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燕影大学，导演系办公室。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5分钟之后，第六十三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即将召开，本届主席为我国青年导演林无攸先生，另有四部华语电影节入围主竞赛单元，希望他们可以在本届电影节取得好成绩……”

大屁股电视机放着主持人字正腔圆的介绍词，谢主任却气得连一口茶水都喝不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宋瓷茶盏，恶狠狠地瞪着坐在沙发对面的院长、书记等一干学院高层。

“你们的办公室是没有电视机吗？为什么一定要跑来我的办公室挤我？”

院长回答得理直气壮，“你的学生又是十亿美元票房，又是威尼斯电影节的主席，我们要是不吃你这狗大户太亏了！”他站起身四处张望，“我记得林无攸给你寄了摩卡壶与意呆利的高级咖啡豆，你放在哪里了？拿出来给我们煮一壶喝喝。”

书记兴高采烈地附和，“别人煮的咖啡，我不屑一顾；老谢煮的咖啡，我必须来一壶，这可是林无攸老师的服务，千金难求的！”

其他人也笑嘻嘻地附和，唯有谢主任面色铁青。

“你们几个别太过分了，要是那么想林无攸服务你们，大可以直接将他叫回来，反正他还没有从学校毕业。”

此话一出，从院长到书记再到旁边端茶倒水的辅导员都嘴角一抽。

“主任，那可是林无攸喂，谁敢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辅导员道出众人心声。

谢主任送众人一记大白眼。

“他不好欺负，我就好欺负？等无攸回国，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这件事。”

院长幽幽接话：“你不如现在就打跨洋电话同他说，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毕业，我们学校盛不下他这尊大佛。”

“以他的成绩做教授会有无数学生报名，可做学生……”书记心如死灰，“那群老教授们与博士们会疯的！又是威尼斯电影节主席，又是十亿美元票房，他都晋升为世界导演前三位便别留在学校折磨同窗与教授。”

谢主任回以同样心如死灰的眼神。

“你跟我说有个屁用，跟林无攸说去！”

这场争吵没有闹起来，五分钟的广告时间已过，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信号跨过海洋，不远万里地投放到一台小小的电视机上。

在全球观众的瞩目，现场观众的掌声与媒体们的闪光灯中，林无攸领着评委们缓步登场，这彰显本届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有时候，对比很残忍。

在他没有跟评委们处于同一平面时，人们会感慨“林无攸年轻”，可等一位头发茂密、脊背挺直，风姿绰约的年轻人站在一群要么头发花白、要么长相不尽如人意的评委正前方，带来的杀伤力翻倍上升。

所有人都成为他的点缀。

摄像机格外偏爱他，每一帧画面都好似贴上了柔光滤镜。

台下的掌声瞬间热烈得无与伦比。

林无攸微微挑眉，诧异地望向台下，其他评委们敏锐察觉到问题，片刻也不在台上逗留，麻溜地按照预先排演的位置坐好。

林无攸随即发布颁奖典礼的开幕致辞。

“今晚能与诸位相聚在此，就像一个美妙的奇迹，而电影本身也是奇迹。电影正在改变现实，治愈个人与社会的创伤，在此时此刻带来美妙的艺术视角……”

简单发表完致辞，林无攸坐到主席的位置上，屁股还没有坐稳，他敏锐地发现左右两位评委微微往两侧挪了挪。

“……”

嫌弃他？

朴赞郁哪里敢嫌弃，他是后悔没有在出来之前做个医美，省得如今像个老树皮般的待在主席身侧。

查尔潘·卡玛托娃的理由简单些。

她拒绝跟过于年轻的异性同框，这会减低她的魅力。

主持人接过话筒，开启了本晚的仪式。

首先颁发的奖杯为轻量级奖杯，又可以被称作“地平线单元”。

这一单元主要是颁发给实验电影，鼓励电影人们积极创新，别看没有多少观众与媒体在意，却是个含金量蛮高的奖杯，这证明获奖者得到了来自圈内人的认可。

本届地平线最佳影片颁给了《马背上的法庭》，导演刘杰（龙国）。

这个影片一出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刘杰，而是仰头看向坐在评委席C位的林无攸。

主席，您对于这位获奖的龙国导演获有什么要说的？

林无攸恍若未闻。

十几分钟后，终于轮到了主竞赛单元。

颁发的流程很丝滑，最佳新人、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等等奖项依次登场，奖项很符合场刊的预期，尽管有照顾边缘小国导演的嫌疑，却也维持在正常水准之内，直到——

“获得第六十三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的作品是——《三峡好人》、贾科长（龙国）。”

现场一片哗然。

龙国主席将威尼斯金狮发给龙国导演？

你们是一点不避嫌啊。

想到会有黑幕，没想到黑幕这么大！

迎上台下观众的怪异眼神，林无攸率先抬手鼓掌。

“啪啪啪……”

在他的带动下，身后的评委们不得不硬着头皮鼓掌，掌声最后还是蔓延到台下。

人们（被迫）对贾科长送上祝贺的欢喜声。

一座金狮从天上掉下，贾科长无比惊愕。

他捂住胸口，深呼吸三次，先是起身朝各方示意，再狂喜地搂住妻子，最后昂首阔步地迈上领奖台。

由于过度兴奋，他的步伐速度超级快，甚至还在台上打了个哧溜滑，好在及时稳住了身体。

林无攸略略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要诞生第一位摔倒在台上的金狮导演。

贾科长，争点气！

贾科长很争气，就是有点争气得过头了。

“非常感谢威尼斯电影节给《三峡好人》这个计划，让我和团队可以在如此重要的平台上展示作品，并获得如此高的荣誉，同时感谢陪我工作十年的摄影师和制片人周强……”

至此为止，一切还保持在正常范围内。

“这部作品与我之前的作品不同，色调更有生命力，里面的人物都处于生命的狂欢状态，这些人物都隐藏在普通人群中的力量，他们在凶险的生活中面前从不退缩，果断地解决遇到的感情困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完美的生命。”

他环顾台下众人，话锋徒然一转，“我想感谢林无攸导演，这部电影是在他的启发下完成，在上部《世界》的失败后，他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冷静下来，想清楚自己究竟要拍些什么，不要盲目地在不值当的故事中投入精力。”

本届主席的名字就这么华丽丽从获奖选手口中冒出来。

主席当然可以照顾参赛选手，但在一开始便笼罩着“黑幕”的颁奖典礼上搞这套……

台下的媒体们恍若闻到腥臭味儿的苍蝇，手指又一次开始“咔嚓咔嚓”地狂摁。

观众们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争取不发出任何影响后续感言的动静。

这么大个瓜，他们必须狂吃！

林无攸感受到各方摄像机对准面部，他挂起礼貌性的笑容，绝不让任何镜头捕捉到猫腻，尽管在心里将贾科长骂得狗血淋头。

收敛些，给他收敛些！

“请大家别误会，林无攸导演只是骂醒了我，《三峡好人》算是我对他责问的回应。”贾科长握紧奖杯，再度举向天花板举，“我是如此荣幸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做电影是我寻找自由的方式，他的存在于我而言是种激励，让我永远不要停下努力的脚步，永远不要停下拍摄的进程。”

在横出一拐子后，贾科长还是将偏移的舆论不算巧妙地拉了回来。

有没有效果不好说，反正台下的掌声很热烈，台上的林无攸也笑得很和蔼可亲，似乎对这番感言不胜荣幸——个鬼！

这群家伙能不能别不分场合地抬举他，拜托给他留点回旋的余地吧。

虽说有些大人物的含金量要看追随者的分量，但林无攸不想当什么大人物，他只想当个能拍出好电影的导演。

但获奖感言说完就是说完，哪怕有一万句不满，林无攸也要微笑面对，甚至要重新上台，为本届鸡飞狗跳的电影节做最后的致辞。

站在颁奖台上，感受到聚光灯与一众目光的凝视，林无攸深吸口气，然后轻松地笑了笑。

“我们都知道那个‘声名远播’的故事，当第一批电影节观众看到卢米埃尔兄弟行驶火车而来时，在惊恐中闪躲和逃离了影院。这个故事体现了动态图像神奇又怪异的力量。我本人非常喜欢一群陌生人聚集在黑暗中，期待着一场集体性的经验或盛事。”

“很多人会认为这样的说辞很夸张，但当电影成为一件盛事，它便有了生命力，也奇迹般地充满了能量。尽管我本人在这段时间一直被宣传为‘大片导演’，但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评价不够公允。”

“如今所谓的大片们对故事有着精准而鲜明的认知，他们要么通过别出心裁、迂回曲折的剧情，要么通过电脑制作的恢弘场面，垄断性地统治着我们的荧幕，然而电影绝不仅限于此，抛开繁复的外壳、花里胡哨的妆点，电影的内核一如诞生之初。”

“未来无法预知，但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电影，人类的思想边疆，这是电影人们前仆后继的一场旅程，它的任务是探索未知的世界，带来新思潮与新文明，勇踏前人未至之境。”

“让我们下届威尼斯电影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