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被掏空的石窟。

那八根金色藤蔓绽放着耀眼神华，叶片似剑，从八个不同方向长出来，将石棺吊了在空中，除此之外石窟内就再无一物。

陆沉刚下马车，就看到石窟洞口站有数道身影。

其中两尊道人散发着浩瀚如渊的气机，一个是此前见过的邹启，另一个则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两人皆是宗师境界。

“晚辈陆沉，见过诸位前辈。”

陆沉没有深思，快步上前见礼。

顾清寒跟王惜花，这时也都一同行礼，前者称呼这些道人为师叔，想来应是上清宗的高层。

“免礼免礼。”

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先是打量了一下陆沉以及王惜花，而后看向石窟内的棺椁。

“师叔，人已到齐，还望现身一见。”

‘嗡’

石棺轻震。

随即黄泥棺盖被打开，杨慎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自棺内坐起。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翻手间飞出数个蒲团落在地上，随后目光落在陆沉身上，道：“这几日过的可好，没有在宗门内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吧。”

杨慎一开口。

几位道人的神色当即泛起一丝怪异。

陆沉知晓对方大概率是怕他在上清宗被人盯上，连忙摇头道：“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嗯，看来都还克制的住。”

此话意有所指。

那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着开口道：“陆小友天资绝世，宗门上下都盼着收徒，何人又会去为难他。”

“嗯，都坐吧。”

杨慎走下棺椁，随意盘坐在一个蒲团上。

其他人见状，也全都坐下，只不过杨慎在这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闭上双目，似乎在养神一般。

“宗主还在闭关，此次我等九支法脉难得聚在一起，诸位无需顾忌什么。”

邹启率先打破平静。

他看了看陆沉跟王惜花，道：“落霞山一脉想要招收的弟子，我也让弟子一并带过来了，不若你先考量考量她的天赋？”

邹启看向其中一个年轻道人。

此人是换血境武者，闻言摇头道：“天生剑心，无需再考究什么天赋，老夫的落霞山并非剑宗，收为内门弟子不成问题，再往上……”

他说着，视线掠过一旁的陆沉，脸上不由浮现纠结之色。

好半响方拿定主意。

随后一脸温和的看向王惜花。

“老夫乃落霞山一脉的法主，你可愿随老夫前往落霞山修行，若你愿意，当可修持绝学一卷。”

上清宗子弟，修持绝学者，至少也是核心真传。

王惜花闻言点头。

显然是对落霞山有过了解，甚至是被金阳叮嘱过了。

陆沉心神一动，修持真传绝学，唯有真传弟子才能有这种待遇，只是对方却并不言明，王惜花会是真传，还是亲传弟子。

这让他有些心痒难耐。

要知道王惜花如今在上清宗的地位，也关乎着碧水宫发展。

若是有一位上清宗亲传照拂碧水宫，以上清宗的资源，碧水宫肯定会很快恢复元气，甚至会超越以往。

而他能得到的宗门资源，就会变得更好了。

毕竟没有拜入养生殿之前，他是无法享用养生殿庞大资源的，但是寻常练武消耗，就是一笔不菲花销，更别提大日横练身第一重之后，皆需外力辅助。

这些都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

以碧水宫如今的状态，短时间内很难为他提供什么帮助了。

但现在习武消耗，只凭前些年搜罗的丹药，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目前日常练功所需，就连滋养气血锤炼肉身都难以持续。

如果王惜花能够成为上清宗的亲传弟子......

陆沉暗暗咂嘴。

可惜这里轮不到他说话。

“如此甚好。”

那人满意点头，随即又看向陆沉，和颜悦色道：“陆小友闯过通天塔，资质更加不用说，你若选择拜入落霞山一脉，当为亲传弟子，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咳咳。”

还不等陆沉说话，邹启便瞥了那人一眼。

后者讪讪一笑，但也没有怯场，继续盯着陆沉，似在期待什么。

“董小子，你有些贪得无厌了。”

一道笑骂声响起。

另一个宗师老者，笑眯眯道：“老夫玉清山法主，小友若是拜入老夫一脉，同样可为亲传，其内两门绝学可任其翻阅，同时习武资源比其他亲传翻一倍，每年可享用一枚紫霄大丹。”

“你竟舍得把这东西许诺出去。”

邹启神色一变。

其他道人同样大惊。

顾清寒在陆沉旁边低声解释道：“此乃上清宗重宝，每五年紫霄山产出十炉，每炉仅成丹六到九枚，各支法脉均分一炉。”

“这是以方外界的奇珍药物，以及灵兽精血所炼，对宗师以下的武者，裨益极大。”

“便是换血境武者服用，亦能加速锻骨洗髓的速度。”

闻言，陆沉双眼一亮，随即又不由暗暗摇头。

这种好东西与自己无缘。

“这还不够？”

众人看到陆沉波澜不惊的模样，皆是微微皱眉，觉得这小子可能不清楚紫霄大丹的价值。

“紫霄丹，便是外宗宗师来求，也无法求取。”

邹启道：“老夫青岚山一脉，同上所有条件，若是你拜入青岚山，每年再增加一次进入方外界密地的机会，且不用看问道崖的排名。”

此话一出，剩余想要开口的人，全都沉默了。

如果说紫霄丹还能忍痛割舍，那进入方外界密地的机会，就需要细细斟酌是否值得了。

一个枯瘦青年，叹气道：“邹师兄好魄力，可惜宗主他老人家还在闭关，我紫霄山一脉，宗主不做主，根本无法开出什么条件。”

陆沉不为所动。

只是脸庞都隐隐在抽搐着。

这些条件让人心动不已，可关键是他没办法拜入上清宗，听到这些东西，除了抓心挠肝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还在待价而沽？”

一些人皱眉，言辞变得有些刺耳。

“陆小友，八大道宗可是都在盯着通天塔，若非我上清宗出手，如今你恐怕已经归于尘土，再者我等之所以有意收你为亲传，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一般来说，能闯过通天塔的人，无论是根骨，还是天赋，自然是极好。”

“但众所皆知，尔修持一种护体神形，于同境中立于先天不败之地，并不能证明你的资质真就千古无二，寻常纵是问道崖资质惊人的弟子，亦是从真传开始，如今我等给你亲传之位，更是许下诸多好处，为何还不满足。”

这些话很不客气。

皆是此前没有开过口的道人所言。

只是那些许诺过条件的法主，此时并没有制止，显然也是心有不满。

青州之事过去三个多月。

陆沉于通天塔一层的表现，早已被人一一摸清楚。

一口金钟神形防御无双，进去同境武者，根本无人能打破，只能被其简单粗暴的碾压。

这种神形并不罕见。

无论是横练武夫，还是一些专注兵刃神形的武者，皆能凝聚出诸如，钟、塔、鼎等以防御为重的神形，只不过没有前者那么极端罢了。

能登顶通天塔，跟天赋不一定会有太大关联。

反而是看每层守塔人的实力。

便如当年镇南王，不过初入易形，以大龙形之身，意外进入通天塔都能闯到第三层。

更遑论其他人。

这些道人收徒的心思，绝大部分皆是因为通天塔。

故此才会心生不满。

毕竟若非上清宗，此刻哪里还有什么通天塔，早就被各宗打散再次遁世隐没了。

如今开出堪称天价的价码，陆沉还没有半点表态，自然有些待价而沽的意味。

“好了。”

一直低垂眼帘的杨慎，此时睁开眼，有气无力道：“老夫回宗时，就说过这小子是老夫师弟，你们一个个上赶着收徒，怎么，是觉得我将行就木，无需理会了吗。”

“师叔祖，你......”

一些年纪不大的法主，当即就变了脸色。

“师叔言重，您所说的师弟，莫非是想要代师收徒不成，上清宗可没这个规矩。”

邹启皱眉道：“况且师叔一脉，本是出自紫霄山，可两个甲子前，您就已经迁出紫霄山，便是让他拜师，难不成还要把通天塔留在这里？”

杨慎淡淡瞥了他一眼，旋即环顾四周，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三个甲子前，老夫参悟紫霄山的残缺千形神意图，最后不得其意，险些老死在易形境界，当年老夫苦苦哀求，那老东西却固守清规，以我达不到宗门要求为由，拒绝我成为亲传。”

“若非当时师兄赠老夫紫霄丹，老夫也无法续命，又怎会代那个老东西收徒。”

“你们也知，老夫一身武道修为，易形境界之后，皆是在养生殿所得，更是因为养生殿跨过了那道门槛，如今之所以出手，完全是代养生主收徒，而非上清宗。”

“上清宗受老夫庇护一百五十个春秋，该还的老夫已经还完，你们莫要在老夫寿元将近时，做些令自己后悔莫及的糊涂事。”

这些话很平淡。

可却丝毫不亚于一道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

那些处在换血境的法主，脸色发白，一身磅礴气血翻滚不止，全都不由露出骇然之色。

再次看向这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是，眼底皆是有惊惧浮现。

一直以来，鲜有人见过这个师叔祖出手，便是那两位宗师，都没有见过。

不曾想这个一直喜欢躺在棺材里睡觉的师叔祖，竟有如此恐怖的实力，仅仅几句话，就自然而然令他们气血不受控制的震荡起来。

一时间。

石窟陷入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长叹一声，道：“此事确实是宗门理亏在先，便是太上宗主已经仙逝，仍无法抹除过往所为，老道明白师叔的意思了。”

“我玉清山法脉遵从师叔的意愿，陆小友日后若有兴趣，可来玉清山游玩。”

“只是先前许诺之事，却是做不得数了。”

他说完之后。

其余人纷纷表态，大抵都是这个意思，同时也对陆沉释放善意。

陆沉一一行礼回敬，没有说过多的话。

这些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最为主要的，无非还是因为杨慎的实力，足以镇压整个上清宗，再加上寿元将至，谁又敢忤逆半点，否则念旧情的人有几个，还真不好说。

说到底，实力才是最根本的话语权。

暗暗感慨几句，陆沉开口道：“我虽无法拜入上清宗，但几位前辈若想让门人子弟进通天塔一观，并非一定要我拜入上清宗方可。”

想要永远将通天塔留在上清宗内是不可能的，但短时间，至少这几年内，让上清宗弟子一观通天塔并非不可，只是这需要对等交换。

那几个原本想要起身离去的道人。

闻言瞬间来了精神。

只要能让门下弟子观临，起码短时间内，也算是一场大机缘。

他们目光不由看向杨慎，见后者垂眸似在休憩，没有半点理会的意思，当即脸上浮现一抹喜色。

“小友的意思是？”

“我如今定居上清宗，短时间内不会离去，通天塔随时可以为各位前辈开启。”

陆沉露出一个笑容。

富贵尚且需要险中求，无本且稳定暴利的买卖，不做简直要遭天打雷劈。

几人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心底当即涌现一缕不妙。

“诸位前辈应该知晓，通天塔乃开启日观的信物，如今距离日月道场的下一次开启，还需要等待些时间，这段时间通天塔都能对外开放。”

“只不过，此物晚辈经历九死一生得到，过程极其艰辛......”

陆沉磨磨唧唧说了大半刻钟，直到那几位法主脸色黑了下来，这才说出最终目的。

“如果几位前辈仍能按照前面的许诺，晚辈立刻就将通天塔至于宗门广场上，让所有弟子得以入塔参悟神意图，易形真解。”

“你小子，心挺黑啊。”

原本慈眉善目的老道，闻言不禁吹胡子瞪眼。

“这不可能，原先要收徒，所以才许诺出如此条件，按照那种价值，可是要将通天塔一直留在上清宗内的。”

瞬间就有人进行反驳。

众人同样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犹如市井卖菜的小贩，在讲价格。

一旁的顾清寒跟王惜花看得惊奇不已。

近乎争论了半个时辰，方才讨论出了一个各自勉强承受的价码。

陆沉未上万仞山之前，每次开启通天塔时，九大法脉各自抽出三名弟子进塔，而且每次的开启时间，不能低于三个月，按次数收费。

一次可以收取各脉一枚紫霄丹，拢共九枚。

同时开启期间，可以选取一脉绝学武功翻阅，但终生不得传授给其他人。

陆沉对此欣然点头。

原本各家法脉，给出的条件差不多，只是绝学武功，改换成了密地进入名额，最后还是杨慎丢出一块祖师令牌给陆沉，这才定鼎了上面的条件。

至于通天塔开放安排。

陆沉则是决定每年只开启一次。

毕竟先前听顾清寒说的万仞山道场，虽非正常时间的上山难度，要比正常开启时间艰难数十倍，但他还是决定试试能不能尽快上去。

早日进入日月道场，总比寻常习武易形速度要快。

时间不等人。

提升自身实力永远是第一位。

唯有早日易得千形，方能安心突破通脉，乃至后面的炼脏境界。

“师弟以后便在上清宗内活动，万万不要出去，待你改易出千形，老夫便带你去往养生殿，外面那几个势力，对通天塔不会死心，切莫拿自身安全开玩笑。”

杨慎的话幽幽传来。

陆沉回身对棺椁行了一礼，随后走出石窟。

一座磅礴巍峨耸入云霄，抬头望不见其顶的大岳，顷刻占据了他的视野。

“那便是万仞山，日月道场就在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