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肉食,摆上案几前。
众妖宛若得了人参果,小心的捧着,吃得仔细而认真。
金钱鼠一抹嘴角血迹,有些遗憾道,
“我听说真正的王朝末日,人道气运垂暮时,可是我等邪魔外道的盛世,甚至可以正大光明以人类为食,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
“哪需要像现在,还得遮遮掩掩,寻苗头找机会……”
正说着,金钱鼠看到身边的胡培源,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并未享用面前血食。
金钱鼠不由疑惑道,
“胡前辈,你怎么不吃呀?”
胡培源冷哼一声。
他出身不凡,修行的也是拜月参玄的正统妖经,哪里需要以人为食?
但毕竟还要仰仗这金钱鼠,胡培源只有转而说道,
“你这硕鼠,大肆传播蛊疫,害得我又折了一位老学究!他本该在三十年前就中举的,未尝没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我每年都抽取他九成文运,又故意让他教导人类孩童,潜移默化下,这些孩童自然心慕湖柳书院,长大了自当争先拜入书院,又是一场轮回……”
说到这,胡培源面露不虞之色,
“这也就罢了,就连那枚文曲珠都遗失了!”
金钱鼠摇头晃脑,嘿嘿一笑,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下次注意的话,又看向另一边那只白鹤精。
“季空子道友,你怎么也不吃呐?”
季空子有些嫌弃道:“太老了,哪里有刚出生的娃儿嫩?不吃不吃。”
胡培源不吃,季空子也不吃。
金钱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神色难看,目光阴翳,扫视着满场妖精。
看到了细犬、李清风这两桌。
顿时,目光一凝。
金钱鼠那无形的威压,逐渐笼罩整个法会,妖气翻滚,令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本欢呼打滚的一众妖精,也渐渐安静下来。
纷纷顺着金钱鼠的目光,看向了细犬、李清风等人。
金钱鼠呲牙一笑,露出满嘴锋利的獠牙,一路撕扯到耳边,一根黏糊糊的长舌舔过嘴唇。
“你们,为何不吃呀?”
说着,金钱鼠用讥讽的目光,看向李清风、李清岚两人,
“还是说,也不符合你们的口味?我亲爱的师弟们……”
……
保安堂后院,白素贞控气行针,随着簌簌几声,银针快出残影,从头顶到脚掌,很快插遍金钱鼠尸体身上每处穴位。
哪怕尸体已僵,气息消散。
但随着白素贞的法力透过银针,进入尸体的四肢百骸,渐渐地,有浓郁的绿色疫气逸散而出。
宛若还有生命般,在空中扭曲成一只只耗子虚影。
白素贞吐出一口清风,便将其彻底吹散。
“居然是‘鼠虿蛊疫’!”
白素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眉头紧锁成两座小山。
鲁达皱眉:“何解?”
白素贞叹了口气:“此乃一门少有记载的罕见瘟疫,非自然而生。而是结合了蛊术、鼠疫,是古时的邪道修士,专为统御一国,令其为己用的阴邪法术。”
“西域曾有一古国,唤作司彘,国人高有两丈,以虎豹为食,可就是因有路过魔道修士,不顾天理纲常,炼制出鼠虿蛊疫,不出五十日,司彘国死者九十余万人,不得不供奉他为国师,方才止住瘟疫。”
“哪怕后来有正道修士将其斩杀,但由于解疫之法,只有炼制者一人得知,寻常法术和病方根本无效……最终司彘灭国,无一人幸存。”
鲁达闻言,心底怒意翻滚,忍不住将手中茶杯捏成齑粉,
“居然真是人为!该杀!”
鲁达:“那莫非就真无解疫之法?”
“自然有。”
白素贞点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鼠虿蛊疫说到底,也不过出自旁门左道的手段罢了,奴家便知道数种解疫之法,只是,最简单的法子,都需要以……龙珠为引!”
“龙珠?!”
鲁达猛地反应过来:“泾州的龙种?洒家问他们借龙珠,怕是不会答应吧?”
白素贞有些无奈:“龙珠乃龙种性命相关之物,更是成道之基,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正说着,突然地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继而两只略显狼狈,累土泥人钻了出来。
那胖泥人见到鲁达,三两下抓住鲁达裤脚,爬上鲁达的耳边,着急大喊道,
“主公,大事不好,我们上当了!那安济坊都成妖魔岭了!
还有那个金钱鼠,也没死,还有只狐狸精、白鹤精,正在开什么登仙法会,以人为食,把那大橘猫它们都困在里面了!我看它们是死定了!!”
胖泥人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迅速道来。
谁知道鲁达听闻,不怒反喜:“居然凑在一起,那不是能一锅端了?!”
鲁达早就留了个心眼,不仅聘请捕鼠义士追踪鼠道,还施法唤出累土泥人,替自己打探消息,互通有无。
胖泥人此刻闻言,愣了下,脸上着急的表情一点一滴消去,勉强笑道,
“可它们妖多势众,我们怎么一锅端?”
鲁达冷哼一声:“妖多?妖再多,哪里有人多!”
白素贞的目光从这几只累土泥人身上收回,语气有些忧虑,
“相公,其中怕是有诈。”
“当然有诈!”
鲁达语气铿锵有力,猛地抬头,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云霄、无数百姓屋瓦,看到了那一间间富丽堂皇,庄正威严的府邸。
“有人似乎觉得洒家碍眼,想让洒家离开渭州,前往泾州?”
“他们猜的对,洒家的确要去泾州讨要一颗龙珠。”
白素贞忍不住说道:“那不是称了他们的心意?”
鲁达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
“但在去之前,纵妖行凶的人奸、残害生灵的妖邪,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白素贞被鲁达杀气腾腾的话吓了一跳,沉默了下,这才开口道,
“可是相公,此事干系甚大,恐怕牵扯到渭州官府某些高官……有道是一任清知府,十万马蹄银,那些人是杀不完,也杀不尽的。”
鲁达闻言,大笑:“哪有杀不尽的说法?谁冒头,就砍头!砍了一个,自然就震慑住了十个想冒头的!”
“杀一批,扶持一批,即便这批堕落腐化了,那再再杀!杀得人头滚滚,用血染出个朗朗乾坤!”
百姓们哪怕遇到天灾人祸,尚且还能挣扎过活,看得见希望。
如果此时蛊疫真是官府勾结妖人,故意传播,那便成了活生生的……吃人了。
希望,也成了上钩的诱饵,到头来还有讥讽一声,汝等泥腿子,为何不老老实实,任我鱼肉,反抗个什么劲儿?
“掀翻天地重扶起,戳破苍穹再补完……”
鲁达右手抓住雪花镔铁棍,猛地握紧,
“洒家今日,要大开杀戒!”
“喵喵??”
突然,从墙头上钻出两只猫猫头,其中一个还是只乌圆。
他们是奉巨子大仙之命,回来跟鲁达通风报信的。
只是,它们刚刚爬墙的时候,隐隐听到鲁达那杀气腾腾的话语。
又有些迷茫。
似乎,用不着通风报信了?
“娘子,还请给两位猫义士准备点酸奶,缓解奔波辛苦,切不可寒了义士的心。”
鲁达交代两句,缠上腰包,挎着天龙应杀袋,手提镔铁棍,大步出门去。
他分辨了下方向,直投内城经略相公府去了。
……
安济坊,后山。
在大雪压断枝丫的咆哮声中,一只只妖魔抓着血淋淋的心肝,目光诡异。
火盆中,摇曳起稀疏的亮光,阴影和明亮交织。
映得这些妖魔的脸庞闪烁不定,都沉默不语的盯着法会外的地方,瞳孔中跳动着火苗和嗜血的光。
细犬和大橘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鲜血悄然将皮毛打湿,被风雪一吹便凝固起来,宛若穿上了件血衣。
李清风、李清岗两人,同样有些凄惨。
李清岗已经无力维持【假形】法术,恢复了人形。
李清风勉强化猫站立,但一只脚骨骼尽碎,呈现一个令人胆寒角度弯曲着,隐隐看得见骨头茬子。
即便如此,两人也将两位捕鼠义士护在身后。
而在几人身边,遍地老鼠、刺猬精的尸体,鲜血染红雪原,逸散的妖气化作愁云直上穹宇。
李清风根本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这金钱鼠,本是鹤鸣观清字脉,真正的大师兄。
天资卓越,一点就通。
只可惜或许是天意弄人,他偏偏在修行【北斗叩步化形术】上没有半点天赋,又见自己的两位师弟,居然有后来居上,参悟化形术的趋势。
一时间,道心种魔,心生邪念,嫉恨交加。
趁着师尊闭关,强行冲关打伤师尊,夺得化形术的玉简和一干灵丹妙药,卷了家当反出山门。
自此销声匿迹十多年。
直到近期,李清风的师尊,坐化在即,心血来潮之下,预感金钱鼠已返回渭州城,便赐下法器,勒令李清风等人,清理门户,追回化形术。
李清风本以为凭借师傅赐下得法器,只要寻觅机会,靠近金钱鼠,便可一击毙命,趁乱离去。
没成想,似乎从他们踏上安济坊那刻,就已被金钱鼠察觉。
那师妹呢……
李清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底一沉。
法坛上,金钱鼠随手丢下被啃得森白发亮,没浪费一丝血肉的腿骨,脸上浮现一丝病态的激动,轻声道,
“清风师弟呀,你们也不想想,我既然敢在那老不死还未彻底归西前,就回到渭州,自然有着十足把握。”
金钱鼠哈哈大笑几句,脸上骤然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为了今日,付出了哪些代价,又做出了何等妥协。”
李清风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缓缓举起已经折断,只剩下半截的法剑,遥遥指向金钱鼠,轻轻开口,
“唯正邪耳。”
细犬咳出一口鲜血,后肢蹬地,刨起沙尘,一个使劲挣扎而起。
它全身的毛发瞬间竖立起来,眼睛瞪得滚圆,闪烁着警惕而凶狠的光芒。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咆哮声,死死盯着金钱鼠。
“唯全忠义耳。”
大橘有些无奈,它却没有半点力气了,浑身妖力都使尽了,此刻只能勉强叫了句,
“唯小鱼干耳。”
李清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李清风身后。
金钱鼠见状,不知为何,神情逐渐暴躁,
“又是这样,又是这般!假仁假义!道貌岸然!!所谓的仁义道德,值几个钱?都是被腐朽穷酸的儒学捆绑束缚的庸人!”
金钱鼠本想从李清风等人眼中,看出害怕和求饶……然后再慢慢虐杀,品尝他们鲜嫩的血肉。
来报答师门对他的栽培,顺便给鲁达见识一下自己手段的厉害,敲打一二。
可李清风、细犬、大橘等人的反应,宛若一根刺扎入了他的心底,让他居然在愤怒之余,生出淡淡的……害怕?
想到这,金钱鼠不由发出刺耳的大叫,
“杀了他们!”
呜呜呜!!!
法会内,一众妖魔拖枪弄棒,奔呼雀跃,忍不住跳下桌来,迎风滚地便恢复原形。
什么癞蛤蟆、独眼老鳖、豺狼虎豹,一派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此刻看着李清风等人的目光,就好像看着盘中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