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名利场，林无攸再次抓起一口没动的香槟杯在各处游曳。

眼看酒店房卡大军再次来袭，他果断朝冯晓刚使眼色。

快来！

冯晓刚已经喝得挺上头了，他本身就是喜好奢靡的人，这类浮夸到极致的宴会于他而言简直是享受，除非……他在国际知名度不高，勉强蹭进庆功宴，也只是当个边缘小人物。

所以，他本次的上头与往日的上头不太一样，属于“当青蛙跳出那口深井，意识到世界多么广袤，它又如此渺小”的怅然若失。

见冯晓刚站在原地不动，林无攸又给他使个眼色。

快来！！

这回冯晓刚动了，还拉着跟哼哈两将似的站在他旁边的大小王一起动了。

王忠磊愣了：“你、你拽我们俩干什么？”

冯晓刚理不直气也壮：“去见林导，他可正找我们呢。”

“再等会儿。”

王忠磊当然知道是这个原因，但他坚决不能现在过去，自家老哥还没有突破心理防线，做好同林无攸低头示好的准备。

现在跑去跟林无攸搭话，无异于自取其辱。

王忠磊发誓要保全老哥的颜面。

……毕竟不是所有时候，身为弟弟的他可以挺身而出压老哥一头。

他其实还想念老哥跟林无攸对着干，而他充当整个公司和事佬的快感。

能让他风评靠谱的事件不多，老哥与林无攸的矛盾绝对是罕见中的罕见。

在此类事情的驱使下，王忠磊开始同冯晓刚撕扯。

一人要去，一人不让去。

幸亏三人组在宴会众人忽略个彻底，不然又是个传回国内后、会引发轩然大波的笑话。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道身影兀自掠过两人，目标明确地走向林无攸。

是王忠军！

王忠磊与冯晓刚同步停手，两双眼睛目送他前进。

王忠磊：“我哥该不会疯了吧？”

冯晓刚：“他终于变得正常了。”

两句话句式相同，但含义截然不同。

王忠磊恼怒，“我不允许任何人违背我哥！

冯晓刚更恼怒：“我不允许任何人违背林无攸！”

两句话句式再次相同，但含义截然不同。

王忠磊吐槽，“你除了会捧林无攸臭脚，你还会干什么？”

冯晓刚讥笑：“你除了会抱你老哥的大腿，你还会干什么？”

三次对话，两败俱伤。

两人彼此对视，双双放对方自由，绝口不提之前被打出来的暴伤。

“林导，好久不见。”王忠军随手抄起香槟杯向他示意，“恭喜《加勒比海盗2》突破十亿，原谅我这姗姗来迟的祝福。”

哒——

两个香槟杯碰在一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能听见您的祝福便不算晚，”林无攸微笑回复，“只是难得见王忠军先生露面，真叫我诚惶诚恐。”

王忠军听出些许阴阳怪气，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回以相同的微笑。

“林导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不同您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废话，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之前的态度有问题，对此我不予任何反驳。”

这么直截了当吗？林无攸又遭到一记直球。

“王先生可以说得再直接些，您忽然间又是登场又是祝贺，莫非是要与我重归于好？哈哈哈，以您骄傲的个性，我恐怕在有生之年很难见到类似的场景——”

“没错，”王忠军打断他，“我是在为我之前的失礼向您道歉。”

“……”

林无攸无话可说。

继续追问显得他刻薄，不继续追问又显得他更加刻薄，他真没有想到王忠军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认错。

“王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没必要这么正式，您又没有直接打压过我。”

王忠军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吗？

在说出这句反驳前，他抬头看眼真心实意说出这话的家伙，那颗已经认命的心更加绝望。

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两百五。

他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我、真的、真的打压过林无攸吗？

这一问题才走到两人近前的冯晓刚与王忠磊可以回复。

华艺当然打压过林无攸，他们当初可是狠毒无比地修改了《致命ID》的档期，结果嘛……

林无攸单枪匹马搞出个“国庆档大盘”。

至于其他恶毒手段……林无攸有中影护着，华艺又能做个屁？

除了在家里委屈巴巴地咬被子，就是跑去庙里虔诚的焚香，不求荡气回肠，只求他失败~~

结局也显而易见，在燕京各大知名的佛寺与道观中，他们硬是靠着香火将林无攸托举上世界商业片导演前三位，威尼斯电影节最年轻的主席（前无古人，后来者……也够呛）。

“……”

想起这些年砸在各大寺院的钱，王忠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还不如拿那些钱让哥哥去买古董呢，至少能有个拿不上台面的用处。

见王忠军在自己并不犀利的提问下败退，林无攸笑得很无奈。

跟他赌气全靠不出席任何与他有关的场合啊，第一次对竞争对手产生了怜悯之心。

太惨了，就算被玩弄于手掌心的汤姆也没有这么惨。

在林无攸与王忠军的相对无言中，王忠磊推着冯晓刚强势解围。

“俩位在聊什么？能不能让我也插一嘴？”王忠磊笑嘻嘻地开口，他同样依照惯例对林无攸送出祝福，紧接着又补了句，“林导那日在烟火大会的装扮真出彩，我听见好些影迷怀疑你会在下部电影中亮相呢。”

林无攸庆幸他帮忙解围，又被这句话很不解。

“那身衣服是为了符合当时氛围披上去的，并没有其他别的意义，我不喜欢在电影中露面。”

冯晓刚作为演戏不错，且很有经验的兼职演员，发出了独属于他的建议。

“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看，林导的长相一点不比正经演员逊色，别说是电影节出演配角了，就算他自导自演自拍一部电影也有大把影迷买单。”

王忠磊竖起大拇指赞同。

“讲得不错，我现在超级想请林导出演一部电影，”他甚至还用肩膀怼了怼林无攸，“早知道还能请你出演，我就不跟黄小明签约了，省得那笔高昂的费用。”

黄小明这名字一出，林无攸便注意到冯晓刚的神情微微一沉，似乎对其的存在很不满。

林无攸瞬间想起王京画跳槽的原因。

华艺庙小妖风大。

一山不容二虎。

黄小明作为国内罕见登上过奥斯卡红毯的新生代男星，一骑绝尘地领先于其他同龄男星。

他之前没有背靠大公司，只是通过某些关系挂靠在一家广告公司下，现在被华艺以高价、高地位拉入麾下，务必会对华艺不太稳定的顶层三人组产生影响。

但，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无攸连自己的公司都交给专业人士打理，更别提这些没关联的友商公司了。

“你真会抬高我的身价，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在，我真要被你们哄去演戏了。”林无攸反过来打趣王忠磊。

王忠磊又是嘻嘻一笑，“林导可别看低自身的票房号召力，要是哪部电影打出你的旗号，并明确你会出现在电影中，一定会有不少影迷买账。”他忽然想起个事，“姜闻之前还说要请你在新片中演个配角，最后这事成没成？”

林无攸无奈摆手。

“快别提了！以姜闻拍戏的磨叽劲儿，我得在他剧组忙多少才能完成？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浪费，我走的时候，姜闻还在叫嚣，下部电影一定让我出演个角色。”

紧接着，三人又是七嘴八舌地讨论姜闻拍片的磨叽劲，甚至还不忘拿《满城尽带黄金甲》出来作为例子。

“张艺谋七月份就杀青啦，现在正在搞后期，十月份要在国内小范围点映，还是冲奥斯卡。”冯晓刚说这话的语气很微妙，有点不屑一顾，又有点羡慕嫉妒。

林无攸便劝他：“一步步慢慢来，张义谋可不能一口子吃成胖子。”

“但他的命可太好了，新片可是周闰发加巩莉的配置，周闰发卖不卖座不好讲，巩莉因着那个‘楚巫’的角色又在国内火了一把，外加两人时隔多年后的合作……张和平这噱头给得真不错啊！”冯晓刚继续拈酸吃醋。

这回轮到王忠磊“劝”他。

王忠磊直接用手肘狠狠怼了他，“冯导，张义谋去奥斯卡，你也来了威尼斯，有林导当你的金大腿，你慌个什么劲儿呀。”

冯晓刚被袭击得措不及防，一口老血哽在喉咙。

他深刻怀疑王忠磊是趁机报复，就是为了他们俩之前拌嘴的琐事。

“我没有慌，就是觉得张义谋的待遇有点太高了！！”冯晓刚边据理力争，边用手肘去怼王忠磊。

这俩相差十二岁的忘年交，开始暗戳戳地动手动脚。

王忠军一脸黑线，弟弟不靠谱，依赖的导演也不靠谱，让他在林无攸面前丢尽了颜面。

“王总，别关系的，”耳旁传来林无攸含笑的安慰声，“我还蛮喜欢华艺内部氛围，你们并非外界谈论的单靠利益联系，也是有私人感情在的。”

王忠军下意识回想起冯晓刚几次闹解约的场面，要不是设置了一亿违约金，冯晓刚那犊子早就踹掉他们，投奔林无攸去喽。

可林无攸这么讲，他又不可能掀自己老底，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之前三人聊天时，王忠军始终没有掺和进去，一是心里终究有隔阂，二是三人太熟稔了，他找不到插入的话题。

所以，他对林无攸的交际能力仅有个不够准确的模糊印象——林无攸确实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等王忠军真正与林无攸交谈时，他才蓦然发觉那些模糊的印象都是错误的。

一个结论直到多年后上访谈仍然被他反复提及。

“我用这么多年的经商经验保证，任何人只要见到林无攸、只要与他有交谈，一定会被他的风采所折服。”

“我不提坊间惯用的那些形容，说他多么博学、儒雅、文质彬彬，几乎承载了古人对君子赞溢的所有美德，我只说一点——”

“当他同你讲话时，他的眼里有你，你能够感受到他给予你的尊重，对于你提到每句话的真诚反馈。在那一刻，你同他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相对独立且平等的个体。这样的平等对待在世俗意义中的成功者身上非常罕见。”

“那些成功人士对于失败者多用鄙夷、不屑、与看轻，但林无攸不会，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你，一个有喜有悲、会成功也会遭遇挫折的……人。”

采访他的记者以噎人而闻名，她用一句话辛辣总结。

“让你折服的不是林无攸，而是来自高位者的尊重。”

王忠军曾被誉为娱乐圈教父、内娱当之无愧的大人物，却在这一刻，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