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坊中。
神兵赫赫,煞笼四方。
鲁达骑马纵横,随手斩杀一只慌乱中露出原形的妖魔。
人影幢幢中,一似乎刚死了夫君的小寡妇,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孝服,唇淡如樱,楚楚可怜。
怀里还瓣捧着个骨灰坛,衣袂随着她轻微的步伐轻轻摇曳。
她不慎被仓促的人影撞倒在地,恰好落到鲁达面前。
骨灰坛滚下,小寡妇惊恐的抬头,宛若受惊的小鹿,声音轻呓,
“大人……”
鲁达目光幽幽,隐隐从这小寡妇身上闻到了淡淡的奇怪香味,不由又打量了此女一眼。
一般按照修行界的传统,修士若是频繁打量某人或某只妖魔,三成心思是盯上了对方的财宝功法,三成心思是想降服对方为奴为仆为坐骑,剩下四成心思,自然便是斩妖除魔。
而此时……
嗖!!
也就是这小寡妇暗送秋波之时。
突然,振翅嗡嗡声方才响起,小寡妇陡然化作一道幽光破空而来,直取鲁达喉间。
鲁达神色不变,似乎早有戒备,也不转身。
山风呼啸,手中镔铁棍猛地砸出!
叮!
金属相交的脆响传来,伴随着火光四射,依稀照亮出一只有人头大小,腹部缠绕着一圈圈黄纹的马蜂!
黑色孝服撕裂成漫天碎布,洋洋洒洒落下。
“好大的马蜂!还是只母的!”大橘吓了一跳。
细犬也下意识夹紧了尾巴,收起耳朵,紧绷着身体,忌惮的盯着那只马蜂,免得被这马蜂叮上了。
而鲁达却不怒反喜,刚才那一棍子下去,虽然没直接砸死这马蜂,却也打得它七晕八素,就连翅膀都折断了一只。
“鲁匹夫,扰我家园,去死!!”
这马蜂视安济坊为家园,坊中百姓为食物。
此刻对鲁达痛恨不已,忍着断翅的剧痛,携着汹涌气息狂暴飞来,尾部耸立,一根肉眼可见的毒针蓄势待发!
“洒家早就等着你了!”
哪知鲁达见此,似乎早有准备,一拍马鞍上的‘金刚喷砂器’,顿时黑烟滚滚,砂石弥漫,吹拂而起。
马蜂生性就害怕旱烟黑气,此刻被这金刚喷砂一吹,本能的就想逃窜。
下一刻!
鲁达浑身劲力迅速灌入棍身,让其与夜幕融为一体。
轰隆隆!
镔铁棍势如雷火,直接将马蜂打翻在地。
鲁达跳下马来,单手擒棍,死死压住马蜂的腹部,一只手则取出一只匕首,三两下就挑出马蜂的毒针。
毒针半尺有余,呈勾状,乌光幽幽,甚至有先天的道纹烙印其上,光是目光看之,都有种被针扎的错觉。
毒针还带出了马蜂花花绿绿的肠子内脏,当即就流了一地。
“好宝贝!”
鲁达杀气狂暴,满意大笑,见这马蜂还在痛苦的哀嚎挣扎,随手摁棍一压,马蜂的头颅碎了一地汁水,当场了账!
“弟兄们,这狗官欺妖太甚,随本将冲锋……快撤快撤!太凶残了!!”
妖风大作,一只金鼻白毛的老鼠精卷着沙土冲来,一见鲁达杀蜂取针的模样,顿时吓得三魂七魄俱出窍。
当即以更快的速度,朝反方向逃窜。
其余几只妖魔,也是仓皇而走。
“哪里走?!”
鲁达哪里肯让这老鼠精逃掉,当即骑上战马,手提镔铁棍。
一路棍打而来,管它甚么豺狼虎豹,还是什么摄人的蜘蛛精,挨挨皮儿破,碰碰筋儿折!好似疯癫的白额虎,又如成魔的独角龙!
只留一地妖魔尸体,血腥气冲天而起。
鲁达杀得性起,一把提溜起那只金鼻白毛老鼠精,当空捏爆,大喊一声,
“还有谁?!!”
那细犬看着这幕,顿时目瞪口呆,暗忖这位鲁大人杀性居然如此之重。
他就不怕那两位筑基妖魔的报复?
那大橘早就吓得躲进囊袋里,不敢露头,生怕血溅了自己一身,甚至在猜测鲁达究竟是哪只大妖转世,不然怎会如此凶残?!
而在安济坊后厢,胡培源刚刚躲过几名将士的搜查,还来不及高兴,狐身便在夜色下现形。
胡培源歇斯底里的大喊,
“何佩君,汝岂敢背叛天狐院?!”
何佩君立于半山腰,安济坊的火光隐隐照亮她那复杂的脸庞,她语气略显冰冷的回应道,
“是尔等背叛了天狐院!在下,也是为了清理门户罢!”
“危言耸听!我杀了你这小畜生!!”
胡培源气极,惊怒交加之下,他顾不得其余哭喊的小狐狸了。
轻移狐步,飞腾而出,手中多了一件混元印章,当空一落,一道金光,如电射目,便强行挣脱独脚铜人的镇压,快速朝何佩君而去。
……
鲁达随手斩杀一只自己撞上来的刺猬精,抬眸看了过去,翻身下马,没有丝毫犹豫,提棍跟上。
“你这厮不要命了?还敢追?”
骤然,一道散发着汗臭脚臭的黑风凭空涌现,挡住了鲁达的去路。
楼观陋破烂褴褛的衣裳,在空中微微飘荡。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速速回去搬救兵,最好把种师中和你家娘子请来!两位筑基大妖,不是你能抗衡的!”
听到这有些熟悉声音,鲁达意识到此人便是刚才传来飞符,言及一干妖魔会化形伪装百姓之中的神秘人。
感应着面前乞丐,体内那磅礴纯正的法力波动。
鲁达眯着眼,问道:“你是何来历?”
“你别管这些,快走!”
话音未落,楼观陋突然察觉到一股狂暴气息,从数百丈之外的安济坊中爆发而出。
只见一头半人半妖,高有两丈,身披金色毛发的金钱鼠,风卷黑砂,打将出来,掀翻一座座瓦舍,一时间死伤无数。
“妖孽休得猖狂!!”
楼观陋见状,掐动法诀,蓝光乍现,又将季空子的躯壳祭出,双翅震动,旋转出锋利罡风,朝金钱鼠而去。
“季空子!!你还敢出现?我杀了你!!”
暴怒声传来。
下一刻阴风飒飒寒气逼人,又有黑雾弥漫,间杂着金钱鼠急促的狂吼。
那金钱鼠手着一杆长枪好似火电,裹挟些妖力,刺拉拉一阵发狂的乱捅。
季空子腾挪纵横,招招防守,一无法器傍身、二又本就是一具空壳子,失了原本的法术,此刻倒是有些捉襟见肘。
“苦也,苦也,这孽障实力强横,楼某区区一人,怎能长久支撑?这该怎么收场?”
楼观陋施展【先天遥感一炁】后,费劲控制季空子,再回头看向雪原。
却见无论是胡培源还是鲁达,都在自己分心操控季空子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糟糕!”
“完了!”
楼观陋顿时目光一沉,心生慌乱。
没成想,自己多方劝和,这样拦,那也阻,到头来什么都没做成。
关键是,鲁达这厮未免跑得也太快了吧?
莫非还修行了什么遁术不成?
胆子也太大了!
……
格叽格叽……
鲁达一路土行,偶尔翻动地上积雪。
他调整气息,稳定法力,这崎岖难行的山路,在他眼中却如履平地。
他并非一味鲁莽之辈,来之前,便已探得消息此地至少有三头筑基妖魔。
向种师中再借三千精兵、火器无数只是其一。
更是将他的随身兵刃,那把独脚铜人给搬出来了。
有此神兵在,即便是筑基妖魔一身实力也得受到压制,十成道行去了三成。
当然,若是单凭这些,也极难将这些筑基妖魔留下。
顶多各有损益,互相退去。
最终靠的……还得是鲁达自己!
不过看样子,那白鹤精季空子,早就被刚才的邋遢老道暗中祭炼成某种法器了,玩了手碟中谍的把戏。
倒是某种程度上,省却鲁达一番功夫。
渐入雪林中。
林间小径早已被厚雪覆盖,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月光偶尔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又被寒风轻轻摇曳而起,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响。
胡培源的身影猛地停下,转过身来。
见到鲁达从土行中跃出的身影,胡培源愣了下,有些意外又有些恼怒,
“你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胡培源没想到,他三番五次放过鲁达一条性命,没成想居然如此得寸进尺,还主动跟来了?
但他终究狐老成精,到了这等地步也不愿意轻易发难,免得又惹那位白前辈不喜。
于是不由得装模作样,面露迷茫道,
“这位后生,这是何处?刚刚冒出好多妖魔,我慌张之下,不慎逃到这里……”
鲁达冷笑:“还在装?你这老狐狸!”
胡培源面露疑惑之色:“啊?什么狐狸?我不懂啊……”
话音刚落,鲁达腰包中,骤然射出一道乌光。
却是那只用来盛放文曲珠的文鼎,骷髅头。
此刻宛若认主般,径直飞到胡培源面前。
见此,鲁达大笑道:“你还说你不是狐狸精?!”
见此,胡培源愣了下,有种被当场揭穿可笑谎言的难堪,气急败坏道,
“你这狂徒!我等已经放过你,甚至愿意化干帛为玉锦!你居然死追不放!”
鲁达闻言,冷笑。
你放过我?
但我,可没放过你!
“去死!!”
胡培源狞笑一声,终于毫不掩饰心中杀意,本文质彬彬的五官,渐渐扭曲隆起,变得尖脸绿眼,身上衣物也猛地撕裂,钻出一根丈长的尾巴。
胡培源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发出一道嘶吼:“嗷——!!”
霎时间风云汇聚,胡培源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无比迅疾,冲杀过来,伸出手爪就要将鲁达的头颅摘下。
动作闲情雅致,就如同采摘冬日交梨般从容。
“先杀你,再杀那叛徒!!”
何佩君立于远方,目光复杂的看着这幕。
准确说,是看着胡培源。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已经预料到胡培源的下场。
轰隆隆!!
烟尘散去,胡培源这一击却落了空,原地却并无鲁达身影。
土壤翻动,一道人影略显狼狈的从不远处窜出。
“这就是你的底牌么?”
胡培源无怒无喜,也不见动作,便从怀中突然飞出一只混元印章,迎风便长,有四五丈宽,铺天盖地的兜头而来,似乎就要把鲁达镇杀于土壤之中。
鲁达持棍而立,看着愈发靠近的印章,手掌愈发握紧,眼底却看不到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兴奋和嗜血的癫狂,心脏跳动如鼓,迸射出大量滚烫气血。
筑基期的妖兽,吃起来,是何等滋味?
鲁达忍不住想到。
棍身扫出寒光,而在寒光中,一只游蛊却又催动出一根银针!
咔嚓!
只听得一声脆响,那混元印章划破天际,又倒退着返回胡培源的手中。
只见本完美无暇,遍布玄妙图案的混元印章,底端赫然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空洞,还生有裂缝朝两侧爬去!
是那马蜂毒针!!
“啊!!我的宝贝!!”
胡培源痛呼一声,没想到鲁达这么快就简单祭炼此物,脸上涌现无边暴戾,发了狂性,当即彻底现出真身。
却是只五丈长的黑毛狐狸,尾巴一扫便折断无数苍木。
“没用的没用的,你根本不知道,在筑基修士面前,尔等炼气士是多么脆弱,多么可笑!”
“蚕头法术又如何?宝兵又怎样?土崩瓦狗,一击即溃罢了!”
“去死!!”
它一手持混元印章,一手掐动法诀,嘴里更喷出一阵妖风。
俯视着脚下鲁达,咆哮而来!
这般境界差距、这般体型差距,鲁达拿什么挡?!
远处,何佩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紧看着这幕。
然后……
夜,亮了。
一抹恢宏浩大的金光蓦然爆发于雪林之中,一道看似渺小的身影沐浴其中,但在隐隐遮蔽天穹,扭曲浩瀚的金光衬托下,却又如同神魔!
胡培源低着头,目光呆滞,怔在原地。
金,金身?
太阳流珠金身?!
他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犹如看到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场景,嘶鸣破音的尖叫声中隐含惶恐,
“假的假的,此乃我的心魔外劫!你怎么可能这么快修得金身,你骗不了我!!”
鲁达冷漠不语,旋步出拳。
雄浑的大力层层而至,过肩臂至指掌。
他的五指骤然捏合,化作拳印,笔直递出,打向那混元印章,也打向了胡培源的眉心!
此拳平平无奇,哪怕是山野莽夫都能随意打出。
但此刻,在胡培源的眼中,恍惚之间,眼前哪里还有鲁达的身影?
天地倾覆,眼前分明是一座拔地而起,刺破云霄的神山……
神魔一变·日神山人!
这,这一拳……
我挡不下!!
轰隆隆!
胡培源睚眦欲裂!
拳印相交,罡风撕裂!
以两人为中心,十丈范围内的雪林齐齐一震,好似被猛虎践踏,一片狼藉。
更有大片的土石,好似箭矢般四散而飞。
胡培源目光无神。
一滴滴鲜血从额头上渗出。
只见那混元印章中,深深陷入一根臂膀,被彻底贯穿。
而拳头,悄然印在了胡培源的眉心。
彻底摧毁了他的阴神和脑浆。
“你,怎么就炼成了?”
至此,胡培源心中都浮现着一个念头。
我故意传你炼形真解,耽搁你的的修行,你怎么就成了?
扑通!
一声闷响,一具狐尸落地,溅起沙尘,却气息全无!
鲁达缓缓拔出自己的手,目光肃杀道,
“这一拳,不为洒家自己。而是为湖柳书院千千万万的书生士子,无数的魏朝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