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上《新闻联播》的人。

当姜闻兴奋地掀开他的被子，举着诺基亚往他脸上凑的时候，林无攸的左眼在跟周公下棋，右眼在同睡神畅游冥府。

姜闻又强行拨开他的眼皮，“快看——”

林无攸没看，他翻了个绝望的白眼。

“叔，咱们凌晨两点才回家，三点能睡着都是老天保佑，我今天还有好多工作，你让我再补会儿觉……”

说着说着，上眼皮又去找下眼皮干架。

“你上《新闻联播》了。”

“上新闻而已，我也不是第一次——嘎？！”

伴随着一声怪叫，林无攸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你说啥？啥！啥！”

姜闻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诺基亚，“国内传来的简讯，昨晚的《新闻联播》特意提到了你，周芸已经录下来，还把原话转译文字发了过来，我念给你听，今日快讯，我国青年导演林无攸先生——”

“你别念，我自己来看，这样速度比较快。”

林无攸夺过手机，一目十行地看完，又跳到开头重新再看了一遍，又跳到开头重新再看一遍，如此三遍之后才不可置信地喃喃。

“我滴个亲娘四舅姥爷，我还真上《新闻联播》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做梦，他随手在姜闻胳膊上拧了下，动作之行云流水让姜闻毫无防备地遭遇了偷袭。

“啊！”姜闻短促地喊声，又非常“硬汉”地将吃痛声憋了回去，嘴里却骂道，“你可是我祖宗！合着不是你的肉，你尽下这种死手。”

林无攸遭了顿臭骂，脸上却挂着傻笑。

“叔~~”

“我知道。”

“叔~~”

“我知道！”

“叔~~”

姜闻被他腻腻歪歪的撒娇弄得失去所有力气，特别暴躁但特别无可奈何地回答。

“我知道你是因为上了《新闻联播》而开心，但别跟个傻子似的笑，信不信我拿个相机拍下来，回头给你挂在国内的八卦杂志上去，让全国人民都见见你这个傻笑的脸。”

“但我真的很开心嘛，嘿嘿嘿……”

林无攸也想保持住矜持，维护他身为国际大导演的威望，但、但……太开心了，他控制不住自己。

姜闻也跟着无奈笑起来，“你也就在这时候才像个20岁出头的小孩。得了，你先笑着吧，我去煮杯咖啡，回头还有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要熬。”

目送姜闻离开房间，林无攸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在屋内各处翻找被他随手一丢的手机。

“早知道这么狼狈地翻手机，我就不随手乱丢了。”

手机可能是世界上最容易失踪的物件。

5分钟之后，林无攸从枕头底下掏出了诺基亚。

在给诺基亚开机前，他抬头看眼乱得好似贼进来搜刮过的屋内，果断低下头继续开机。

“还是看信息最要紧。”

诺基亚缓慢开机，又以更缓慢的速度卡住了。

“……”

林无攸抓狂地乱摁九个数字键，终于将收件箱艰难地弄出来。

还是一如既往地收件箱爆满，往下翻页都很困难，简单扫了下每个短信的开头，又是那套枯燥的陈腔滥调，他直接退出开始回电话。

“宝贝，你太棒了！我们家宝贝太有出息了，妈妈为你骄傲。”电话一拨通就是郦鸣玉女士夸张到哽咽的声音。

“妈，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别张口宝贝、闭口宝贝，我也要面子啊。”林无攸笑不出来一点点。

郦鸣玉女士不服气：“可你连法定婚龄都没有达到哎。”

“……”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一群拿他年龄开玩笑的魔鬼！

林无攸强迫自己忽略这个bug，“妈，你记得盯着点爸爸和爷爷，别让他们搞什么大张旗鼓的庆贺，那很败坏路人好感，我也不喜欢那么出风头，低调发大财。”

“唔……”

郦鸣玉往后看了眼，庆贺的大横幅还挂在酒店大门上方，鞭炮碎屑在地上堆出一指厚的高度，络绎不绝的宾客哪怕深夜也没有散去。

自家老公和自家公公还在筹备给全市发喜糖，然后找广告公司做广告牌，挂在全市最显眼的位置上庆祝个三年五载。

这怎么看都跟宝贝要的低调搭不上嘎。

“宝贝，我肯定会拉住你爸爸和爷爷，我们家宝贝想要的东西，妈妈什么时候没有满足你？放心啦。”

“他们已经做了，对吧？”林无攸一语道破真相。

郦鸣玉：“……我们可以把低调的定义稍微修改下。”

“他们没有请记者或电视台来采访吧？”林无攸继续问。

郦鸣玉往前看眼，全市能请到的记者和媒体都坐在里面吃席，门外的新闻车停了不止十辆。

“宝贝，妈妈再送你五座电影院，咱们就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

拿五座电影院来封口？他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林无攸心如死灰，上《新闻联播》的喜悦荡然无存。

“妈，我还要五座电影院，这是我应得的心理补偿。”

“可这就20座电影院了。”郦鸣玉数了下，“你之前有五座，拿柏林的时候又要五座，刚才妈妈的封口费也给了五座，现在再来五座，你确定管理得过来吗？需不需要给你找个专业的经理人？”

林无攸也被这数字惊了下，再多要几家电影院，他都能整合个小型院线出来。

想了想接受这些电影院的代价，他又很坦然自若。

“不用，我公司有个家伙可以接手。”

郦鸣玉没有跟他多聊，只叮嘱他季节变化记得增添衣物，然后麻溜挂断电话。

在挂断电话之前，林无攸对天发誓，他听见了自家二姨的大嗓门，以对方的碎嘴程度，很快他就要成为十里八乡都知名的“大人物”，他痛苦地抹了把脸。

结束早晨的清醒工作，嘴里喊着冰咖啡的苦涩，林无攸出门前往剧组其他成员入住的酒店。

他们今日要乘坐飞机回国，作为邀请他们来的导演，林无攸必须露面送别。

才往前走了没有两步，林无攸便忍不住停脚看向身后，姜闻正举着个照相机到处乱拍。

“我先不问你的行李丢去哪儿了，我就问拿个照相机做什么？你也走了这条街道十几回，有什么可拍的地方被你漏下？”

“世界上从不缺乏美，只缺乏捕捉美的眼睛。”

“说实话。”

“搞些韩三坪的丑照，威胁他给我的新片投资。”

林无攸好无语。

“多大的人了！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他停止说话，狐疑地看向四周。

接触到他目光的行人有的直接避开，有的则大大方方地打量他，更有三五成群的小团体边指点他，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看着我？”

“呃……奥斯卡？你昨晚还是挺醒目的。”姜闻给出猜测。

林无攸摇头：“那不是我第一次去，更何况这可是好莱坞，你随时随地都能碰到天王巨星，我只是个导演，论出名度不可能跟演员或歌手相比。”

鉴于那群人只是遥遥打量他，并没有直接上前搭话或做出非礼行为，他只能当这一切没有发生。

五分钟后，林无攸走过一个拐角，迎面便撞见一个巨大的自己。

那是一副DIOR的宣传海报，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喷绘的品质很高，细腻到可以看清衣服每一缕褶皱与皮肤上的每个毛孔。

他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王座中的“林无攸”，一个点缀着巨大钻石的王冠斜坠在他的黑发上，黑金色的长袍松垮地挂在身上，拖尾至王座下方，那里堆满了五彩的珠宝与灿灿的金沙，并一路蔓延到海报最底层，像是创作者特别铺就的登天之路。

而“林无攸”坐在王座上，轻佻玩味地俯视，顺着金银之路走来的凡人。

整体构图是威严的，但图中的主人公却带着欲望被满足后的空洞。

这种矛盾在海报被放大后，形成了极度抓人眼球的诱惑感。

林无攸站在海报下方，仰头与坐在王座上的自己对视。

咔嚓——一声快门音唤回理智。

林无攸扭头看向旁边的姜闻，姜闻朝他晃了下照相机，“原想抓韩三坪的丑照，却拍到了这张照片，我的运气一如既往地不错。”他停顿了下，戏谑打趣，“这幅照片就叫——第一次代言DIOR，被巨幅海报惊到的林无攸。”

“好长的名字，好无趣的描述。”林无攸吐槽。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DIOR的宣传这么夸张，他甚至想问问海盗爷究竟将类似的海报在全球发了多少张，思来想去之后还是按捺住询问的冲动。

就让他当做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浮夸的海报，别再给他的脚趾增添负担了。

天不遂人愿。

海盗爷在得到灵感纽斯后创造欲爆棚，控制不住分享折磨林无攸三天才拍出来的那套海报。

林无攸从自己家走向剧组预定酒店的途中，路过的每一家DIOR门店都挂着类似的海报，有的门店是巨大一幅、有的门店则小了些。

唯一不变的是，这些门店的门口都挤着好多人，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男士跟着排队。

他不是很想知道这群人是来买什么的，以及……他开始后悔答应全球代言人这事！

羞耻度比他想象中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