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这粉捏多少钱?”
“姑娘好眼光,我这粉捏的手艺可是来自东京!
姑娘要买,算你便宜些。这种用油面糖蜜造的,可直接吃,三钱一个;这种加了石蜡的,没法吃,两钱一个。”
“那这个‘狮蛮’果食呢?”
“这个要贵些,我是参照‘鲁都监舞棍掼妖魔’的模样捏的,一个要五钱。”
邸店外,何佩君立于一辆马车前,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粉捏看花了眼。
粉捏,算是泥塑的一种,只不过是用面粉、糯米粉为主要原料,再加上色彩、石蜡、蜂蜜等成分,制成柔软的各色面团。
有人物象、动物象、果品象、神灵象……
货郎子是游走秦凤路各州县的游商,逢店遇乡都会停留,卖的也不单单是粉捏,各种油盐酱醋茶,都有。
马车铃铛一响,十里八村的都知道货郎子来了。
“那我要这几个,唔,鲁都监舞棍掼妖魔也要。”
“好咧!”
片刻后。
几人走进邸店,勉强找了个空桌,鲁达、何佩君两人相对而坐。
黑君子没有上桌,就蹲在桌子下面,也不吠叫,十分安静的等待喂食。
“喏,你看看你自己。”
何佩君满脸笑意的将那尊‘鲁都监舞棍掼妖魔’的粉捏推到鲁达面前。
鲁达定睛一看,只见自己果不其然,是三头六臂、面带金色、双目外突,如怒目金刚之状,不说这是鲁达,谁也认不出来。
鲁达无奈摇头,不置可否,只唤来老板娘道‘将酒来,好酒好菜都端上!’
何佩君倒是显得很开心,翻来覆去的打量这只粉捏,甚至准备施法法术,固形留香,将其带回天狐院留个人间的念想。
顷刻间,老板娘便张罗起了一桌酒菜。
还贴心的给黑君子准备了个深口狗碗,装着满满一碗羊肉汤。
另外还有个小碟子,放着一只可以食用的,蛤蟆状的果食。
此处人多嘴杂,不宜开口说话,黑君子只能用手扒拉一下何佩君,表示感谢。
又对老板娘颔首点头,引得老板娘啧啧称奇,忍不住摸了把狗头,又给它添了一碗羊肉。
邸店毕竟是在山里,吃食远远赶不上城中丰富。
但这萝卜羊肉汤,也炖得是香嫩口滑,晶莹剔透,冒着暖气。
汤面上还漂浮着几片俏皮的葱花,如同画龙点睛般,又为这汤增添几分颜色。
冬日里,赶了一天的路,能喝上这口羊肉汤,真是神仙都不换。
“两位,左右没了空位,不知可否挤一下,同坐?”
正吃着,几名猎户打扮的精瘦男子,朝鲁达这边走来。
个个都戴着斗笠,腰挎柴刀和箭壶,手里抓着精良的猎弓。
许是怕身上的灰尘落到鲁达两人的碗里,这几名猎户走到数步之外的距离就停下了。
头上斗笠干净无雪,很明显在店外就已经取下拍打过。
鲁达笑道:“入坐即可,何需客气。”
几名猎户大喜,但并未马上入坐,而是看向何佩君。
何佩君反应过来,端起碗筷,坐到鲁达左手侧的位置。
黑君子叼起狗碗,也朝鲁达脚边挪了挪。
几名猎户这才拥挤着坐下,也唤来老板娘取来些许吃食。
“唉,大雪封山,我等搜寻了足足半月,只打到些獐子、雪鹿,就近卖给酒家,但连交给官府的私役钱都没赚回来。”
“没办法,谁叫我等家中遭了水患,鸟兽几乎死绝,只能长途跋涉到渭州来。”
“不过我听说,当地有大若石盘,可口吐铜钱的金蟾蜍,我们如果能捉上一只,也不算白来呀!”
几名猎户小声议论着,满脸愁容。
而鲁达听到‘水患’二字,顿时停下动作,开口道,
“诸位,是从泾州来的?”
猎户停下交谈,其中一名年纪稍长,鬓发霜白的老猎户,迟疑的说道,
“不敢隐瞒这位好汉,我等是泾州灵台县人氏,自幼以打猎为生,逼不得已才到贵宝地……”
老猎户生怕鲁达因为他等‘越境捕猎’而发难,毕竟相邻村子因为一口井水,说不定都会火并起来,打生打死。
而为了争夺狩猎资源,从而大打出手,甚至报官的事,实在不算少见。
鲁达挥了挥手,示意老猎户无需担心,继而双目闪光的问道,
“那诸位,可知那只作乱,掀起百丈惊涛的孽龙,所在何处?”
几名猎户闻言,面面相觑。
老猎户忍不住苦笑道,
“好汉问错人了,这等神神鬼鬼的事,我等哪里知晓。”
“再说了,那蛟龙神通广大,狰狞异常,当日显世时,我等连看都不敢看它一眼……”
鲁达闻言,有些遗憾。
却听得老猎户继续说道,
“不过,阁下若是想打探那蛟龙的消息,不妨去地穷宫问问,地穷宫的庙祝很灵的,无所不知……”
地穷宫?!
鲁达心底一震,脸上却毫无波澜,只是自顾自的打探着地穷宫的消息。
却是前段时间,泾州各地突然冒出一个唤作地穷宫的民间信仰,打着‘天渐暮,当另起地宫;人渐苦,一粒如黍,鸡吞蛇啖,入我地宫者,可得八百三千圆满身,亦化龙鹏,飞入真阳圣境……’
反正就类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意思。
鼓吹这辈子是没戏了,但你若是信我,死后便可入地穷宫,成为龙鹏,享受诸般未曾享受过的福报。
颇有种跟佛教、跟阴曹地府抢信仰的趋势。
对于这种未获得朝廷封正的邪神淫庙,官府数次出兵剿灭,但收效甚微,反而在广袤民间,留下的星星之火,有极速壮大之势!
“地穷宫……终于现身了么?”
鲁达目露深邃之色。
这一势力,较之天狐院还要神秘。
一直隐于局后,却隐隐跟天狐院有些不对付。
天狐院可是碧霞元君的道统,地穷宫敢与之博弈,怕也是来头不小。
鲁达隐约觉得,此次前往泾州,怕是会很有趣。
……
“好大的口气,不知足下是哪里人氏,在哪修行?”
“就是!什么旁门左道我们不懂,但鲁大人是何等人物,岂容你轻辱?”
“你这道士好生无礼,我看怕是什么招摇撞骗之辈吧!”
鲁达几人正喝着汤,却听得大堂中传来几道喧闹声。
鲁达抬头一看,便见不远木桌上,一位大概有练气中期修为的道士,清朗吟啸一声,
“贫道应天府,栖玄观弟子,陶岩!”
“穷释子,口称贫,实是身贫道不贫。贫则身常披缕褐,道则心藏无价珍。诸位,有礼了……”
陶岩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是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余音袅袅,还带着回音。
在场众人瞬间都被震住了,一时间针落可闻,只剩下煮酒的声音。
应天府,栖玄观!!
是京都来人!
渭州地处边疆,本就先天性的孺慕京都风采,各种习俗、潮流也是朝京都看齐。
应天府作为大宋四大京都之一,更是龙兴之地,宋太祖的发迹之所,更是趋之若鹜的对象!
凡是能跟应天府牵扯到的人或事,那都是备受其他州府推崇。
而且,这陶岩的口音,的确是应天府的……
“那陶道长。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三阴,什么吐纳法,究竟是何来历?鲁都监就是凭此诛杀无数妖魔的吗?”
顿时,大堂中其他木桌上,涌来七八名饭客,有走商、有游侠、也有混江湖的强人。
此刻都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围在陶岩身边。
“此法乃慧祖高僧早年所创法门,说慧祖大家可能不知晓,但他还有个尊号,唤作南岳尊者,乃天台宗第二代祖师……”
陶岩侃侃而谈,显得十分博学,
“《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早就被证实,含有大量弊端晦涩之处,削寿减元,透支潜力,中原早就没人学了。没想到,在渭州还能碰见……”
“削寿减元?不至于吧,我听说鲁都监饭量极大,一顿吃五六十只猪羊那种啊!”有人对陶岩说的话表示质疑。
陶岩轻轻一笑,尽显高人气度。
“呵呵,尔等凡夫俗子,哪里知晓这等虎狼功法的阴毒?百害藏于一身,如游丝般聚集,防不胜防,等发现时……早就晚了!!”
“啊?这么恐怖!大师……不不,陶天师,那你刚才为何说,鲁都监都得叫你一声师兄?”一名游侠垫着脚,拨过面前人群,忍不住追问道。
“慧祖高僧创下这门吐纳法后,便反出了佛门,曾到我栖玄观歇脚论道,也留下了这门功法……只是现在,此功法已经沦为观中师长,用以批评的反面例子了。”
“那鲁达,唤我一声师兄,还算高攀了!”
此刻,陶岩赫然已经成为整个邸店的中心,说往事、说旧闻,什么都难不倒他,一直谈笑风生着。
见此,众人不由感慨一声。
真乃天师也!
“陶天师,那请问,慧祖高僧后来去向何处?这门功法具体有哪些弊端,你可否展开讲讲?”
一道沉闷声音传来。
陶岩却见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的魁梧大汉,挤过旁人,坐到他身旁,满脸好学的表情,开口问道,
“洒家也好奇得紧。”
陶岩看了这大汉一眼,不知为何,心底却泛起淡淡的不安来。
而且,这大汉的长相,依稀跟传言中的某个人很像。
陶岩不由面露戒备之色,道,
“你也是游侠?”
鲁达老实回道:“不是,家里开药店的,此行前往泾州,想去采取一种药引。”
是去泾州的?
看来不是他。
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待在渭州,分身乏术,哪里能离城?
陶岩顿时长吐一口气,卸下心底担忧。
于是脸上又浮现出那股得道高人的自矜,
“想学啊?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