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鲁达离去,赖老翁亲自乘蹻送鲁达出了深潭,又一路送出十余里路,这才转而让赖宝再送鲁达返回松林。
临行前,赖老翁慎之又慎的取出一件异宝,送给鲁达,当做指点迷津之礼。
此异宝,唤作‘蟾吞囊’,乃赖老翁用身上蟾衣所作,有水火不侵,雷击不伤,更有储物纳宝之能。
跟法器不同,所谓异宝,都是些无需用地煞天罡禁制炼制,却具备单一独特能力的宝物。
往往具备想象不到的妙用。
鲁达修行至今,也遇到些妖魔或者修士了,甚至包括白素贞,都是用驴马驮着行李,并无袖里乾坤的搬运手段,不比常人好得多。
想来也是由于现今不复上古之时,修行界资源丰饶的缘故,炼制储物袋的许多材料都失传了。
而鲁达走后,赖老翁仍然陷入良久的思索之中。
实在是鲁达的一番言语,对他的冲击性太大了!
哪怕它活了快五百年,也未曾想过,居然有如此铜钱大道!
此道,诚然如鲁达所说,说不定有人神共愤之风险。
毕竟人妖勾结,无论放在哪个朝代、哪个时候,都是大不韪之事!
如何驯服妖精,收了野性是个难题,如何潜移默化修改人类对妖精的偏见,也是个问题……
诸般种种,一个不好,便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结局!
但同时……这带来的好处、带来的福报,更是千古未有!
哪怕只是分润给他半点,都足以他延寿万年,香火封神!
届时,家家户户豢养妖魔,开山阔土,再无穷乡僻壤,甚至连天灾地祸对农种的影响,都可降低至最低!
人有食吃,都有衣穿。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想到这,赖老翁不由得越发佩服,甚至敬畏这位鲁都监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的延寿之法,还要寄托于那位出身骊山的白前辈身上。
可现在看来,鲁都监的这种眼界和心胸,怕是连金丹真人,也没几个赶得上吧?!
这等人物,只要不中途陨落……无论对于凡俗王朝,还是对于修行界,怕都会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过,鲁都监为何要问自己的寿元?
幸好?
难道小老儿寿元低于七八年,甚至马上要死,就不好了?
等等!
赖老翁突然反应过来。
铜钱大道,若是真的实施起来,怕也要一两年功夫才能见效。
若是自己真的寿元不够,鲁都监恐怕会闭口不谈,婉拒自己的延寿请求。
届时,求生心切,隐隐有心魔入侵的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做出何种选择?
甚至……当场入魔?!
也就是说,自己的下场,完全取自自己的善恶一念间?!
为善,自然可再朝天道争渡一番,未尝没有封神延寿的可能。
可为恶……那怕是今日就得死在这了!
想通关节,赖老翁顿时浑身惊出冷汗,眼神中满是后怕与不可思议,他忍不住靠着棺椁坐下,心中那股后怕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汹涌,久久难以平息。
“老祖,鲁大人已经启程了。”
赖宝的身影出现在主墓室之外,轻声说道。
“对了,我回程路上,遇到几名猎户,在狩猎金蟾蜍。这几名猎户,跟鲁大人相识。”
赖老翁闻言,回过神来,顺口回道,
“既然是鲁大人的相识,不可害了他等性命,挑选几只个头大点的金蟾送去……好生照料这些同族的后人,都是为了族群。”
“是老祖,我省得。”
赖老翁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刚才从库中调取了些物资?”
赖宝:“鲁大人说想要些蟾蜍熬油,我取了些。”
“多少?那些蟾的?”
“三十斤,练气期蟾蜍的。”
“多少?才三十斤!!这岂是待客之道?快快快,把库中所有蟾酥,包括我这些年来亲自熬炼的灵油、一壶百年醽醁酒也一并取去……轻身分水符还有两张,也给鲁大人!
这么点东西,莫以为我等蟾属,拿不起呢!”
赖宝无奈,应允了声,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宝库,快速离开水府,朝鲁达追赶去了。
……
半边坡中,又下起了大雪。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赖宝背上系着一个圆鼓鼓的行囊,两侧还挂着晃悠悠的竹桶,正费劲的乘蹻而行。
风雪正大,几乎快将赖宝冻成一具冰雕。
好在他皮厚肉肥,也不怕这区区冷凛。
而且赖宝生性惫懒,不愿耗费额外的法力将雪花排斥在外,干脆任它们令自己眼花缭乱。
就图个景。
他晚来了会儿,鲁达一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漫漫雪野中。
但他知晓鲁达要前往龙背岭,再加之沿途有搬运‘建筑废料’的蛤蟆给他通风报信,也不至于丢失鲁达的踪迹。
冬日的阳光透着苍白,洒落在雪层之上,泛出耀眼的光芒。
某个刺眼的瞬间,赖宝突然发现,从不远处的雪松林中,掠出一道青色身影。
“妖!”
“大妖!”
“还是蛇妖!!”
一瞬间,赖宝高度紧张,如临大敌……然后趴在地上,默默装死。
“姑奶奶我,终于走出了这片雪山!!”
小青的衣着稍稍有些凌乱,她回头看着千篇一律,毫无特征,绵延不知多远的无名雪山,眸光闪烁,还有些后怕不已。
她一路追寻鲁达的气息,走了不知多少绕路,每走五六里路,便朝附近的山野精怪打探消息。
可是……凡间的山、凡间的路,跟山上完全不一样。
而且充斥各种浑浊的气息,怨念业障弥漫天地。
简而言之,她迷路了。
“姐姐,你下山的时候,也没说山下道路坎坷,崎岖复杂啊……”
‘嗖’的一声,一条粉红色,尖端分叉的舌头从小青嘴中探出,似乎在分辨着气味,顷刻间又被她收了回去。
然后,小青看向赖宝藏身的地方。
“小蛤蟆,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唤作鲁达的?”
清冷的声音,在赖宝耳边响起。
赖宝一动不动,继续装死。
呼嗤——!
然而下一刻,一股浩瀚锋利的剑意
小青口吐铅子一丸,滚掌中成剑,长寸许,青光自剑端出,熠熠如蛇吐舌,只是寒光一闪!
赖宝只觉天地倾覆,下一刻,整只蛤蟆便被无形剑气压在树桩上。
赖宝惊恐大叫,
“别吃我别吃我,我刚吃了一肚子虫子、老鼠,不好吃!”
“我是蛇,吃你怎么了?咦……那边似乎有只筑基期的老蛤蟆?”
小青似乎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水府方向,瞳孔骤然变得狭长冰冷起来。
赖宝见状,悲呱一声,更加惊恐了,
“吃了我吃了我吧!那只老蛤蟆皮硬肉糙不好吃,我嫩,我好吃!!”
小青深深看了赖宝一眼,突然撤回无形剑气,道,
“说罢,鲁达去了哪边,若你骗我……我先吃你,再吃那只老蛤蟆!!”
赖宝闻言,如被雷殛,一副天人交战的纠结表情后,终于认命了般,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
泾州方向。
呼——!
一阵狂风席卷,青光遁行,满地雪花朝四面八方而去。
赖宝只觉得身上一轻,再待睁眼时,自己身上那壶醽醁酒和那位青衣女子,都不见了踪影。
叮咚!
一个青白玉瓷的药瓶落在地上。
小青清脆的声音,这才遥遥传来,
“讨你一壶酒喝!那只老蛤蟆快死了吧?暮气沉沉,居然无法收敛自身元气,此丹可助他搬运周天,压制死气,就算是讨酒钱啦……”
……
“打我!”
被皑皑白雪覆盖,如同一条龙脊般的山岭之上。
何佩君恶狠狠的盯着鲁达,大喝道,
“我叫你打我!!”
鲁达有些无奈:“这可是你说的,洒家拳下不留手。”
说罢,鲁达也不客气,丢棍不用,调动浑身气血,在躯干间隐隐凝聚一抹金色,一拳朝何佩君面门而去。
何佩君眼前一亮,眼底充斥着浓浓斗志,欺将前来。
顿时,岭外临空,大雪茫茫,却有两道金光穿行其中,搏斗不断。
其中一抹金光,势大力沉,一举一动间煞气十足,大开大合,似乎要将天都捅个窟窿,将地都踩出深渊。
而另一道金光,却也不落下风,轻盈内敛,变化灵动,如同一只机警的小兽,不时腾挪闪转于漫天雪花之中。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煞气十足的金光,渐渐封锁了后者的去路,压制腾挪的空间,而且从始至终,力道和反应居然不减半点。
那机警小兽不甘于此,终于在卖了个破绽后,于刹那间恢复原形,只见得金光暴涨,一只凶狠的爪子划破虚空,撕裂重重风浪,猛地朝前者拍去!
然而前者却似乎早就预料于此,忽而抽身退至数丈之外,步伐玄妙变化颇多,一次次化解面前貉爪的势头,直至悬崖尽头,翻然出掌!
嗡隆隆!!
两道金光碰撞中心,先是诡异的陷入短暂的平静之中。
随即一点微不可闻的铮然之声出现,旋即愈演愈烈,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巨浪,瞬间将狂风暴雪压盖下去。
然后余势不减,呈圆形朝四周扩散,生生将数十丈范围内的雪地剿平,裸露出其下黝黄的地面。
只见得似乎隆冬已过,雪地下竟冒出一些嫩芽。
嗖——
一道孱弱的金光暴退而走,一直内敛的气息终于无法压制,瞬间将身外落雪蒸腾化作青烟。
何佩君脸色苍白,从青烟中露出身影,这才一脸复杂的看着鲁达道,
“你真是个……怪物。炼形不过一月,便胜却我数十年苦修,若是被天狐院那些老教习知道,恐怕一个个都得道心崩碎。”
风雪之中,冲天金光逐渐黯淡,一道魁梧身影迎着风雪出现。
鲁达脸色不变,嗡声道,
“或许只是洒家的天赋秉性,格外契合这门锻体功法罢,不值一哂。”
何佩君沉默了下,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最终只能说道,
“我要走了。”
何佩君看着鲁达说道,
“你此番前往泾州,找寻那头蛟龙,或许同样也是你太阳流珠金身二转的契机!”