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神色肃然,认真点头:“洒家想学。”
“噗呲!”
陶岩嗤笑一声,收了下巴,忍不住挺胸。
“这门吐纳法虽然是旁门左道,但也是仙家法门,岂能轻易授予他人……”
他先是环视四周,见人影越发聚集,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轻咳一声,以吸引众人的注意。
对后面的话,他绝口不提,只是朝空空如也的桌上看了眼。
暗示之色,溢于言表了。
鲁达也不在意,掏出点碎银子,让老板娘也端上几碗羊肉汤,又沽了一壶酒,胡乱请这陶岩吃了顿。
酒菜一上桌,就气腾腾撞将进来。
陶岩也不客气,大快朵颐,吃得饱了,这才对鲁达说道,
“也罢,见你心诚,贫道便提点你一二。凭我说的这些,他日你若是遇到鲁达,未尝不可从他身上诓骗得一场好处!”
鲁达有些奇怪:“那天师你怎么不自个儿去。”
陶岩本还喝汤,此刻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句。
这才悻悻看了鲁达一眼,暗骂一声‘没眼力劲儿’后,说道,
“我毕竟算是他的师兄,哪有赚他好处的道理。你且听好。”
鲁达顿时正襟危坐,双手放膝,侧耳倾听。
附近有几个商客,也纷纷弯着腰低着头,面露好奇之色。
“其一!这门吐纳法立意偏颇,每次破境都需遵循特定仪式,比如插草标首、运转河车、拙火定!痛苦磨人,十个有九个无法完成修持不说。
等到他破关的时候,随便想个法子吓他一吓,就能破了他的道行!”
“其二!此法筑基期及以上的内容,被多个宗门道场,列为禁忌,垄断把持,多年不曾赐下……外界修行此法者,只能困顿于练气境界,呜呼哀哉……”
“其三!嘿嘿,此法专被‘雷天大壮’克制,但凡蕴含雷天大壮真意的符箓、法器,都把修行此法者吃得死死的,一击一个不吱声!”
鲁达本以为这陶岩只是个招摇撞骗、假借他的名号,蹭吃蹭喝的闲散野道士。
但此刻一番听罢,没成想这陶岩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这顿饭倒是请得值了。
也罢,吃饱了好上路。
“天师,那什么练气、什么筑基的,是何意思?这也太复杂了吧?”
也有人听得脑袋昏沉沉的,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雷天大壮我懂!就是打雷天找几个壮汉的意思!”
也有人开始信口雌黄。
鲁达忍不住追问道,
“这么说,此门功法真是一无是处咯?”
吃了鲁达一顿酒菜,陶岩看鲁达这张凶神恶煞的脸,都有些顺眼起来,于是回道,
“非也,非也,若是抛开上述弊端外,这门功法还算是上乘道章。毕竟立足于阴阳道韵,先天就要比寻常五行之法更加高深。
只是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阴阳两齐,化生不已,若还缺一,则万物不生……”
说到最后,陶岩摇头叹息起来,
“此法,越修,便越是绝路!越强,便越离死不远了!”
“原来如此……”鲁达下意识点头,只觉对自己的道途更加清晰几分。
见鲁达这般反应,陶岩倒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你这乡野狂夫,还真当自己能领悟个所以然出来?我只是借尔等之口,将这些隐秘,公之于众罢!”
呼——!
正说着,邸店的门被猛地推开。
狂风带起酒旗,刮得猎猎作响。
却是邸店的老板,带着一名穿着八卦法衣,拂尘、帝钟、铜钱剑,各路法器齐全的道士,进了店中。
“道长,辛苦你了,就是这里……”
正说着,话语戛然而止,老板看见大堂的场景愣了下,
“这是……”
老板娘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在老板身边说了几句。
那随着老板一路的道士脸色变得铁青几分,看向陶岩这边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店主既然已经请了其余道友除邪,为何还要请我?”
却是邸店那闲置的阁楼上,藏着个一直蹭吃蹭喝的邪祟,毕竟也不算回事。
老板隔三差五就会从十里八乡,请来某某道长、某某土司,抑或是大家都说很灵的出马仙。
虽然没一个见效,都败走而去。
但总归可以让留宿的商客安心,证明此妖邪并不伤人。
此刻,
老板娘听闻,顿时意识到这名道士误会了,不由得解释了几句,这道士知晓陶岩也是路过的,并非专程来此后,脸色也柔和几分。
“带我去闹事的地方看看,在下要起坛请神!”
说罢,老板便带着这道士朝大堂后面去了。
阁楼在庄园深处,要穿过一座座厢房。
大堂里吃饭的商客,也知晓老板请了道士前来驱邪。
心底既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
于是渐渐‘冷落’了陶岩,不再围着他。
而是将注意力聚集在大堂后面。
众商客不敢跟着去阁楼,就只能忍受冷风倒灌入屋的寒冷,故意把大堂的后门打开。
又挪动位置,找到拥有最佳视野的木桌。
木桌的原主人也不介意,捧着白米饭也笑呵呵的一起凑着热闹。
陶岩坐在位置上,并未去凑热闹,似乎早已预料到结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淡淡啄了一口酒。
鲁达坐回位置,和何佩君两人自顾自吃饭。
旁人不知,但鲁达和何佩君看得分明,那被老板请来的道士并无法力傍身,只是凡人。
或许凭借胆气和一些祖传的具备阳气、愿力的法器,能够让一些小妖小祟邪知难而退。
但若是那阁楼上的妖邪,真像众人说的那样,居然可以凭空摄来饭桌,那道行怕是不浅了。
绝非凡夫俗子能够抗衡的。
同桌的那些猎户也没去,而是风卷残云的吃着饭。
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比食物要紧。
也或许,在他们眼中,阁楼上的妖祟尚需食物供养,恐怕是什么走兽野狐成了精,也是他们的狩猎对象,何奇之有?
果不其然。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
从阁楼的方向,就传来‘镫!镫!镫!’好似捶打的声音。
却是那道士刚在阁楼下摆好法场和供桌,便见倏然从阁楼中吹出一股比夜色还黑的妖风,三两下便将法场掀翻。
一时间妖风阵阵,泥沙齐飞,气浪扩散处,草木为之弯腰倾倒。
道士本人更是被妖风来了狠狠一巴掌,跌跌撞撞的滚到厢房这边,鼻青脸肿,慌忙爬起。
只听得一道嘹亮年轻的声音,从阁楼上传来,
“狗道,狗道,谁敢来到!!”
这边,大堂中看乐子的商客都看呆了。
“还真有妖怪啊!”
“还好还好,这只妖怪果然不吃人,顶多骂人!”
“那啥,反正货物已经售空,不急着返程,我干脆在这邸店多住几天算了,饭菜可口,还能看看鬼神显威……”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客,要比常人多几分胆气。
不少人居然有种‘神仙打架,不看血亏’的乐观精神,此刻眼见大开,连手里的饭菜都要可口几分。
……
灯火黯淡处。
那老板似乎在跟道士赔礼,取出几两银子当做报酬。
道士匆匆捡回自己的法器,埋着头,看也不看众人,穿过大堂就快速离去了。
这些商客倒也未说什么讥讽、挖苦,平白无故得罪旁人的话,只是默默目送道士离开。
见道士离开,
有人的目光,陡然看到那宛若遗世独立,眉宇间藏着超脱世俗的淡然与深邃的陶岩,顿时眼前一亮。
“陶岩天师,不如您费费神,让我等见识下京都天师的手段?”
“对啊陶天师!留这祸害在此,难保哪日它狂性大发作恶,不如除之!”
陶岩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压不住的笑意,却并未马上答应。
而是三推三让,再加之几名豪爽的商客凑资了五六两银子,当做辛苦钱(乐子钱)后,这才勉为其难的站起。
“罢了,盛情难却,贫道今日便来一出降妖除魔罢。”
说罢,陶岩衣袖飘飘,手只是一招,却见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赤丹剑。
行走间,步履轻盈,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只留下背影,刺破了黑暗,朝阁楼去了。
见此,一众商客忍不住张大了嘴,失神感慨。
下一刻便人影攒动,一个个商客都抱着饭碗,直接圪在大堂后门,呼呼噜噜的吃饭。
海碗端起来,颤颤巍巍的,几口滚烫的羊肉汤下肚,鼻尖上、嘴唇上,汗也咕噜咕噜的流下。
再配着不远处,阁楼下即将发生的鬼神斗法的场景,简直是下饭利器!
但一旁的老板娘、老板两人,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老板娘:“这,这该如何是好?陶岩天师好像很厉害。”
老板:“别慌,静观其变,陶岩天师有点缺钱,待会我们悄悄给他塞点银子,道明原委,总不能让他伤到阁楼上那位。”
老板娘:“行,我们快跟上。”
冬夜,星辰寥落。
不知从远处深山传来鸟唳,带来几许凉意。
阁楼上,隐约可见微弱的烛火摇曳。
陶岩立于阁楼下,隐隐察觉到什么,低声道,
“果然是只妖孽,尚且需要食物供养,说明道行不高。伤而不杀,不取人性命,说明还算守规矩。
君子欺之以方,我无碍也。”
陶岩似乎想通了某种关节,脸上笑意更胜。
只听得他遥遥发出清啸声,
“区区小妖,看法!!”
说罢,这时陶岩身周有青光环绕相随,灿灿莹莹,氤氲飘荡,视之如若神人临世。
他大喝一声,起了符咒,手中赤丹剑上无数玄纹闪烁不定,然后翻手一抛,居然当空飞出,盘旋不休,直上阁楼去了!!
见此,大堂中一众商客忍不住惊呼一声,尤其是之前凑银子的豪商,更是忍不住锤动双手,神色激动,连连感慨这笔钱花得值了!
陶天师果然非同凡响,这手御剑之术,简直就是真的神仙中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从阁楼上突然传出一道沉闷的声音——
“咕呱!咕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