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林无攸关掉电视，不想再看路川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柏林本地电视台为什么要转载这段采访？本地华人有多少人认识路川是谁。”

莱恩坐在对面的餐桌前狂敲键盘，停下来的空隙回了句。

“他们或许不认识路川，但一定知道林无攸是谁。”

林无攸窝在单人沙发上，困扰地拄着下巴。

“我只是拿到了入围名额，又不是拿到了奖杯，媒体却像疯子似的那么开心，就不能报道些有意义的事件么？非要在我身上打扰。”

莱恩彻底工作不下去。

他必须跟林无攸讲清楚这件事。

“第一，《盗梦空间》是今年真人片的第一名，碾压了华纳的《哈利·波特》；第二，你的文艺片拿到柏林主竞赛的名额；第三，你的商业片拿到了奥斯卡角逐的名额。”

“这三样东西单独拎出来哪一样都够别人吹嘘一辈子，你却一年之中同时完成，去年哪里是什么2004年，分明是林无攸之年。”

林无攸知道这三样东西凑在一块很不容易，但有一件事情他必须重重强调。

“这里是柏林，又不是好莱坞，我不该受到围追堵截的。”他的右臂“唰”地指向窗帘方向，“楼下却有记者日夜盯梢，粉丝也在聚集应援，搞得柏林警察局都礼貌而不失威胁地希望我别在颁奖典礼出门，他们害怕出现暴乱。”

他又将手指指向自己，“我，一个导演，我他妈的怎么引发暴乱？”

林无攸越是气急败坏，莱恩越是悠然自得，

在那句绝望的哀嚎出声后，他甚至饶有趣味地反问：“你以为全球的8亿多票房怎么来的？全世界从来不止北美一个票仓。一个全球票房冠军总不能指望别人对他毫无兴趣吧？这跟地域无关，纯粹是你把自己搞得这么有名。”

林无攸哑然无语。

他太小看千禧年的娱乐圈，与后世接地气甚至接地府的娱乐圈不同，现在的娱乐圈是正经八本的梦工厂。

他们创造“梦境”，贩卖“梦境”，再让无数人将“梦境”视作至高无上的神明。

尽管林无攸不是曝光率奇高的演员/偶像/超模，但他有着比那些人更高一层的身份，有着不逊于那群人的外貌、也有着旁人压根无法匹敌的超高成就。

粉丝可以容忍正主不争气，粉丝无法拒绝争气的正主，特别是人类具有慕强的本能，这就让他们更加无法拒绝林无攸——年轻、帅气、有实力、有名气、有成绩，妥妥的五边形战士。

尽管林无攸本人不清楚这点，但他的出场费堪比好莱坞一线男明星，又因为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的报价要更高一些。

哦，你问莱恩怎么知道的？

唔，哪怕林无攸本人无意做个出名偶像，但这不代表莱恩不能将其打造成类似的形态——一位不局限于国籍、代表一个时代的名词。

好莱坞在暗处将“林无攸”视作恐怖的代名词，那么他就将让“林无攸”成为时代的代名词。

莱恩捏了捏指骨，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

“你最近看上去很疲惫，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吗？我们可以跟迪士尼继续协商。”

“不了，《加勒比海盗》推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该进入开始拍摄。”林无攸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我其实不是为了工作疲惫，而是为了外界这些闪光灯的追逐疲惫。”

莱恩抬眼：“我在听。”

林无攸舔了下嘴唇：“星光让人看不清自己，我担心自己会在这种疯狂的吹捧中失去对自身的认知。我享受媒体追逐快来的膨胀快感，也惧怕这种快感即将摧毁我，以及我整个事业生涯。”

如果这是莱恩临死前的回忆，这绝对是他无法忘记的一幕，年轻导演面对外界源源不断的吹捧，清醒且敏锐地察觉出危险，并做出果断决定，迅速保全自身。

可惜，此刻距离那个时候还有很长时间，所以莱恩的反应也不大相同。

“……你知道你压根没有在大众面前怎么露面吧？”他要努力深呼吸才能压住无语，“让你上个节目比杀个人还难，你在这里跟我说什么垃圾话？！”

“人只能对感受过的东西发表评论！！”

面对暴怒的莱恩，林无攸又一次道出那句话。

“我真想念初次见面的莱恩。”

啪——手指一使劲，莱恩将“F”键摁死。

室内，林无攸在莱恩的底线上反复；室外，媒体们在警察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先生，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不允许人群聚集。”警察身穿防爆装，伸手阻止记者群继续向前逼近。

带着NBC名牌的记者耍无赖。

“我没有闯入酒店内部，我只是在外面站着，这难道也触犯德意志的法律？”

警察咬牙切齿：“这当然不触犯法律，前提是你们没有在这里连续站上三天！！”他简直要崩溃了，“从15号开始你们便守在楼下，林先生已经明确表达到不会出去的意愿，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逼迫？！”

面对警察的恶龙咆哮，记者撇撇嘴，又往后退了一米，却仍然没有离开洲际酒店的门前范围。

同样守在那里的同僚戳下他，“临无油（林无攸）会下来吗？今天要是再没有新闻发回总部，我们俩会一起被优化点。”

“不会有人可以在一间客房里老老实实地待上五天！绝对不会有！林无攸也不会例外！”

记者自诩很了解好莱坞那群玩疯了的明星们，他们宁肯顶着记者的长枪短炮，也不愿意停下一天去酒吧的行程，也不愿意放弃一次度假。

所以，林无攸肯定会出来，只要他走出那间客房，那么——记者抓住胸口的高焦距镜头，“就算拍到一张他穿过走廊的照片就算我们胜利！！”

同僚无可奈何地点头，“行吧，反正除了这个热点外，也没有其他热点可用。”

正常情况下，记者们还能在竞争对手口中探听出火药味十足的话，亦或是从合作演员口中获得隐晦的不满，让他们有可以大肆渲染的由头。

可演员们对林无攸是一水的好评，竞争对手也只有《飞行家》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对媒体发表的阴阳怪气。

“《盗梦空间》是一部好电影，临乌有（林无攸）也是个好导演，但高票房不一定代表很多奖杯，《飞行家》的题材非常特殊，没有美利坚人会忘记霍华德·修斯，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企业家，我相信《飞行家》一定会取得好成绩。”

换了别人，这番话都能被媒体狠狠渲染，搞得火星子四溅，战争一触即发。

但马丁·斯科塞斯却没有效果。

他的上部作品《纽约黑帮》在戛纳与奥斯卡都败给了《爱》。

手下败将的挑衅有些时候除了笑料外，无法贡献出任何看点。

更别提，马丁·斯科塞斯的知名度不高，他对林无攸放出一百万句豪言，都不如直接在报纸上开赌局——莱昂纳多靠《飞行家》拿到最佳影帝or莱昂纳多靠《盗梦空间》拿到最佳影帝。

没错，莱昂纳多凭借自身努力，用两个角色杀进奥斯卡最佳男演员的总决赛，也算是奥斯卡历史上破天荒的特例。

媒体们嗅到奥斯卡好像有缓和的信号，认为双方终于要重归于好。

两个皆上等的人物塑造足以看出莱昂纳多的演技，不管以哪个角色获奖都是情理之中。

凯特·布兰切特受到的关注度小些。

她靠《盗梦空间》入围最佳女主角，靠《飞行家》入围最佳女配角，尽管也是女主/女配双提名的操作，带来的震撼感远没有莱昂纳多那么高。

《盗梦空间》还入围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混音、最佳艺术指导、最佳原创配乐等大奖。

提名给得确实很多，最终能拿到几尊小金人回家便不得而知。

就在记者们持之以恒的坚守中，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闭幕式如约而至。

2月20日清晨，等得胡子拉碴、眸光都涣散的记者仰头望着洲际酒店的那个玻璃窗，发出了来自内心最困惑的问题。

“林无攸怎么能在一间酒店里一待就是五天？连房间大门都没有走出来过？”

这一点也不科学！

屋内的林无攸不清楚楼下记者在逼道什么，他紧闭着眼睛，几乎要溺死在粉底过香的味道中。

“我们只是走闭幕红毯，没必要化全妆啊，哪怕难看些也不会有人在意。”

盯着他化妆的莱恩微微一笑。

“确实无人在意，只不过红毯的媒体区又多了30家媒体，一百五十家全球大小媒体、不知道多少台摄像机和录像机。据我所知，他们可都是为你而来。这么密集的镜头确定要素颜登场？”

林无攸沉默了一秒钟不到，忽然抬手指着下颚。

“我这里有一颗痘印，再上点遮瑕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