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微微低头，与抬头仰望的刘懿菲对视。

他能看出对方眼底埋藏的期待感，热烈的似乎能刺破这沉郁夜色。

林无攸开口：“你……”

刘懿菲紧张兮兮地抿紧下唇。

“你脸上沾染了点尘土。”林无攸伸手在她眼角边点了点，似是擦掉上面的些许尘埃。

“……？”

这与刘懿菲幻想的任何一种回答都截然不同。

她定定地看着林无攸，脖子仰得有点酸，却仍然不舍得放弃。

林无攸倒是率先撇过头，望眼挂在黑丝绒天穹上的那轮弯月，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雾遮挡住它的身形，只剩下稀疏的星子组成个形态明显、便于辨认的勺子状。

“是北斗七星啊，果然跟教科书中讲得差不多。”

简单感叹后，林无攸准备返回酒店，右腿才往前迈了一步，衣角便传来轻微的拉扯，他不明所以地回头。

刘懿菲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个明显齿印，此刻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那双眼眸中坠着泫而欲泣的泪光。

林无攸开始麻爪：“你别哭，千万别哭——”

“你的爱好是邀请朋友夜间漫步？”刘懿菲逼问。

“……是夜游，”林无攸纠正，“我们俩算是夜游威尼斯。”

双手死死握住，指甲盖戳在掌心软肉上，引出些许细微的刺痛感，刘懿菲冷笑。

“好，夜游就夜游，我不同你纠结名词。”她抓住林无攸的右臂，大踏步往前走，“来吧，夜游才刚刚开始，你作为主人公怎么能退却。游，继续游！”

林无攸被她拽得措不及防，踉跄两步后方才稳住身体，他想劝刘懿菲冷静些，可看眼前方连头发丝都透着怒气的人影，他又默默将那句话咽回去。

以他对父母爱情的经验来看，绝不要惹正处于气头上的女性，要不然的话……

每次都要跪搓衣板、每次都要伏低做小，每次说上万次对不起的老爸就是前车之鉴。

哪怕老妈对老爸的爱无可置疑，但她生气也确实吓人。

有了前情提要，林无攸并未对刘懿菲忽然而来的情绪产生任何抵抗，反而顺从对方的力度快步向前走。

说句老实话，别看国内经常把津门视作“小威尼斯”，但威尼斯的路况远比津门更烂，至少沿着河岸边那些颇具年代感的石砖行走时，脚下的坑坑洼洼绊得人硬是减速行驶。

靠着历史给予的减速带，刘懿菲的怒火稍稍减弱，她也注意到身后的（坏）家伙一直没有说话。

刘懿菲抬头看眼半米外的小桥，慢慢停下了脚步。

林无攸及时在她身旁站定。

“不走了吗？”他小心询问。

刘懿菲恼怒地瞪他：“不走了！”甩下这句话后，她又减低半度语调，期期艾艾地询问，“你、你真会跟所有朋友夜游吗？”

“……”

这是你该问的话吗？她不会真相信那套“朋友夜游”的说辞吧？林无攸绝没有想到刘懿菲能天真到这种地步。

又或许这并不是天真……他探究地看向刘懿菲。

刘懿菲心虚但理直气壮地回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无攸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不管她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亦或是不知道要如何礼貌又不失本意的拒绝，她都不再在乎。她……都不在乎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无攸是在故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无攸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不管他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亦或是不知道要如何礼貌又不伤害她心灵拒绝，此刻她都没有那么在乎。

靠着持之不懈的拉近距离、分享生活中各类琐碎的小事，她与林无攸前所未有的亲近。

她能感受到林无攸释放出的好感，也能感受到对方允许她进一步入侵生活，所以……

求的是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又岂在这朝朝暮暮？

“你看我做什么，不回答问题吗？”刘懿菲反守为攻，“你真会跟所有朋友夜游？”

林无攸收回探究的眼神，“如果时间地点状态合适的话，我确实会这么做。”他笑着耸肩，“毕竟我的朋友还都挺人来疯的。”

刘懿菲进一步逼问。

“包括送你烟花大会与超大克拉的宝石？”

这句话指向性特别明确，林无攸无奈。

“你可以直接说出莱恩的名字。”

“哼！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你的朋友都可以对你这么好吗？”刘懿菲双手抱胸，恶狠狠地逼问。

或许她认为那表情非常凶狠，可在林无攸看来却有种特殊的蠢萌感，像是小奶猫在龇牙咧嘴，林无攸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没错，我们是双向奔赴，他们愿意为我做类似的事，我也愿意为他们做类似的事，我们是朋友。”

“我明白了，那我在送你东西的时候，你决不能再拒绝！！”刘懿菲双手撑腰，笑得很是得意，“不就是烟花吗？他能送，我也能送！我能送得比他更多、更大、更好看！！且等着瞧吧。”

林无攸不能很想扫兴，但……

“燕京禁放烟花，你确定是送我烟花，而不是将自己送进去吗？”

刘懿菲哑然无语。

岂可修！！送礼物第一步就遭遇大杀器，她这还怎么增加好感度啊！

“那我送你珠宝吧？上次莱恩说要送你钻石，我这回送你颗更大的钻石，找设计师做成胸针，等什么时候出席活动便可以佩戴在胸前，这好似我随时陪在你身畔。”

幻想中的画面很美好，林无攸却不得不再次扫兴。

“你先理解下莱恩口中的那颗钻石多大再说这话，那颗钻石可是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摄政王钻石’哦。”

刘懿菲当时的表情变得超级恐怖，她用力往前踢了下，一颗小碎石“扑通”砸进了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激起了粼粼波光。

月亮不知何时自云层后面探出头，窃笑着注视这对可爱的天作之合。

“莱恩又是莱恩，那个混蛋搞砸了我所有的计划！！”刘懿菲气鼓鼓地跺脚，“烟花不能放，钻石不能送，那我还能干点什么？把我人肉背来的手办们霸道地塞给你吗？”

她甚至还恼怒地学了下《流星花园》中道明寺的口吻与腔调。

“男人，听着！这是我给你背来的手办，不允许你拒绝，必须全部收下——嘎？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兴奋？”

林无攸合十双手，眼巴巴往她面前凑了凑。

“你带那些手办来威尼斯了？我不是让你先邮到洛杉矶嘛，但你既然已经背来，我也不好一眼都不看，所以……”他猛然拔高音调，“我的宝贝们在哪里？”

刘懿菲看着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的林无攸，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右脸颊，第一次没有在清瘦的脸上捏出东西，她又捏了第二下才捏出那么一咪咪的肉肉。

鉴于自己的宝贝们在刘懿菲手上，林无攸无比配合她的各类行为，甚至用另外一双手主动指了下嘴角窝的位置。

“这里的肉比较多，你捏起来应该不费劲。”

刘懿菲差点绷不住嘴角，用尽浑身力气才保持住面无表情，然后——当她从嘴角窝捏到肉的时候，彻底绷不住笑意。

“真有你的，为了点手办不择手段，一点也不知羞。”

“你都把东西带来了，我不得先看一眼嘛。”林无攸朝她单眼wink下，“快点带我去看一眼吧，我可被庆功宴上的浑浊空气折磨了一晚上，正需要些提神醒脑的好玩意呢。”

刘懿菲单手摁住他的脸，装出副嫌弃的模样推开。

“把那个高不可攀的林导还回来，我拒绝跟这个小宅男说话。”

“宅男怎么啦？”林无攸抓住她的双掌，假装在上面“嗷呜”一口，“你被宅男咬了，已经被传染成宅女，快快交出手办。”

刘懿菲哭笑不得，“你好幼稚啊。”

“你又比我成熟多少？”林无攸反问。

刘懿菲仔细想了下，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得没错。

于是，在一方推、一方让的情况下，夜游戛然而止，两人开始往回跑。

……

月亮又一次藏进云层中，一束黄色玫瑰轰然落在地砖上，顺着倾斜的地面弧度往前滚了三四下，砸进了蚊虫萦绕的污水槽中。

关梓琳收回目送两人离开的视线，下意识去追那束黄玫瑰。

“别跑，你别跑啊，我、我翻遍了整座威尼斯才买到的……”

往前追了三步，她又忽然间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那束黄玫瑰，它是被人挑剩下的那几枝，虽仍能看得出鲜嫩时的风采，但终究彰显出岁月的阴郁来。

那些宛如丝绒般的花瓣不复摘下来时完美，斑驳的折腾与边缘枯萎的黑边皆显示出它遭受过的风霜雨雪。

“虽然看上去难看些，这也是我唯一能拿出来的玫瑰花啊……”关梓琳愣愣地开口，伸手想要从污水槽中将那束黄玫瑰捞出来。

纤细的手臂伸到一半，突然间停止不动。

她似乎此刻才注意到那束花的周遭境遇，眼眶开始迅速发烫，一种委屈与失望交织的心情从心底翻涌而上，以主人无法抵抗的速度蔓延并发酵并。

指尖又往前伸了一寸，紧接着颓唐地摔下来。

“捡起来也是脏的，怎么好意思送给他？我真是个傻瓜，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啪嗒——一滴眼泪砸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又极迅速得消融。

啪啪啪——越来越多的眼泪砸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关梓琳努力阻止这一刻的失态。

“关梓琳，你争气点，”她对自己说，“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再为情情爱爱哭出的来，你不觉得丢脸么？你有什么资格哭？你凭什么……”她哽咽一声，终是抵不住心里那点悲凉的寒意，蹲下身环抱住自己，开始嚎啕大哭，“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