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这是对那场约会最精准的描述。
林无攸都诧异自己对关梓琳的情绪消失得那么迅速,好似它压根没有出现过,但以导演的创作灵敏度发誓,那些情丝绝对出现过,只是逗留的时间略短一些。
当林无攸返回酒店的时候,特意站在楼下观察下住在他隔壁昆汀房间。
他主要看灯有没有亮。
漆黑无比。
好耶!
昆汀又要在外面浪一晚,他可以睡个好觉。
林无攸绝不是歧视昆汀,只是昆汀但凡在酒店里住,乱七八糟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女人的呻吟已经算入门选项,被杀时放声惊叫、死亡摇滚的核嗓、锯木头般的大提琴声,某天晚上甚至放了一整夜的巴赫。
自家老妈做胎教都不敢放一整夜的巴赫!!
实话实说,林无攸没有抡起砍刀把昆汀砍个稀巴烂绝对是手下留情,理智那根弦还在线。
趁着昆汀还没有回来,林无攸准备赶紧睡觉。
一个半小时后,在清醒与梦境中挣扎、睡了又好似没睡的林无攸忽然被巨大的电话铃惊醒。
他捂着砰砰作响的小心脏,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睡、睡呀?”他虚着声音询问。
电话对面的家伙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点不对劲,还在兴高采烈地讲话。
“林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呜呜呜……”贾科长如泣如诉的声音透过冒风的喇叭传遍漆黑的屋内。
那一刻,林无攸的汗毛蹭地站起来。
这是什么恐怖片开场氛围?!
他强行镇定下来。
“贾导,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你哭得再大声,我也不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
贾科长使劲擤了下鼻涕,那个声音大到林无攸光在手机对面听着都觉得脑壳要被吸出来了。
他特别嫌弃拿开诺基亚,等到声音正常些后才重新拿回耳侧。
贾科长哽咽但至少说话声正常些。
“林导,我真是没想到您会支持我入围长片竞赛单元,我以为、我以为您顶多给我个‘一种关注’。”
“你来打电话就是为了道谢?”林无攸快无语死了,“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曾入围过长片竞赛单元?当初咱们俩可是对手,这届入围继续入围又有什么问题?”
“如果您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贾科长非常顺从地答应。
林无攸青筋跳了跳。
“这本来就没有问题!就算在一千个记者面前,这也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操作。”他阴仄仄地警告“贾导知道我的意思吧?”
贾科长咽口吐沫:“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我保证不多说——”
这句话被林无攸无情打断,“还有别的事情要说么?如果只是感谢的话,我就先挂断电话了。”
“行,没问题,我就不打扰您——”
电话又被粗暴地挂断。
贾科长望着手中的诺基亚舒了口气。
“这事终于算是妥当了。”
妻子赵陶坐在旁边听完了全过程,已经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之前还为他得奖气个半死,现在又这么献媚?贾科长,你脑子没问题吧?”
贾科长辞严义正道:“我只是忽然发现林无攸是个好导演、好评委,他打败我打败得对,理所应当、正大光明、名正言顺——”
“他只是给了你个提名,”赵陶无语凝噎,“如果那天林无攸能给你弄个奖杯来,你是不是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当然不可能!”贾科长好似踩到尾巴的猫蹿起来,“你丈夫可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我是一名导演,有自己的艺术追求。”
赵陶半信半疑:“那你打算怎么感谢他?”
贾科长铿锵有力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赵陶绝倒!
“我还是更怀念曾经桀骜不驯的你。”
贾科长不置可否。
他其实是对林无攸做评委反应最大的家伙,曾经跟他同台竞争的家伙,就这么华丽丽地一跃成为了评委席的一员,而他还要苦哈哈地面对错过电影节这个悲惨结局。
明明是他入行比较早,明明是他出名比较早,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是对方压自己一头?
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苍天确实睁眼了,但只睁开了一半。
——在接到林无攸送影片的电话后,贾科长脑袋中只回荡这么一句话。
不过他还是迅速答应下来。
今夕不似往昔。
他很害怕如果这次电影节去不了,之后的电影节可能都参加不了。
人人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可无人知道前浪在两三年前也是曾是后浪。
现在只是个连浪花都不算的泡沫。
答应送影片的贾科长没有太多的自信心。
他跟林无攸曾是竞争对手,甚至还认为他那个金棕榈拿得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他没有对着媒体大言不惭,但谁也不是傻瓜,竞争对手服不服气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正常情况下,面对他这种不服气的对手,林无攸不趁机踩一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给他走后门、大力扶持。
这类白日梦白天也不该做,哪怕它本身就叫做“白日梦”。
然后,林无攸便华丽丽地给了他个惊喜——让违规参赛的作品拿到了个提名。
在新浪网转发了这条官方消息内,尽管外界媒体欢欣鼓舞,认为今年是龙国电影崛起之年,在圈内人却各个都在骂街。
贾科长甚至遭到了电话轰炸,每个人都跑来问他跟林无攸的关系。
“我们俩没有什么私交,除了01年共同竞争金棕榈之外。”
这是句大实话,但没有人相信。
“你们俩要是没点关系,《世界》怎么可能没有完工便被保送到戛纳?圈内人都知道你那电影后期有问题啊!那可是部差点就被投到院线上映的电影!!”
打电话那家伙近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
贾科长:“实话实说,我也挺纳闷的。”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直接挂断了电话。之后不管是谁打电话,他都会给出一模一样的回答。
一开始大家还能保持镇定,打趣他嘴严,然后开始逼问,讲什么“你哪怕告诉我们真话,我们也绝对不对外说”,最后成了“贾科长啊贾科长,你有本事这辈子都抱住林无攸的大腿,他今天能抬你、明天也能抬别人”。
放狠话的家伙名副其实的“狠”,他们甚至还找出个对照组:“保利新导演计划便有个名叫‘杨跃’的家伙靠着出道片《旅程》拿到了‘一种关注’的邀请函。他说不定就是下个你!!你嚣张不了几天!!”
圈内人这么生气不是为了贾科长嘴巴严,而是因为所有人都错过了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谁能想到林无攸只是当个评委,手中的评委就能大到这么个鸟样?
你他娘的不讲武德!
在《世界》的骚操作下,哪怕《十面埋伏》在未完成的情况下获得‘特别展映单元’的邀请函都显得不稀奇。
那只是个未完成的展映邀请函,这可是未完成的主竞赛单元邀请。
两者的分量不可同日可语。
据某位知名不具的大人物透露,在入围名单公布的那个刹那,有人发出了一声让方圆十里都能听出的尖啸——
“早知道林无攸这么有能耐,老子就让他把《十面埋伏》也加入主竞赛单元了!公开的报纸道歉都做了,怎么就只有个普通邀请函啊!”
没错,这位知名不具的大人物就是悔得心肝胆肺一起疼的张和平。
他甚至也给贾科长打来电话,没有明明白白地骂他利用私交走后门,说的话也远没有那么好听。
“你可是个不错呀,贾导祝福你入围,呵呵呵……咱们之后可别在电影节再碰上。”
贾科长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直接回怼。
“多谢您的祝福,不知道下届您是否还是个展映呢?以张导的能耐应该不至于。”
挂断电话,他尤是愤愤不平。
是林无攸要照顾他,是林无攸要提拔他,是林无攸执意要这么做。
你们不恨林无攸,只恨他?
胆小鬼!
一群胆小鬼!
被外界这股子“你们俩肯定密谋”的风气一吹,他决定真跑去跟林无攸套套近乎。
……哪怕这近乎只说了四五句话,但也算是努力了一下。
就当贾科长美滋滋开始筹备电影节事宜时,林无攸还要继续面对狂轰乱炸的电话。
“叔,你知道现在是戛纳时间的半夜吧?我的好梦都被你给搅没了!”
林无攸坐在床上无能狂怒。
姜闻在电话对面有能狂怒。
“你小子又在戛纳干了什么?你怎么把《世界》加进去的?!你是绑架了昆汀,还是玩弄了昆汀,还是抓住了他的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你究竟是怎么让他答应这件事情的?”
“……”
听见姜闻将他形容为“恶魔中恶魔”,林无攸这回真吃惊了,他开始冷静下来。
“叔,那只是个入围名单,我们都清楚金棕榈不可能给《世界》。”
“你不要把入围说得好似菜市场买大白菜那么简单,龙国电影至今才入围了几个家伙?每个名额都弥足珍贵!”
每当姜闻认为高看林无攸一眼时,这位了不得的大侄子都能把天捅破,让他瞧瞧什么才叫做高看一眼。
太高了,高得有点飘了。
林无攸:“所以,您打电话是要……”
“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都务必继续保持!!”姜闻兴高采烈道,“组委会里有人的感觉真他娘的爽!光是老子就接到了无数个电话,顾长卫还特意跟我絮叨了快15分钟,说他多么后悔没有把《孔雀》投到今年的戛纳,不然有你的话,他或多或少肯定要拿奖,哈哈哈……”
林无攸:“叔,笑得有点太小人得志了,咱们收敛一点。”
“行,没有问题。”姜闻很淡定回复,然后以更兴奋的声音说,“大侄子,你知道做自己当戛纳发言人的消息又上新闻了么?这届戛纳的新闻发布会才结束,六台和两台便都转播了片段。”
他还装模作样地学了下林无攸。
“戛纳电影节一向包容且开放,我们愿意给大导演机会,更愿意聆听——”
“停停停!”林无攸紧急踩刹车,“给我的羞耻心留点空余吧。”
姜闻笑得更加嘿嘿,那个小骄傲通过麦克风、跨越大西洋都能传到林无攸耳中。
“大侄子,加油干!我等你当主席后给我颁给金棕榈。”
“……能将走后门说得这么正大光明,您也是有一套了。”林无攸忍不住吐槽。
姜闻拒绝回答,并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