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可以被称做“屠龙宝刀”的工具书？

这个夸张的宣传词马上吸引住王忠磊的目光。

谁会不想知道本年度票房冠军、本届威尼斯主席的创作思路呢？

反正王忠磊是拒绝不了。

要是冯晓刚的《夜宴》能卖到四亿票房，别说是（假）屠龙宝刀，就是（真）屠龙宝刀也能让他一口吞下。

王忠磊兴致勃勃地开始翻阅，然后……

“这些说辞好生耳熟啊，我应该在哪儿听过……理安！”

他马上想起首映会当天理安那通不明觉厉的分析，他当时甚至还感叹——在外国接受过教育的导演是不同，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还听上去都挺像回事。

合着那些高大上的理论来自林无攸啊。

这是哪门子的内销转出口再转内销啊！

然后，他想起另外一件更尴尬的事情，在纸媒攻击林无攸江郎才尽时，他甚至还用“理安的看好”去安慰林无攸。

得亏当时没有鹦鹉学舌地说出那套理论，不然林无攸肯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用他的理论去安慰他。

从未想到自己距离社会性死亡那么近，近到只需要一个念头。

在心中将不靠谱的理安骂了又骂，随后打电话给冯晓刚。

“上天涯，看最热门的帖子。”

冯晓刚不明所以，在助手的帮忙下艰难爬上天涯，艰难地点开热帖。

他眯起眼睛盯着屏幕看，鼠标的滚轮在他手下发出“嘎嘎嘎”的怪响，半晌他朝等在旁边的助理看去，不可置信地开口追问。

“这是林无攸在国外发的书？”

“是的。”

“以他的研究生论文作为扩展？”

“是的。”

“而他现在还没有从燕影毕业？”

“是的。”

冯晓刚闭上眼睛，双手使劲在上面揉了两下，重新睁开时，终于恢复些许平静。

“文化人的操作是不一样，拍得了高票房电影，做得了电影节主席，还、还写得出专业书籍。”

说到最后，冯晓刚差点哭出来。

这是什么可怕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头上却永远都有个林无攸压阵啊。

林无攸走得每一步都出乎意料，每一步却都诡谲得牛逼。

以往冯晓刚还会嫉妒，现在他只能麻木。

差距太大，连嫉妒都升不起来了，他只能第N次感慨。

“我真不该跟华艺签约，当初死磕林无攸多好，也不用担心《夜宴》能不能进本届威尼斯的主竞赛单元。”

助理听这话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此刻面无表情地重复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导演，合同的违约金是一亿元。”

“……”

冯晓刚立刻蔫巴。

“可恶的大小王居然这么提防我，我难道是什么很不要脸的家伙吗？”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继续看屏幕上的汉化版《故事策略》。

嘎啦——嘎啦——嘎——扒拉飞快的鼠标滚轮越来越慢，最后被主人的食指死死摁住。

屏幕上一大串的讨论。

【这套理论太规范化了，林无攸将他管用的那套构建剧情的模板抽象化后展现给其他人，乍一看可以完美代入，实际上会让创作者的脑子被卡在模具中，这是会抑制创作者灵感的邪物，得亏没有在国内发行，不然一群编剧都得被他带偏了。】

【反对楼上，这套理论虽然文绉绉的、不够普适化，但对于目前亟待发展商业电影的市场来说，反而是一条极为可行并广为复刻的道路，对于萎靡不振的市场是一剂强心针。】

【什么强心针？以彻底摧毁市场作为基础与前提吗？当编剧们意识到还有计捷径可以走，谁还会认认真真钻研剧情，仔仔细细敲定桥段？这会让编辑们成为无自我的意识的工具。】

【市场化的浪潮已经来临，可是很多导演还停留在以前拍摄文艺片的老路上，他们并非不想跟上时代的潮流，他们是无法跟上，他们不知道观众要看什么，不清楚剧情该怎么做得好看清晰，这份模板完全可以让他们作为参考。】

【胡扯！！】

【……】

讨论帖以一眨眼便多了四五条的迅速飞快增加。

就好似全国所有的导演、编辑、从业人员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太多人加入进来，冯晓刚看都看不过来，眼珠子还瞪得酸疼。

他不得不从屏幕上移开注意力，不断揉摁着酸胀的太阳穴，脑海中却还是不断回想众人的讨论焦点。

——过度规范化的东西会不会抹杀人们的创作性？

这并非罕见议题，自从商业化浪潮开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类似的讨论，这回闹得这么大，主要因为提出理论的人叫“林无攸”。

他在学术界的身份不值得一提，他在电影界的身份让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格外具有分量。

更别提，他在书中确实曝光了《加勒比海盗1》、《盗梦空间》、《加勒比海盗2》的三幕式结构图，让每位阅读者都容易产生错觉——有一位重量级前辈正在手把手带你编纂爆款电影的剧情。

冯晓刚哪怕隔三差五就要停下来翻评论，仍是被那种魔性的魅力蛊惑得五迷三道。

助理看他陷入沉思，忍不住出声询问。

“导演，你觉得这套理论有可实施性吗？”

冯晓刚抬头看眼他，幽幽回答：“你问错问题了，不该问有没有可实施性，而是该问究竟有多少人还能保持住理智。”

理论要多么有多少，可一位能为理论代言、甚至将其完美呈现的发起人并不多见。

更何况，林无攸举的例子还不是一亿票房的电影，而是几亿美元的大爆款。

冯晓刚甚至冒出个恐怖的想法，如果《加勒比海盗2》可以突破林无攸本人的票房，卖到九亿美元左右，这本《故事策略》也会火爆全球。

你问他为什么不说十亿票房？

世界上唯有两部电影突破了十亿美元的门槛——1997年的《泰坦尼克号》；2003年的《指环王:王者归来》。

《加勒比海盗2》票房成绩虽然优秀，却也不会比这两部电影更高……吧？

冯晓刚把自己都说不自信了。

“林无攸果然是个谜一般的男人，”他搔了搔脸颊，担心起另外一件与自身更加息息相关的事情，“入围名单什么时候能公布？真想走威尼斯的红毯。”

……

“今年的入围名单基本出炉，”林无攸将打印出的文件传给左手边的朴赞郁，“如果有任何意见，现在说还来得及。”

评委们积极附和，嘴里还是那句重复许多次的老话——全凭主席安排。

朴赞郁在暗处不屑地翻个白眼，一群没有主见的应声虫，他们是来做评委的，又不是来做林无攸的奴隶！

他边抱怨边低头看向手中的A4纸。

【主竞赛单元：

《三峡好人》贾科长（龙国）；

《放逐》杜琪峰（龙国）；

《黑眼圈》蔡明亮（龙国）；

《夜宴》冯晓刚（龙国）

……】

十五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电影，他们敬爱的主席大人塞了四部自己国家的电影。

没有塞五部是因为担心占据三分之一份额的恶臭传闻吗？

你别太离谱啊！

照顾自家人到这种地步？何至于的！

哪怕朴赞郁也是亚洲导演，他仍然林无攸这事做得过分，更别提算上《红辣椒》和《虫师》，亚洲导演的电影在本届足足占据六部之多。

朴赞郁的无语凝噎没有藏住，赤裸裸地表现出来。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任何异议的话不妨直接说出来。”林无攸歪头微笑，“我绝不希望评审团出现任何分歧，将本可以内部解决的丑事放在国际上叫人大肆评论。”

既然不想引来非议，拜托别把走后门表现得这么明确啊！！

看看名单上醒目的四个龙国，你不会觉得心虚吗？

朴赞郁又一次在心底愤怒大吼，还不等他鼓起勇气表达出些许异样，其他评委已经快速开口。

“这次的名单非常的国际化，说明了威尼斯电影节正在包容与欢迎各个地区的导演参与，这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盛宴。”

“没错！电影节作为面对国际的一面旗帜，我们绝不可能将目光局限在欧洲亦或是北美洲，放眼全球才是正确的做法。”

“林，你真的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视野，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不同肤色但同样优秀的专业电影人们。”

“……”

真会拍马屁！

朴赞郁目瞪口呆地听着，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些奸佞的口舌，什么话都敢说，冠冕堂皇到了极致，就算出身棒子国的自己也要甘拜下风。

这么会吹，干脆去游乐场表演吹气球吧！

林无攸何尝不清楚这些好话的虚假程度，但有些事情没必要分得太清楚。

只要他愿意自欺欺人，不识趣的就是其他人。

给自家人开后门怎么啦？

主席也是有个人情绪的，大众也不是第一次知晓他这么护犊子。

林无攸将目光对准唯一不说话的评委。

“朴赞郁先生，你一直没有讲话，是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在果断滑跪与……

“没有任何意见！”除了滑跪的第二条选择压根没有出现在朴赞郁的脑袋中，“主席做出的决定怎么会有错呢？您让全世界领略了来自东方的异域风情，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我们应该大肆宣扬才对！！”

林无攸还指望他说出点反对之言，至少可以假惺惺地证明下，本届威尼斯电影节并非他的一言堂，还是有评委出声反对。

既然朴赞郁不配合，他也只能无限遗憾地宣布。

“入围名单明天发布，这几天辛苦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