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林无攸痛恨自己的直觉太过精准。

当看到最终角逐名单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怪物史莱克2》之后，他便明白这猜测成真了。

从来没有一届戛纳电影节会让动画片去角逐金棕榈！

这是戛纳，不是柏林。

柏林电影节可以让《千与千寻》拿金熊，但戛纳不可能让《怪物史莱克2》拿金棕榈！

虽然这么说多少带些偏见，但林无攸真不认为《怪物史莱克2》的质量可以跟《千与千寻》媲美。

抱着最后一点愚蠢的幻想，他从放映室走出来，准备去寻昆汀问这件事情。

中途拐进了酒店大堂的咖啡厅，他需要来杯咖啡醒神。

林无攸拿到自己的冰美式，正准备起身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呼唤。

“林，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无攸回首，只见蒂尔达捧着咖啡杯坐在角落，正笑着朝他挥手。

昆汀虽然有替两人引荐，但两人没有太多的私交，用句“点头之交”来形容都有点名不副实。

林无攸还是很奇怪蒂尔达为什么忽然间叫住他。

他往角落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她的咖啡桌前。

“我打算去找昆汀，有一件事要找他确认下。”

蒂尔达都没有进一步追问，反而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是《怪物史莱克2》入围的事情么？如果是的话，我不建议你去询问，因为昆汀大概也做不了什么主。”

“为什么？”

“那个影片正是昆汀推荐的，虽然他的明面上理由是‘为戛纳寻找多元化’，但你我都该清楚那只是个借口。”蒂尔达意有所指地回答。

她没有将话说得很清楚，但意思却很明确。

——有人拜托了昆汀。

林无攸恨那群自称“自由灯塔”，实则连电影节入选名额都要动手脚的家伙们。

他苦恼地揉了下黑发，“我真希望自己没有接下这位邀请，昆汀要把我害惨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跟‘黑幕’相提并论。”

“我看未必。”蒂尔笑眯眯安慰他，“为了避免被舆论谴责，他们大概率会推出其他热点或噱头来暂时遮挡风头。”

林无攸眸光一凝，试探性往下接话：“比如说……”

“今年报送的亚洲电影真多，而且各个都质量非凡，又是个亚洲电影崛起之年啊。”蒂尔达状似风马牛不相及地感叹。

林无攸瞬间明白过来，亚洲电影会是那群家伙们的挡箭牌。

可问题又来了。

亚洲不光有龙国，还有东瀛和棒子国。

东瀛今年拿出了押井守的《攻壳机动队2》以及是枝裕和的《无人知道》。

林无攸看过这两部作品，都完成得非常出色，已经被放在主竞赛单元名单上。

棒子国也拿出洪善秀的《女人是男人的未来》以及朴赞郁的《老男孩》。

这两部作品完成度也不错，已经被列为主竞赛单元的候选名单上，只等待进一步确认。

至于龙国今年的作品是……

今年的龙国电影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该来的家伙都没有怎么来。

《十面埋伏》缺席，《无极》还在难产，《孔雀》也因为后期而延迟，更别提本该出现的贾科长今年却跟个死人似的。

林无攸翻来翻去只搞到墨镜王的《2046》。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部电影。

说《2046》不错，确实不错；但说《2046》很烂，一些毒舌影评人也讲得出这话。

哪怕这部电影就是《花样年华》续作，墨镜王也该给予一点新鲜或创新感，而不是将叙述故事整体都建立在《花样年华》之上。

比起《阿飞正传》、《重庆森林》和《春光乍泄》，这部《2046》认真中透着敷衍，敷衍中还带着墨镜王的专属怀旧风。

入围主竞赛单元没有问题，但角逐金棕榈够呛，特别当今年还有一部《华氏911》在。

听这部影片的名字便知道讲的是什么事情，也该清楚这部电影在最终角逐方面有多么大的优势。

金棕榈角逐有点悬，入围名单也仅有一位，林无攸开始盘算怎么给龙国电影人增加席位。

他感谢下蒂尔达。

“您真是一位慷慨的女士，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报答您？”

“只要林导下次拍电影时想着我就行。”蒂尔达笑眯眯回答。

林无攸一口应下。

他拎着冰美式离开，这回放缓了去寻昆汀的脚步，在酒店大厅找个角落坐下，开始低头翻看手机中的未接电话。

未接电话挤得满满当当。

林无攸上上下下地翻找，摁到大拇指的指节都开始疼。

他先给郭凡发条短信，让对方帮忙查询一件事情，然后才回拨了一通电话。

“张和平先生，你之前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他明知故问。

电话对面的张和平额角青筋跳了跳，强行忍住不爽，掐着嗓子回答。

“林导呀，咱们《十面埋伏》的剧组还在澳洲做后期，戛纳参赛肯定赶不上，您看能不能帮忙通融下其他方面？比如给《十面埋伏》给个特别邀请……”

林无攸：“哦？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戛纳说得上话？张先生恐怕是找错人了。”

张和平被堵得一噎。

他捏着手机的骨节嘎嘎作响，必须一个劲在心底重复“《十面埋伏》需要上戛纳红毯、《十面埋伏》需要上戛纳红毯”才能压制住浓烈到近乎要杀人的恼怒。

不需要问林无攸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已然知晓该怎么处理才行。

“林导，对不起！”他果断滑跪，“我不该那么对您说话，不该怀疑您的本事，是我处理事情不当，是我狗眼看人低得罪了您，求您千万别跟我计较，就把当我屁放了吧！！”

林无攸继续装得很为难：“我是个大度的家伙，当然愿意原谅您，可……”

“可什么？您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出来，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到。”张和平咬牙切齿。

林无攸：“您将这话传得全国人民都知道，我要是直接原谅您，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下贱么？这恐怕不太合适。”他说，“我可以理解剧组的不容易，但这只是一次电影节没有必要看得那么重——”

“林导！”张和平直接打断他的惺惺作态，“我明天就登报道歉。《羊城日报》怎么样？我手写一封道歉信向您表示我由衷的歉意，请您务必考虑下特别邀请函的事！”

林无攸听着电话对面悲痛到差点哭出来的声音，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曾经的张和平是个多么桀骜不驯的家伙，现在却不得不为了一封邀请函向自己低下高傲的头颅，这也太……爽了！

抱歉，他从来没有道德这玩意，听到张和平的道谢非但不会感觉愧疚，甚至会觉得特别、特别爽！

先撩者贱。

他又不是什么打了左脸，还要将右脸挪过去让别人扇的圣父。

但凡能让他完成报复，都会让他心情愉快。

哪怕他其实也需要《十面埋伏》剧组出席戛纳电影节，壮一壮龙国电影人们的声势。

但心里知道就行，何苦对张和平说实话。

“张先生，我感受到了您的诚意，也请您相信戛纳电影节，我们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不会让老朋友连封邀请函都拿不到。”

这是变相地承诺，张和平舒了口气，却也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如果林导没有其他事情要说，请允许我挂断电话。”

“可以。”

林无攸原本想说“退下”，但那个回答稍显无耻了些，又紧急改成略平淡的回复。

饶是如此，张和平也气得抓狂。

自从他开始跟张义谋合作后，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讲话，林无攸是第一位也会是最后一位。

原本这电话该由张义谋来打，张义谋本人也愿意这么做，他面子肯定比张和平大，但张和平想了想还是没有让他出面。

自己低头可以，张义谋低头不行！！

甭管他林无攸在国外怎么傲气，但张义谋仍然是国内顶级大导的扛把子，特别是当林无攸干掉程凯歌之后，张义谋靠资历和奖杯还压对方一头。

张和平不会让自己最大的底牌给不如他的后辈道歉。

为此，张和平又恼怒地摔了四五个酒杯，最后还是忍气吞声下来，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发泄，而是《羊城日报》的记者来催他的道歉信。

搞定了《十面埋伏》，林无攸拜托郭凡打探的消息也有了回信——贾科长不是没有参加本年度的戛纳，而是电影后期遇上了些问题，没有赶上最后的截止日期。

“这群导演都有什么毛病，一个两个都搞这么一套！！”

做导演时，他恨不得赶在截止日的最后一天投；做评委时，看到这群兵行险着的家伙就想发疯。

他思来想去还是给贾科长去了个电话，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了当。

“你的电影现在处理好了没？”

贾科长并不愚蠢，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林无攸要给自己走后门。

戛纳接受过未完成版的电影参奖，那部著名的《花样年华》便是以未完成版夺得影帝。

但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主要看两点：

一，你的地位够不够高，让戛纳可以替你特别留情；二，主席愿不愿意为你费心费心地筹谋。

而他在这两方面都差了点事。

所以，他没有敢往这方面想，但现在一切截然不同了。

“我立刻买飞机票去戛纳，明天中午十二点，你会看到《世界》的胶卷。”

“你别来，让制片人来，评选阶段导演不适合登场。”林无攸简洁回答。

这话一出，名额便算稳妥了，贾科长听出他的潜台词，欣喜若狂。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您的感谢，从来没有想过您可以这么照顾我。”

“别误会，我选你提拔单纯因为没有别人可选。”林无攸打破贾科长的幻想，“但凡顾长卫的《孔雀》完工，这个机会都不会落在你头上。”

贾科长当然知道这件事，但这不会影响他的欢欣鼓舞，“我发誓不会让你失望！！”

尽管答应这个照顾让他对林无攸的嫉妒与不甘心之外更添了层说不定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但这不会影响他为了追逐每一次提名的努力。

不是所有人都有林无攸的好运气，对于绝大多数导演而言，一次提名已然弥足珍贵。

“希望你的电影别让我失望。”撂下这句话，林无攸挂断电话，继续出发寻找昆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