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结束了,庆功会还要跟上。
林无攸深知他处于风浪的中心,并不愿意前往任何大型场所招摇过市,可这又是主席必须要承担的义务。
“……请电影节离主席的私人生活远一点。”
在坐车前往预定的宴会厅之前,林无攸还需要接受六台在颁奖典礼后的采访。
采访者是老熟人——习姣姣。
“习记者,又见面了,”他微笑打招呼,“每次都能在各种不同场合见到您,真是好有缘分啊。”
这本是一句稀疏平常的问好,习姣姣却猛然回了句。
“不是缘分啊,是我特意请调来现场的,我可不会错过林导的任何大场面。”
话落,她温柔地捋了下垂落在肩膀的黑发,一双圆滚的杏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林无攸不放。
单独跟来的摄像师当即机灵,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们小组可怕的、恐怖的、不允许任何人反驳的习大记者终于要告白了?!
此刻,摄像师很想高声劝告林无攸,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习大记者可是典型的白富美,不说跟她结婚带来的收益,哪怕是跟她相处都有可能阶级跨越哦。
“习记者,虽然很感谢您的厚爱,但别将粉丝宣言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小心观众们向六台反映。”
林无攸经常会碰到打直球的朋友,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转移话术。
这套话术只有三个重点——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虽然听上去渣男味儿很重,实际上渣男味儿也很重。
好在“渣男”这玩意的判定标准很微妙。
正常男人渣那叫“渣”;文艺创作者渣那叫“风流流淌”、“有无数缪斯”、“我只是犯了每个创作者都会犯的错”。
君不见,写出《爱弥儿》(后世教育改革的参考性书籍)的卢梭是个将三个孩子丢在孤儿院的“人渣”。
哪怕在晚年的《忏悔录》中,他都坚定不移地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放弃自己的孩子,我是太爱人类了,爱到没有办法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不予评价。
哲学家果然是“哲学”家啊。
所以,在文艺创作者风流倜傥的基础上,哪怕林无攸的回答不尽如人意,习姣姣还是笑得很甜蜜。
“林导太会说话了,倒是让我这位记者专业的粉丝哑口无言。”
“能说出‘哑口无言’这四个字便不算真正的无言,”林无攸四两拨千斤。
习姣姣还想缠着他多说点私事,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热度很高,她也要配合六台拿到足够的播放素材。
“第六十三届威尼斯电影节顺利结束,林导第一次做主席感觉怎么样?”
林无攸:“还是蛮不错的,看到了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电影,也与一些优秀电影人相识,电影节有种奇特的魅力,它塑造出让世界电影汇聚的空间。”
“接下来会不会考虑做国内电影节的主席?”
林无攸:“要看情况,目前更希望专注于电影拍摄。”
“迪士尼公布《加勒比海盗2》破十亿美元的消息,国内影迷们很为林导感到骄傲,只可惜电影早早下映,很多行业人士与影迷都扼腕叹息。对此,您有什么想法?”
林无攸:“运来天地同借力,《加勒比海盗2》票房上的成功是种奇迹,同时我也相信这样奇迹会在龙国电影人手中一次又一次的复刻。”
习姣姣采访起来便没完没了。
林无攸回答得口干舌燥,不得不提醒她注意本届真正的胜利者——贾科长——对方可是拿到本届威尼斯金狮,是迈入千禧年后的第一座金狮。
习姣姣领会到他的意思,却不太愿意配合,林无攸只能出手亲自招呼贾科长过来。
贾科长老早便垫脚往这边看了,见林无攸挥手,他当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林导,我来了。”
林无攸拉住贾科长的右臂,笑吟吟将他往摄像机前一推。
“今晚的大英雄来了。”林无攸如此介绍。
贾科长被哄得合不拢嘴,“林导真会开玩笑,哈哈哈……”
林无攸挑眉:“你是今晚很少见的、还在称我林导的人,大家都改口叫主席。”
“你不喜欢?”
“不,我超级喜欢,叫林导才能让我记住我是个导演,且永远会是个导演。”
贾科长一愣,旋即更加开心地笑起来。
“我明白这种心情,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旁边有外人在,林无攸无意在此话题上纠缠,以轻轻点头用作结束话题的符号。
贾科长却产生误会,以为他并不相信,又紧急补充:“我绝不是在随口奉承,我真认为称呼有些时候可以提醒人们,类似于心理学中的专属术语叫、叫……”他打了磕巴,无法从脑海中翻出那个精准的名词。
“你说的是‘心锚’吧?”林无攸微妙停顿下,“我之前没有接话不是因为质疑你,而是——”
他伸手往前指了下,迎上摄像师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眼睛,与习姣姣唇边那抹看好戏的笑容。
“六台的采访摄像头还在,我只提醒这一点。”林无攸笑得很勉强。
那么大一台摄像机,那么大的两个“人柱”,贾科长硬是能做到只看见自己,丝毫看不见对方。
这事的愚蠢程度让林无攸怀疑贾科长是要故意捧杀他。
正常人是离谱,贾科长是没谱!
一个拿了金狮奖的导演怎么能这么……眼瞎。
贾科长猛然回头,看见情态各异的采访二人组后,惊恐且慌乱地摆手解释。
“我从电影节开幕就想跟林导聊聊,但因为要避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林导刚才挥手招呼,我就只看见了他,以为想跟私下再聊聊,没有注意你们,抱歉、非常非常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对于他好似AK的哒哒解释声,采访二人组的表情更加奇怪。
习姣姣略显鲁莽地打断:“请允许失礼地插嘴,您在获奖感言上说,很荣幸能跟林导共处同一时代,他是你追逐并努力的方向,这不是您为了表达感谢的套话吗?”
“当然不是,”贾科长回答地斩钉截铁,”我看过林导拍过的每部电影,甚至耗费的时间去一帧一帧地拆解学习,越是深入了解林,我越能明白他有多厉害。”
“无攸是个罕见的天才,电影女神绝对是无比的关照与在乎他,方才能让他的电影脱开所有模板性的学习痕迹,游刃有余地操控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灵感。”
这是个习姣姣爱听的话题,她果断将话筒递给贾科长,笃定对方还有更深一层的见解。
或许是许久没有跟同行(同为林无攸粉丝)交流过,贾科长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关不上。
哪怕他右手抱着刻着《三峡好人》的威尼斯金狮,嘴里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林无攸。
“很多人以为无攸是单纯靠天赋吃饭,他的在校成绩与出勤表也能说明这点,但……他本人的专业水平很高,《致命ID》让他熟悉了如何拍摄电影,《爱》紧接着便展现了他堪称恐怖的专业水平。燕影将《爱》设置为必选电影是很正确的决定,我也向很多同行们推荐过,文艺片必须要学习《爱》,没有人可以略过这部电影,之后是《加勒比海盗》系列……”
“这一个系列都放飞自我,他把那些稀碎灵感冗杂在一起,不要求深刻、充满教育意义,反而回归到电影最简单的核心——拍个电影,仅此而已。”
贾科长一聊起来便停不下来,习姣姣也听得起劲,不断地重复性追问,导致等这场酣畅淋漓的采访结束,习姣姣下意识去问另外个主人公意见时——
“林导,您觉得贾导这番话说得如何?”
无人回应。
原本站在贾科长身旁的林无攸消失了。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茫然。
还是摄影师挂着黑线回复,“从你们俩开始吹林导起,他就悄悄跑路了。”
“你怎么不拦住他?”
“我拦过,但林导说,他受不了别人当众吹嘘他,那会让非常羞耻感爆棚,所以……”摄像师无奈耸肩。
此刻,他也打消习姣姣对林无攸有别样心思的念头。
与其说是对异性的感情,不如说对偶像的感情,至少正常的暗恋者做不出把暗恋对方扔在一旁,跟另外个同好疯狂吹捧“暗恋对象”究竟有多么优秀的离谱事迹。
同时,摄像师也无比希望,他之前的那番话可以让这俩位狂粉收敛些。
正主都无法接受,你们俩便别自顾自的颅内高潮。
习姣姣的反应更绝。
“贾导,今天你获奖,我们先不说林导,不妨谈谈您获奖的心路历程。”
贾科长面露惋惜,他可有一箩筐关于林无攸的分析没有讲出来。
“六台之后会替林导出个专题节目,我向台里推荐由您来做主持人,您对林导电影文本的了解堪称无与伦比,那节目缺了谁都不能瘸了您。”
贾科长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快活地一口应下。
摄像师心死如灰。
新晋金狮导演给林无攸当专题节目主持人,他是该感叹金狮导演分量太轻,还是敢感慨林无攸分量太重!
他必须最后一次重申,电影节的重点是获奖选手,不是本届主席!
哪怕那主席是林无攸也不行……吧?
……
“我只是个主席,他们能不能别那么宣传我?”
林无攸又一次被甜蜜的烦恼包围。
有些时候,媒体的宣传手法真是不顾他的死活。
最终大奖没有出炉前,摄像机一刻不停地对准他;最终大奖出炉之后,摄像机还是一刻不停地对准他。
甚至于后者更绝,连拿到最佳影片的导演都陪着一起胡闹。
他不是够了,他是够够的了!
他知道《加勒比海盗2》的票房很炸裂,他也为此接受了很多外界的瞩目,还在威尼斯大闹了一气。
光是看烟火大会的视频就足以让他脚趾抠地,更别提那些视频还上了威尼斯当地的《晨间新闻》。
天知道,当他喝着无比甜腻的意式浓缩咖啡,看着自己出现在电视屏幕中的惊悚感。
林无攸无比希望天降一盆冷水在这场逐渐失衡的舆论旋风上。
物极必反。
他不愿意乐极生悲。
通过蛇皮走位解决阴魂不散的六台采访,林无攸火速赶往庆功宴。
宴会上的气氛很热烈,俊男美女、香槟红酒,还有头顶不断摇曳的水晶灯与脚下新古典风格满满的黑白瓷砖,酷似《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宴会氛围,充满了奢侈与不接地气。
作为近段时间最受瞩目的导演,林无攸在踏入大堂的瞬间,便感受到四面八方宛如针刺般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看着他。
那目光中有欣赏、有仰慕,也有想要将他囫囵吞下的兽欲。
“所以,我才讨厌人多的地方。”林无攸幽怨吐槽。
莱恩需要参加个家族会议,颁奖典礼结束后便飞回华盛顿,他不得不孤身出席这令人厌恶的晚宴。
“林,开心点嘛,大家也只是想同你敬杯酒。”德普迈着小碎步,蹦蹦跶跶地跑过来。
林无攸对着四周礼貌微笑,对着德普狠狠威胁。
“记住你今晚的作用!替我挡掉那些不靠谱的酒水,不然的话……”
德普秒怂。
他在林无攸身旁安分地当个30分钟没眼见力的电灯泡,然后用更怂的语气开口。
“我真该离开了。”
“什么?”
“他们今晚要是不能单独同你说话,回头一定会生撕了我的皮,我可没有莱恩·韦斯利的底气。”德普在心底哭得很大声,面上却还保持镇定,“林,放轻松,就当没看见他们塞给你的房卡。”
……
“我究竟怎么样才能没看见?”林无攸第N次将各个口袋的房卡丢进垃圾桶,“一群讨厌的苍蝇。”
这些房卡的送出者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对搭档同时发出邀请。
林无攸第一次反应不是“玩得好花”,而是“这俩人没有得病吧”。
他可以考虑浪漫时刻的艳遇,不接受一群明显另有所求的家伙。
特别当有过拒绝“吹牛老爹”与“XXX岛”的经历在前,他对于这类不明来处、不明人物邀请函戒备心满满。
不怕那是个红粉骷髅,就怕这骷髅后面藏着摸着毒药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