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是个不大不小的东北小城，尽管有着共和国长子的美名，却也在改革开放后不可避免地进入萧条。

六月初的冰城有点冷，林无攸裹着黑色风衣在拍摄场地来回走动。

“这里多加一台摄像机，一定要捕捉到人物的细节变化。”

“这里再来台补光灯，不走任何直接性接触，给个二八分景深即刻，我希望透过光线变化去进一步凸显人物。”

“收音麦克再调节下位置，演员们过来配合调整下。”

“……”

一条条命令被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剧组陷入了久违的繁忙状态。

一直独揽大权的宁昊却舒心地吐口气。

“定海神针回归，我这被调借来的六耳猕猴也终于能回归辅助的本职工作。”

他这边舒坦了，可兆本山却不舒服，直接扯住宁昊，边小心觑着剧组中央的林无攸，边小心又谨慎地询问：

“林导会持续这个状态多久？”

“……直到电影拍完，”宁昊不确定地回复，“您在担心些什么？我不是告诉过您么？林导是个可怕的导演，他正式拍摄会比排演时更加吓人。”

兆本山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但林无攸的“疯癫”程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导演会连天气都算在拍摄日程之内。

尽管不确定其他大导拍摄是否也这么变态，但他深刻地明白林无攸这么干肯定不太正常。

至少对他而言，这种拍摄方式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兆本山小声抱：“我以为他很严苛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他会每个片段都这么苛刻，尽管出来的效果很好，但对于演员来说还是有点太——”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转而换上了自然而然的微笑。

这个神态的转变看得宁昊目瞪口呆。

不愧是兆本山，换了别人哪能自然到像是压根没有发生？！

演技很绝，但用的地方不太对劲。

直到宁昊顺着他的目光所及看去，只见林无攸春风得意地走过来。/

“你们俩在嘀咕些什么？”

宁昊同样贡献出堪称影帝般的演技。

“BOSS，你怎么过来了？”他同样挂上自然而然地微笑，“灯光那边不需要进一步调整么？”

林无攸很轻松地摆手。

“他们都跟我合作了三四部电影，再怎么也该磨合出来，只需要调整些小细节就行。”

他的心情很好，重归片场的感觉让他飘飘欲仙。

果然导演就该待在片场里，还有什么地方会比片场更加适合导演呢？

不会有了，绝对不会！！

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一出来，林无攸连说话都温柔了三四分。

“您最近表现得很不错呀，可比排演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我就知道当初的略显青涩肯定是因为是您还不适应拍电影的习惯，我果然没有选错演员。”

兆本山受宠若惊地点头。

“能在导演您口中听见这句话，我这段时间的排演也算没有白费。”

“只不过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林无攸好奇询问，“您的黑眼圈怎么那么重？化妆师打了好几层遮瑕都盖不住这青黑色的眼圈。虽然有一些正常瑕疵在镜头里看着更有生活感，但不能影响到正常拍摄。”

兆本山都不知道是该先询问，这年月导演连演员的黑眼圈都要管，还是该嘿嘿笑两声截断这尴尬话题。

他只能说：“这不是换了拍摄场地嘛，有点水土不服。”

“可您是东北人啊。”林无攸懵了，“东北人在东北拍摄也会水土不服？”

兆本山连个磕巴都没有打，“老话讲得好，十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俺们老家离这里好几百里地，这也算是背井离乡了。”

“可咱们剧组演员都这么样啊，化妆团队都要被你们训练出高超的遮瑕技巧了。”

林无攸不是很愿意没事找事，但涉及到演员们精神状态的事情还是要问一问，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丑闻来，搞得电影没有拍完，直接被总局勒令下架。

不知道为何，林无攸日常担心演员团队里出现个让他干了几年白干的老鼠屎。

所以，为了确保电影正常上映，以及后续能正常放映，他会下意识盯死每个演员，避免他们出现些不同寻常的做派。

国外其实也有在盯，但两国风气不一样，盯梢的力度也大不相同。

面对林无攸不打破砂锅不罢休的作态，兆本山出现了很明显的尴尬神态，林无攸才想要继续追问，塞在裤子后兜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不得不先到一旁接电话。

宁昊趁此空隙追问：“您究竟干了些什么？BOSS是个很固执的家伙，除非得到确切答应，否则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担心兆本山心有顾虑，又非常好心地补充一句，“您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是特别尴尬的事情，由我在BOSS面前替您作保，BOSS便不会追问得特别详细。”

兆本山想到了这只是宁昊替林无攸打探情报的虚假说辞，但他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实话。

“我跟演对手戏的演员们要在开拍前多排演几遍，争取可以让林导骂得少一点。为了不打扰白天的拍摄日程，我们只能在半夜三更干这事。”他顿了下，“你千万别告诉林导，他才夸我表现有进步，我不想让此评价消失。”

饶是宁昊见识过很多很难评的事儿，这件事的离谱程度也相当难评。

“您都多大岁数了，怎么争我们导演的一句夸赞？”

“我不争，范维就要争，我可不能输给他！”兆本山铿锵有力道，“更何况，我又不是什么木头，春晚都上了多少回，决不能在拍电影时丢脸，这可关于我的名声！！”

宁昊不再说很难评，他直接不予任何评价。

他只能跟兆本山保证：“等林导回来，我会向他讲明白这件事，保准不让您丢脸。”

兆本山感激地点头，“以后过了山海关，你就报我的名字，保准没人能给你难堪。”

“……”

快别说这话了，这话越听越奇怪。

另外一边的林无攸比宁昊更加奇怪。

“王导，您刚才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您的意思，谁帮您走了后门？”

麦克风中传来墨镜王半点不含蓄的激动声。

“林导，我知道你这个人不喜欢邀功，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张漫玉的前夫跟艾曼纽有点关系，我还不知道您为了我的评审团大奖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得罪整个评委团。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您才好。”

“那就什么都别说。”林无攸冷漠回复，“任何人对外求证这件事情，我都绝不会承认。我是个遵守规则的家伙，绝不会做任何罔顾规则、照顾本国导演的不道德行为。”

墨镜王并不愚蠢，甚至是一点就通。

“林导，请您放宽心，我记得您这份情儿，您就看我怎么回报吧。”

“……”

不等林无攸再说什么话，墨镜王直接挂断电话。

“你们这群家伙至少听我把话说完。”林无攸微蹙眉头地嘟囔。

这不是他接到的第一通感谢电话，早在墨镜王之前，“保利新导演计划”的负责人已经给他来了通感谢电话，谢谢他将本届金摄像机提名将给龙国导演杨跃的《旅程》，

杨跃是个新人，《旅程》是他的出道作品，在提名名单没有出炉前，没有敢想他能一次性闯进总决赛，而在金摄像机奖没有公布前，也没有人能想象他能拿到这个奖杯。

然而，这两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华丽丽的发生了。

比起相信杨跃实力很牛逼，人们更加乐意相信这是林无攸在背后使劲。

还是那句话，林无攸自认是个遵守规则的家伙，在竞争对手没有犯规之前，他也会遵循正常的规矩办事。

他绝不会承认任何本届任何非正常性的奖杯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以及……

那个奖有点太小了，要不是“保利新导演计划”的负责人跑来感谢，他恐怕都要忘记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发生了这么个插曲，林无攸便暂时忘记要继续追问演员们不正常的黑眼圈，等回头想起来时又被宁昊偷偷告知了真相。

为了演员们的面子着想，他也不好不依不饶地拒绝追问，只能让“黑眼圈的秘密”成为剧组公开的“不公布秘密”。

紧锣密鼓的拍摄一直持续到7月14号，林无攸必须飞回好莱坞参加《盗梦空间》首映仪式，然后在15号再飞回国参加国内的首映仪式。

虽然是全球同步上映，但双方的首映时间点不同。

至于哪方先召开，中影为了拉莱昂纳多等人来华宣传，选在了北美首映式的第二天展开，地点同样选在了大会堂。

这地儿好似忽然便成为某些大片必备的首映式现场。

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屁股都快要坐麻了，林无攸终于抵达重返好莱坞，莱恩罕见地没有前来接机，而是派出手下的一位金发秘书。

这位金发秘书很小心翼翼地解释：“这是公司第一次召开首映仪式，莱恩先生有点紧张，一定要在前线盯紧全程，所以不能够前来迎接您，还请您不要见怪。”

这话乍一听很别扭，仔细一想更加别扭。

就他与莱恩的关系还需要介怀对方来不来接机这等小事么？

林无攸微微一笑。

“你被开除了。”

“什么？”

“你被开除了。”林无攸甚至没有上车，直接招来一辆出租车，“去星光大道旁边的龙国大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