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紧赶慢赶终究是迟了一步。

等到他抵达预约好的酒店，已经是下午两点十五分钟。

那一刻，他恨不得重回电影工厂门口，狂刷路川几个打耳光，让你发癫、让你浪费时间，自己不要face，别人还面子。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点，他只能摁住想磨磨蹭蹭的不安，尽量冷静自若地站在包厢房门。

木门还没有被从里面推开，林无攸已经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那是种非常具有力量感的笑声，熟悉到让林无攸又一次低下头来，轻轻地敲响房门。

很快，笑声停止，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然后是嘎吱的木门打开声。

“怎么低着头呀？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嫌弃到看我一眼都不肯？”

“当然不是！”林无攸立刻否认，同时火速抬起头，正撞进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眸中。

刘小庆站在他面前，宛如初见那般精神抖擞，好似一年多的牢狱之灾并没有给她深刻影响，只成为了坚固她心灵的某种特殊磨难。

可林无攸看出她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分，眉梢也添了几分郁气，不似当年那般张扬夺目。

他使劲抿了下嘴唇，压制眼眶的发酸与痛楚，尽快轻松地开口。

“好久不见，刘姨的风采依旧。”

“哈哈哈…”刘小庆笑得前仰后合，脖颈上的黄色丝巾也跟着一颤一颤，“我我再怎么风采依旧，可不及这两年无攸闯下的赫赫大名。”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我刚出来的时候都惊呆了，又是什么奥斯卡、又是什么好莱坞，再加上最近的戛纳评委，我都不敢相信，这还是我认识的无攸么？该不会是什么同名同姓的家伙吧？”

林无攸被夸得只能低下头来笑。

“你可别打趣我了，跟您的战绩相比，这才哪里到哪里呀？不敢在您面前装大。”

刘小庆泰抬手指了下他，表情促狭得有趣。

“瞧瞧又来这套了，每次被夸得很舒服，你就要故作谦虚一下，咱们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承认么？拥有野心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可从来不避讳这种事情，哪怕去摘棉花，我都得当第一名。”

说句老实话，林无攸原本还很有距离感，两人自从02年的戛纳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现在是04年戛纳前夕，两年的时间可以让一切都面目全非。

可一听刘小庆说出这句话，他当即便觉得时间留下的隔阂消失殆尽。

刘小庆还是那个刘小庆。

——什么事情都争先、从来不惧怕谈论欲望与野心的刘小庆。

“既然您这么说，但我也只能不要脸地承认——没错，我这两年确实发展得很好，好到足以让您大跌眼镜。”林无攸笑得更加开怀。

刘小庆这才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催促，“你们娘俩唠没唠完？要不要再给你们单独开个包厢聊？”

刘小庆登时眉头一竖，转身看向包厢内。

林无攸也顺势看进去，发现姜闻正慢悠悠地品茶，跟两人对上眼之后还顽皮地wink下。

“大侄子，又见面了！”

林无攸恍然大悟：“我还纳闷外界闹得那么大，叔怎么一直不发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可我没有邀请您过来吧？”

姜闻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复：“虽说不请自来不是个好客人的行为，但我是你叔、你是我大侄子，坐一坐你的宴上宾客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无攸听见这不要脸的话只想翻白眼，碍于刘小庆在场没有直接发作，他将目光继续往内侧移。

在距离姜闻不远处的角落，坐着本次宴会的主人公——卓威。

别误会，他不是作为什么宴请人员，而是作为负荆请罪的人员。

林无攸跟卓威的关系原本不错，由一次莫名其妙的中暑引起的交集，后续又因为各自的工作需求而深度绑定，外界甚至一致认定卓威是林无攸的人。

可自从卓威偷拍并发布了刘小庆的出狱照之后，两人便闹崩了。

林无攸尊重卓伟的工作，知道他有找爆款新闻的任务，特别是当他从《每日新报》跳槽到《橘子日报》，成为个彻头彻尾的娱乐记者后。

如果林无攸在圈内听到什么八卦，还会特意分享给卓威，只是为了照顾下对方的业绩。

同时，他也会拜托卓威扣留那些与他相关之人的黑料，并愿意为此付出一笔钱来堵住娱乐记者们的嘴巴。

好名声可不会凭空跑来。

两人一切交往都OK，直到刘小庆在2003年的8月16号取保候审出狱，卓威在8月17号便以“刘小庆出狱照”作为头版头条发布。

当时林无攸还在筹备《盗梦空间》，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愤怒到了极点。

他一直听从刘小庆的安排，在明面上竭力避免自身跟这桩案件扯上关系。

哪怕他跟姜闻合力请了律师团，尝试争取取保候审；哪怕他通过各种渠道往监狱内送东西，只为了让刘小庆过得舒服些；哪怕他很想在出狱当天去接人，可当时由于两国合拍的风头正盛，太多目光关注，为了避免给刘小庆带来困扰，他强行忍住冲动。

毕竟出狱后的刘小庆最不需要外界的大量关注，她需要低调地处理好问题，然后更加低调地复出。

然后，一切计划都被卓威用一张照片毁掉。

林无攸当时气得差点失去理智，但他还是给卓威个解释机会。

可卓威说了什么？

“我以为她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你跟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关系，以后她也帮不到你，该放弃就放弃吧。”

“……”

林无攸直接挂断电话，之后不管卓威怎么打来都概不接受。

为了这件该死却难以解释的乌龙，林无攸很长一段时间得知不敢直面刘小庆，只通过一些人脉关系帮她在横店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但终究鞭长难及，还是发生了一些难堪。

这次聚会还是应刘小庆的意思举办。

卓威对上林无攸的视线，下意识站起身来，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想了又想又一言不发地闭紧双唇。，

林无攸的拳头立刻硬了，刘小庆赶忙拉住他。

“我都不在乎偷拍，你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好大的气性呀！”刘小庆笑着打趣，同时又将他拉进包厢坐下，同时还安排在卓威的身旁。

林无攸坐得不情不愿，刘小庆只能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一次重申那句话。

“我真不介意出狱照被当成头版头条，犯了错就要认，更别提我还是个公众人物，哪能叫镜头不追着我走？你呀，年纪轻轻便别操这么多的心，免得叫你早生华发，反而不帅喽。”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让你坐就坐。”刘小庆强摁着林无攸坐下，同时还笑呵呵地招呼卓威。

“卓先生也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是你的工作需要，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我反而要感谢你将全国人民的目光又一次转移到我身上，让他知道我刘小庆又回来了，哈哈哈……”

人格魅力真是个很奇怪的玩意，它看不到、摸不着，但偏生就是能让人生出好感来。

比如此时此刻的卓威又有点愧疚。

“刘小姐，我其实对您没有什么恶意，那张照片只是工作需要。”他磕磕巴巴地解释。

“我刚才说过这件事情了，我再一次重申，作为公众人物，被外界关注批判和审视都是避免不了的，我并不介意你的刻意偷拍，我甚至认为没有必要筹备这场谢罪宴。毕竟我只想老朋友们聚一聚。”

刘小庆轻轻地笑了下，转身坐在姜闻身旁。

她一改对林无攸的轻声细语，开口就是骂人。

“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刚才说什么开包厢的话也不怕污了无攸的耳朵。”

姜闻无语。

“全世界只有你还把他当个青瓜蛋子，你是没见过他拍戏时疯狂的样子，这辈子都没有过母爱的家伙，怎么偏生在此刻生出许多没用的玩意？你也不觉得晦气。”

刘小庆直白地剜眼他。

“与跟剧组中演员厮混的家伙相比，我有什么晦气的？”

这话指的是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姜闻跟宁靖混在一块，最终绿了刘小庆。

过去了好些年，重新提起姜闻也略有感叹。

“绿人者恒被人绿啊。”

这回轮到刘小庆不吱声，她跟姜闻厮混是在拍摄《芙蓉镇》时，当初的她并没有跟丈夫离婚。

两位口头封建，行动大胆的老人默契闭嘴。

还是别提往事了，不然那些遮羞的底裤可保不住喽。

林无攸原本目的被刘小庆三言两语打消，他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卓威轻轻碰了他一下，林无攸略微侧头。

“什么事？”他冷冰冰询问。

卓威朝他咧嘴心虚地笑了下。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对天后娘娘发誓，我可没有半点跟你闹翻的意思。你一直是我认定的朋友。”

林无攸幽幽叹口气。

卓威这家伙说无耻是真无耻，说义气也是真义气，自己的好多坏新闻都是他帮忙平的。

比如自己被误会成带“黑”，又比如有娱记爆自家地址，又比如跟刘懿菲的秘密见面……

人在圈内混，再怎么低调还是会有垃圾找上门。

每当这个时候，卓威都能发挥出一百二的用处。

就拿这次的评委风波举例，如果有卓威在的话，他肯定能第一时刻掌控媒体们的动向，甚至可以通过money来操控舆论走向，让一切顺着利益最大化的方向发展。

如果操作得当甚至可以反过来污一手程凯歌，和那些包藏祸心的家伙们。

奈何事情发酵时，他已经跟卓威闹掰，这导致白白错过个好机会。

鉴于事主（刘小庆）本人不介意，他又确实认为卓威有用，这个台阶也不是不能下。

林无攸很没有出息地动摇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开始也没有想到你能跑去偷拍刘小庆。”他还是卡着心结。

卓威听出他的动摇，赶忙接了句大实话。

“你在整件事情中隐身得太过彻底了，谁能想到你会这么挺刘小庆？你们俩可是只合作了一部电影。”

林无攸：“我也只拍了四部电影，占据了四分之一位置的配角也算得上重要……吧？”

说到最后，林无攸都不带有什么信心。

可能是他避嫌避得太过彻底，这才导致了卓威发生误会。

生气了一通，最后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这感觉太酸爽了。

秉持“从不内耗自己、只会外耗别人”的宗旨，林无攸轻描淡写地来了句。

“下回做类似的事情提前跟我说，这次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知道自己刚才迟疑了吧？”卓威吐槽，“你的心虚肉眼可见。”

林无攸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卓威低头闷笑。

“哈哈哈……哈哈哈……”

林无攸在餐桌下踹了他一脚，自己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回头跳槽吧，我出资给你开个娱乐工作室。如果你注定要给别人打工，那不如直接给我打工。这样我还放心些。”

卓威一愣：“外界猜我是你的人，我现在真成了你的人了？”

“好有歧义的话，”林无攸下意识吐槽，却也正经八本地回答，“我的邀请很认真，电影工厂近期在琢磨转型和产业升级，你的娱乐工作室可以并在旗下，只是暂且不对外宣布，资金方面不用担心，我有的是钱。”

卓威心动了。

林无攸的财大气粗人尽皆知，能够在他麾下工作肯定要比在连升级个拍摄设备都困难的杂志社要强。

更何况，以两人的关系，他跳槽过去直接做老大。

哪怕要从零开始筹备队伍，但那可是做老大！

卓威心动得无与伦比，他最后问了句。

“我没有可能成为总公司的股东？”

林无攸：“连梁敏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何德何能呢？”

卓威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那只能遗憾的……”他拖长尾音，话锋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答应你了。”

他笑嘻嘻地讲：“合作愉快啦，我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