格多变了点,但不趁着年轻多搞点花样,等到老了就只能像张义谋靠着画面谋口饭吃。
有那么一刻,林无攸都想站起来大骂两声,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暴露真正身份。
幸亏课堂上除了牧志行之外,还有个护犊子的老教授。
听见牧志行的回答,老教授平静的脸庞立刻拉下来,眉梢呈现出种隐而不发的刻薄。
“对于一位导演而言,保持新鲜感和发挥表达欲是最重要的两个功课,听到牧同学的回答,我非常好奇究竟什么才叫风格定性?大导演们或许各有各的拍摄习惯,但没有固定拍摄习惯又何尝不是种特殊风格?”
他在这段话还能保持住冷静,之后便逐渐开始失控跑偏。
“我给大家布置这份功课是为了让你们体验到大导演的内心世界。你们或许很难理解张义谋、程凯歌的电影,更无法与他们的拍摄历程感同身受,那么林无攸呢?”
“你们与他年纪差不多,接受的教育和文化也差不多,你们该是最能理解他的文本和选择的人,能够明白他究竟想说些什么,想要表达些什么,这种零文化代购是很难能可贵的。”
“但你们让我失望了。你们压根不在乎这些事情,甚至宁愿胡扯也不愿意给我一份正常的案卷,这不禁让我思索为什么?”
老教授又一次环顾四周,在一个又一个的退避目光中,问出最不能理解的困惑。
“你们为什么要逃避这份功课?为什么要逃避林无攸这位导演?”
在近乎于死寂的安静中,牧志行措不及防地出声。
“……因为我们知道永远不可能成为下个林无攸。”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知道您是一位好教授,也知道作为同我们年龄最接近的导演,林师兄的所有选择都是当下的我们所关注过的内容,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更加深刻地明白与他本人的差距。”
牧志行猛然抬头看向老教授,目光直勾勾与他相对。
“您曾经告诉我们,导演这行讲天分,有人妙手天成,有人勤学苦练也不过一俗人尔。正因为我们同林师兄年岁相似,我们才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身与他有多么大的区别。”
他直接苦笑了声,“不管多少我们努力地拼命练习,终究是无法成为他,甚至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话音落定,老教授沉默了,同学们沉默了,神态不甚分明。
林无攸闻言后直接呆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身的存在对同龄人而言是种巨大的压迫。
这感觉还蛮不错的嘞!
就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没有这种感觉都对不起他辛辛苦苦、每日被大逃杀(沉浸式训练)压迫的收获感。
任何人都别想道德绑架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那玩意。
不光林无攸没有,就连老教授也没有。
“这位同学,你不会以为自己很深沉说了这么一通话,我便会忘记你糊弄论文的事情了吧?”老教授使劲敲了两下桌面,“你以为自己是谁,是个什么东西,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
“从你们入学的第一天,我便警告过你们,导演是个吃天赋的职业,更是个吃资源的职业!我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导演们,别说在校成绩如何如何,毕业十年之内能够拍到一部正经八本的电影都能算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
“几亿龙国人方才厮杀出两三位顶尖国际大导,而你、一个连论文都写不了的废物,怎么敢跟林无攸相提并论?是你脑袋进水了,还是你脑袋进水了,还是你脑袋进水了?!”
老教授气得胡须都疯狂跃动,牧志行滑跪得相当迅速。
“抱歉,那篇论文并不是我写的,而是我找人代写的。”
“找谁?”
牧志行往后面看了眼,指着林无攸高声道。
“就是他!”
“???”
林无攸当时的表情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要冤枉。
他顺着那个手指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我、我什么时候帮别人代写论文了?我怎么完全不清楚这件事情。”
牧志行:“……我说的你旁边的家伙。”他将手指往旁边挪了格,定在林无攸旁边的大兄弟身上,“他叫郭凡,是他帮我写的论文,他说自己是燕影的研究生,我便答应了。”
老教授仔细回忆了下,“郭凡?导演系研究生没有这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