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没有回答。
关梓琳嘴角的媚笑僵住,干巴巴地补充。
“那只是个如果,我当然不是为了你而退圈,我只是对娱乐圈失去了兴趣,以我的年纪也不该继续留在屏幕碍人眼球。”
林无攸还是没有出声。
关梓琳的笑容彻底挂不住,嘴角落下后又被主人强行扯起来。
“你、你别误会,也不用有任何负担,我、真不是为了你。”
林无攸终于开口:“那天,你在现场?”
他无需明说那天是那天,关梓琳已经心领神会。
“……你和她很配。”她强迫自己说出祝福,“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林无攸叹气。
“你真不适合说谎。”
关梓琳彻底笑不出来。
两人之间的空气从未如此稀薄,薄到清浅的一口呼吸都能扯出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没想到你会来跟我谈退圈的事情,我只是跟画姐说了下,并不想惊动太多人关注这件事。”
“是画姐打电话给我的,”林无攸端起咖啡杯灌了口,熟悉的刷锅水口感让肌肉记忆回到工作状态,“你确定是因为我们俩之间失败的暧昧关系让你解约,而并非是电影工厂违背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了不道德事情吧?”
关梓琳:“什么?”
林无攸重复:“你确定是因为我们俩之间失败的暧昧关系让你解约,而并非是电影工厂违背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了不道德事情吧?”
“……”
听到这问题的瞬间,关梓琳觉得很炸裂;听清这问题的关键,关梓琳觉得更加炸裂。
“你、你……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这两个话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林无攸反问。
关梓琳沉默。
感情问题当然能说,只是大多数人不好意思说;涉及到违法的问题当然也能说,只是大多数人不敢说。
林无攸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可以坦然道出所有人都不敢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还挺有魅力。
在脑海中冒出这句赞美时,关梓琳都想给自己执迷不悟的恋爱脑磕头。
求你别爱了,再爱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你沉默不语是默认前者,还是默认后者?”林无攸用指尖敲击桌面两下,“笃笃”再次发出追问。
关梓琳抬起头颅,定定地看着他,片刻抄起手边的咖啡杯,像灌下一杯酒水似的,“咕噜噜”将一整杯意式浓缩灌进去。
甜腻中带着苦涩,苦涩中又夹杂着些许可可香气,复杂的味道自口腔蔓延到四肢,可这类古怪的风味倒是让她升起些许勇气。
关梓琳直视林无攸双眸,无比严肃与郑重地开口。
“我爱你。”
林无攸:“……”
“我爱你。”关梓琳重复,“尽管以我的年龄、以我们俩相处的时间,以我们相处的过程来讲,我说出这句话会让你觉得无比可笑,但我爱你,发自内心的、像是对待神明般地爱着你。”
啪嗒——在两人皆没有注意到的时刻,一滴眼泪脱离主人的意愿,任性地逃脱眼眶的束缚。
“你哭了。”
“对不起,”关梓琳下意识道歉,她分外狼狈抹掉眼泪,“我、我不是个爱哭的家伙,我、我是对你控制不住……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只是……”
在关梓琳的计划中,她应该像个长者般说出这句话,并在林无攸表现出慌乱与无措时,坦然自若地甩头表示无所谓,她只是想表达出这份感情,并不想为自己这份无望的恋情留下任何遗憾。
她甚至还想好了该如何安慰林无攸。
——没关系,这只是我的单恋。
——你别为此感到痛苦,我爱你这件事使我幸福,这本就与你无关。
——我不在乎结论,东瀛人经常说“一期一会”,我想这正是我与你的相遇最好写照。
——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事实却是,在她说出口的瞬间,委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逃脱掌控,一如她那颗背离主人理智的心。
“抱歉,我不是故意……抱歉……我……我不是要给你难堪……”关梓琳不断哽咽,纤瘦的双肩止不住地颤动,细微得像是被狂风席卷的单薄蝴蝶翅膀。
美丽但透着向死而生的绝望。
关梓琳忽然而来的崩溃引来了一群吃瓜群众的关注。
林无攸四下望了望,抬手朝竖起耳朵关注此桌骚动的侍者招手。
“楼上还有包厢吗?请帮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顺带帮忙排查下附近有无狗仔记者,如果他们不慎拍到照片,请帮我处理掉,买断钱由我来出。”
关梓琳决意退圈,那么最好别再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还她个清净的素人生涯。
前一个要求侍者可以答应,后一个要求恕侍者不能轻易答应。
非必要情况下,他们不会对三流小报的狗仔下手,毕竟人家也是交了保护费的。
“哪怕是以科萨·布兰塔的名义也不行?”林无攸追问,“他说,我在意呆利碰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报他的名字。”
听到自家少主的名字在这位东方男人口中爆出,侍者愣怔了三秒钟。
“您认识……”他停下来,“您莫非就是林无攸导演?”
在侍者口中听见怪里怪气的“林无攸”,林无攸本攸也愣怔了三秒钟。
“你们认识我?”
“……”
侍者没有回答,只是展露出些许惊恐之色。
这就是那个导致咖啡馆添加冰美式与无糖糕点的投诉狂魔,为了那两通面对全球记者的投诉,少主几乎将整个留守的家族人员折磨得不成人样,又叮嘱决不允许再惹出类似投诉来。
昨日有个兄弟因为信仰跟客人吵起来,担心对方直接在留言簿上投诉,他差点跪下来央求,好在店铺规定不允许肆意威胁客人,那位兄弟才按捺冲动。
至于少主最后轻描淡写地表示要照顾一位名叫“林无攸”的导演,兄弟们原以为不会那么轻易兑现。
这可是布兰塔少主的许诺,一个没有规定使用范围的许诺啊。
侍者提醒:“你要将那个承诺用在这里?关于您之前说的排查要求,我们现在可以为您去办,无需动用这个珍贵的承诺。”
他将“珍贵”咬得极其重。
关梓琳听出些许猫腻,她扯住林无攸的衣袖,棉麻的料子摸起来皱皱巴巴。
“别为我做这些,哪怕狗仔拍到也无妨,尽管让他们去骂我,更难听的话也曾听过,不在乎这一句半句。”
林无攸没有看她,反而对着侍者笃定道:“没错,我确实要使用,既然你们觉得这个承诺很珍贵,那么还请把事情办得利索些,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讯息被爆出。”
关梓琳再次拉他:“不——”
“上楼吧,”林无攸兀自往楼梯上走,“那里更适合谈论私事。”
关梓琳的话卡在喉咙中,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你……是在生气吗?”
林无攸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楼梯拐角处,阳光洒进为了照明而凿开的一扇窗户中,逆着他的身影投下,他的表情隐藏在朦胧中,这么静默地看了关梓琳好几秒钟,他才终于慢慢开口:
“你既不在乎自己,又为什么要在乎我?”
关梓琳本能回复:“因为我爱你。”
“……你甚至都不爱你自己,又怎么确定爱我?”
“……”
关梓琳哑口无言。
林无攸沉默地走到最内侧的包厢坐好,他眼瞎地无视一群面色紧张、看上去便不是善茬儿的黑衣壮汉。
关梓琳紧随其后。
林无攸:“如果只是为了感情问题退圈,那我可以答应你,也会通知画姐对外宣布解约事宜,让你安心隐退生活。”
“……好。”关梓琳艰涩答应,她知道自己已经剪断了林无攸唯一的“线”。
与之前想到这些事的悲切不同,此刻的她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似是早清楚这最终结果,又似乎最后落定的那一粒尘埃。
她向后靠去,包厢卡座的椅背很舒服,甚至让她向前弹了下。
关梓琳出声打趣:“你恐怕不知道吧?我曾经想过如果你没有现在这么成功,我恐怕会不顾一切去追求你,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浑身一寒。”林无攸以同样的打趣语气回复,他停顿了下忽然又说,“我之前的两句反问并不是为了刺伤你,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关梓琳笑着打断他,“你无需进行什么解释,正如你发短信同我讲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使用了这份权利,而你拒绝了它,这件事情很简单。”
林无攸更加沉默。
关梓琳又说:“我其实偶尔会后悔,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没有拿出如往日缠着富豪不放手的厚脸皮,没有熬过幻想中外界与我们俩年龄差的诋毁,说不出对哪样更后悔,只能说你与我的缘分浅薄,只能停在此了。”
林无攸:“……抱歉。”
关梓琳笑着站起身,“你可是老板,永远不用对手下员工说抱歉。”
暮色昏沉,最后一抹余晖躲进夜幕。
林无攸将关梓琳送回酒店。
“画姐会处理好一切,你不用太担心,如果遇见什么问题,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关梓琳低笑:“那我便不客气喽。”
林无攸闷声点头。
“嗯,进去吧。”
“山不转水转,有缘再见吧。”关梓琳笑眯眯地关上房门。
嘭——
她并没有再往前迈一步,而是站在房门背面侧耳聆听外面的声音,等到“哒哒哒”的皮鞋声逐渐消失,她才猛然间卸掉力气,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极小声地开始啜泣。
“再见了,无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